暖閣離着王妃的正院不遠,其實就是旁邊的一座偏院。不過卻是背靠着一片梅林,冬日若是打開後窗就能看到一林子的紅梅,是個圍爐煮雪賞梅的好地方。
這時候正是紅梅盛開的季節,幾人才一進暖閣就聞道了沁脾的冷香,讓人精神一震。
“哎,別關了窗戶呀,屋裡燒了地龍的又不冷。”魏雲英阻止了想要將窗戶關起來的丫鬟,想了想還回頭問三娘和魏月娥道:“阿珂姐姐,月娥姐姐,你們冷不冷?”
三娘倒是無所謂,她其實也想要透一透風的,剛剛清冽的梅香確實讓人留戀。不過她打量了一下魏雲英的穿着:“你穿的有些少,真的不冷嗎?”
魏雲英聞言,生怕丫鬟將窗戶關了,忙將抓了三孃的手去捏她衣裳的厚度:“阿珂姐姐,你摸摸看,我哪裡穿的少了?是我人瘦,所以纔看着單薄,其實我穿的可多了。”
三娘順勢摸了摸魏雲英的衣袖,衣衫果然是夠厚的。
魏月娥卻是道:“還是再加一件披風吧,你前一陣子還着了涼,好了也沒有多久,得注意一些。”言辭之間,作爲姐姐的關心與威嚴把握得很好。
魏雲英性子隨和,知道魏月娥是爲了她着想,便順着她的意思點了頭:“那我讓丫鬟去給我拿一件厚一些的披風來就是了。”
魏月娥衝着魏雲英一笑,轉頭吩咐跟來的丫鬟:“去把小姐的那一件銀狐皮的披風拿來。”
魏雲英由着魏月娥去吩咐,看樣子這種照顧魏雲英的事情魏月娥平日沒少做。
三人走到了靠窗的位置往外看,一時都被窗外的美景吸引住了,沒有說話。直到外頭一個女聲道:“誰在暖閣裡頭?剛不是讓你們收拾了出來我有用處麼?怎麼還放人進來?”
“郡主,是王妃吩咐了讓魏小姐與鎮國將軍夫人過來暖閣歇着的。”外頭守着的丫鬟急忙道。
三娘回頭,正好看見一身紅衣的惠安郡主走了進來。
惠安手中拿着一根玉笛正皺眉看着她們,而她身後跟着幾個侍從,捧琴的捧親,拿二胡的拿二胡,一眼看去還以爲是哪個樂器班子的人。
“郡主。”三人忙與惠安見禮。
惠安瞥着三人,蹙眉不語。
魏雲英看着惠安,有些不安道:“郡主,您這是要用暖閣嗎?若是您要用,我們去別處也可以的。”
惠安擺手讓身後的人的人先退了出去,走到了三人面前,半響卻是勾了勾嘴角笑了,閒閒道:“你們是王妃的客人,我怎麼能讓你們給我讓地方?沒得更讓人說我沒有規矩。”
說着,她的視線從三娘身上掃過,看到沈月娥的時候愣了愣,隨即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魏雲英不知道怎麼回惠安郡主的話,想了半天,有些沒話找話道:“郡主也喜歡穿紅的呀?月娥姐姐也喜歡,你們兩人穿紅的都好看,不像我,膚色不好,穿不了紅色。”
惠安的眼睛在沈月娥身上一掃,便又撇開了,三娘看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不悅。
惠安這樣的人,特立獨行,覺得自己是人羣中最特別的那一個,最恨的就是有人將她與別人相提並論。還是一個出身遠不如她的人。
不過相比於惠蘭縣主,惠安郡主終究是有風度一些。她也不屑去主動與人說不準人家學她。
“本郡主還有事,就不奉陪了。”惠安郡主與三人沒有什麼好說的,淡淡點了點頭,就往外走了。
惠安郡主是禮親王已故元妃所出,與現在的禮親王妃向來不親厚,這是京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因此對着禮親王妃的親戚也不過是點面子情而已。
魏雲英等她走遠了,吐了吐舌頭:“這個郡主真不好相處,每次跟她說話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不過她不是一向喜歡騎馬射箭的麼?怎麼突然對笛子瑤琴感興趣起來了?”沈雲英有些困惑。
“郡主她最近都在學音律呢,不僅學了笛子還學了琴和二胡。”王妃身邊的一個丫鬟,聽了魏雲英的話,小聲道。
魏雲英眨了眨眼,一臉好奇:“郡主她還真好學,一下子能學這麼多,她也真有天分。彈的也一定不錯吧?”
那丫鬟聽了,表情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不敢笑。魏雲英沒有等到丫鬟的回答,想了想便也明白了,這個郡主學的多,卻沒學好。也沒有再討論郡主的技術問題,只疑惑道:“郡主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學這個了?”
丫鬟答不上來,三娘卻是想到了去年的時候在孫家不小心撞見的惠安縣主的告白。聽說那位楚班主除了對唱戲以及各種器樂十分沉迷,對別的都不感興趣,有點爲藝術而生的意思。惠安縣主想必是想要投其所好,爲兩人培養共同愛好?就不知道楚嵐秋領不領這個情了。
魏月娥卻是垂着眸子,有些若有所思。她如今沉靜了許多,當年的似真似假的爽朗性子到是一時看不見了。
“不如,我們也來彈琴吧?”魏雲英突然拍手道:“賞梅彈琴也是一樁雅事呢。對了,阿珂姐姐,月娥姐姐的琴彈得很好呢,連教我們琴的嬤嬤也誇她了。”魏雲英興致勃勃地對三娘道。
“是麼?”三娘笑着看了魏月娥一眼。
“我是之前就有學過的。嬤嬤不是也誇你了嗎?”魏月娥解釋了一句,便將話題轉到魏雲英身上。
魏雲英卻是撅嘴道:“嬤嬤誇我那是面子情,順道兒的。誇你纔是真心。”
魏月娥聞言氣笑了:“你這是哪裡的道理?”魏雲英便對着魏月娥做了一個鬼臉。
這時候旁邊有眼色的丫鬟已經將一架琴捧到了幾人面前:“小姐,暖閣裡原本就有琴,您看擺在何處好?”
魏雲英一喜,指了靠窗的地方道:“自然是這裡了。”
幾個丫鬟便合力將琴案移了來,又將琴擺好。
“月娥姐姐,你彈一首嘛,彈一首嘛。”魏雲英抱着魏月娥的手臂撒嬌。魏月娥沒法,只能坐下了。
魏月娥的琴音真還不錯,三娘前幾日與宣韶彈了幾日的琴,自己的技術沒有怎麼進步,對琴聲的鑑別能力到是提高了。只是聽着魏月娥彈起了曾經宣韶彈過的曲子,三孃的思緒有些飄遠。
宣韶,這時候應該還在北上的路上吧?京中已經這麼冷了,越往北越是冰寒徹骨,他又總是穿得太單薄,不是爲了什麼風度,而是爲了行動的時候方便。現在年輕還好,若是老了,不知道會不會患風溼性關節炎。
三孃的心思早就不在聽琴上頭了,她靠在窗前微微低了頭,一邊撫摸着衣袖上的紋路,一邊想着宣韶。回去給他縫一對護膝吧,到時候不穿也要逼着他穿。不過,若是自己縫了擺到他面前,即便他心中無奈不想穿,最後也會不聲不息地穿上吧?想到這裡三娘嘴邊便不知不覺地含了笑意。
這個時候,思念卻突然毫無預警地如瘋長的野草般將三娘整個兒糾纏住了。三娘這是在宣韶走了之後,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想念她。這幾日她並沒有刻意去想宣韶,她還以爲自己是理智而成熟的。這也是三娘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情緒。
心中有些酸,有些澀,也有些甜。
君儀……
“阿珂姐姐?阿珂姐姐——”魏雲英的聲音讓三娘突然地回過神來了。
“啊?什麼?”
魏雲英有些好奇地看着三娘:“阿珂姐姐,你剛剛在想什麼呀?那麼出神,時而皺眉時而傻笑的。我喊你半天你都沒有聽見。”
三娘聞言大窘,她的臉難得有些紅了。在面對除了宣韶之外的人,她很少臉紅。她一度以爲自己的臉皮其實是很厚的。
魏月娥這時候早已經停了彈奏,也一直盯着三娘這邊看。這讓三娘更是不好意思。
突然“噗哧”一聲,有人笑出了聲。
三娘下意識瞪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卻見從不遠處的梅林裡走出來了一人,容貌妍麗,梅花下風儀無雙,連正開得豔的梅花也失色了幾分。
“世子——”
“表……表哥……”
站在窗外,笑得一臉桃花的人,正是宣雲世子。
三娘急急行禮,魏雲英呆呆地看着來人許久,等反應過來之後面紅耳赤地低下了頭,把玩起來壓裙上的流蘇,怎麼也不肯再擡頭了。
而魏月娥也是驚了一驚之後,面上帶了些僵硬,連低頭行禮的動作都沒有辦法自然。幾年前遇見宣雲的那一段經歷,實在是不怎麼美好。
看到宣雲的那一剎那,魏月娥恨不得能將自己的過往全用刀子挖了出來再踩碎,即便是鮮血淋淋也不在乎。那是她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候,單純地想着自以爲事的小詭計,不想當時在這人眼裡卻是如跳樑小醜一般。對她的刻意接近毫不推拒,原來卻是暗中看她的笑話。
事後她無數次想起這人明明笑得那般好看,卻豪不猶豫將她的命當做螻蟻一般地捨去。這讓她自己對自己都厭棄了起來。
這些年她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當初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並且有足夠的身份和實力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在看到宣雲的這一刻,她又不確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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