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將那紅線織成的手串交給走過來幫忙的白英,示意她扔了出去。
“老夫人,六小姐的手傷了。”常嬤嬤檢查了一下六娘紅腫的手腕,稟道。
孫氏轉過頭來,皺了皺眉:“去請大夫來給六丫頭看看,甘鬆,你把六小姐送回秋衡院。”頓了頓又道:“帶她到菩薩面前上一柱香,磕幾個頭。”
甘鬆趕緊上前拉了六娘沒有傷着的那一隻手,護着她去了。
“哥兒們幾個都去學堂吧,元娘,三娘,四娘,五娘留下。”孫氏見孫兒孫女幾個都坐在八仙桌上不敢出聲,有些疲憊地吩咐道。
王玬幾人對視了一眼,起身上前向孫氏告退。
孫氏揉了揉眉心,看了孫兒們一眼,見他們正要轉身,突然出聲道:“這一個月你們都不要在手上綁紅繩和帶響的物事。”
“是,祖母。”幾人雖是不明所以,但還是恭謹地躬身回道。
“你們這些孩子不知道輕重,房裡的人難道沒有一個知道輕重的奴才?什麼東西都敢往身上招”孫氏卻突然發起火來。
屋子裡還是沒人敢吭聲。
“老夫人是爲了少爺和小姐們好,這時節在身上帶紅繩和鈴鐺是會招來不好的東西的。”常嬤嬤忙笑着想緩和一下氣氛,也幫孫氏爲剛纔的行爲解釋。
王玬幾兄弟出門去了學堂,三娘與元娘幾人留在孫氏的正房裡糊紙封,寫包衣。等到了晌午,才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吃飯。因六娘傷了手,姐妹幾個便商量了讓六娘休息,今日晚上由三娘帶了五娘先來孫氏房裡,明日晚上再換了元娘與四娘。
回了荷風院,三娘見趙嬤嬤也準備了好些裁好的白紙,一些錫箔還有彩紙,正帶着三七和一個小丫鬟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忙着。
“嬤嬤這是?”三娘拿起一個剛被三七用錫紙疊成的小元寶問道。
趙嬤嬤將嘴對準那已經疊成船型的錫箔紙的一角,鼓起腮幫子往裡頭吹了一口氣,那隻“小船”便像氣球一樣被吹得鼓了起來,趙嬤嬤又將它好好地捏了捏,一隻銀元寶便出現在趙嬤嬤的手中。
“這是中元節要燒給夫人的。”趙嬤嬤摩挲着那隻錫箔做的元寶,嘆氣道。
“祖母那裡也要我們姐妹幫着寫包衣呢,這些不都是府中準備麼?”三娘又拿起一旁的一張紫色的彩紙看了看,猜不出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你這孩子老夫人還健在呢,哪裡能讓長輩給晚輩燒紙錢的?給夫人的自然是我們院子裡自己備了。”趙嬤嬤瞪了三娘一眼。
三娘點了點頭,接過了小丫頭手中的一張裁好的小錫紙,跟着一旁的三七認真疊了起來,三七看到了三孃的動作,便特意放慢了手中的動作,一步一步示範給她看。趙嬤嬤見她要動手也不阻攔,只由着她去了,見她折的不對還會提醒一聲。
不過,過了一會兒……
“不對,不對你折反了”趙嬤嬤實在是看不下去,接過了三娘手中半成型的錫紙,親手示範給三娘看。
“這回記住了沒有。”趙嬤嬤將手中的元寶放到了三娘面前,問道。
三娘看了看趙嬤嬤摺好的那一隻,又看了看與趙嬤嬤的那一隻擺在一起的自己剛纔跟着三七折的那一隻,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果然,從小就手工作業不及格的人還是不能對自己摺紙技藝抱太大的希望。
“哎喲,小小姐誒。刺繡和打絡子怎麼學都學不好也就罷了,怎麼連摺紙也學不會?以後可怎麼辦喲?”趙嬤嬤語氣有些無奈又帶着些親暱。
三娘見白英在一旁有些憋笑,三七則一直心無旁騖地做着手中的事情,剛剛坐在三娘這個位置的那個小丫頭已經讓趙氏打發去做別的了,知道趙嬤嬤也是見身邊都些親近之人才這麼說的。
只是手藝被如此鄙視,三娘心中還是有些鬱悶的,打絡子她是學不會,可是繡花她好歹還會繡幾針吧?
“小姐她現在已經學會了好幾種針法了,刺繡在配色上連大小姐都要誇讚的。”白英忙收斂了笑幫着三娘辯白了幾句。
三娘見趙嬤嬤眉頭一皺,像是要長篇大論的樣子,忙指了石桌上的彩紙問道:“嬤嬤,這個是用來做什麼的?”
趙嬤嬤知道這是三娘想轉移話題,也怕自己再說下去真的臊了她,便順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桌上的彩紙。
“這是用來做冥衣、紙牛、紙馬的。你等下就幫忙畫一畫衣服的樣子吧。”趙嬤嬤知道三娘寫字和畫畫還是能拿得出手的,也想給她挽回些顏面。
三娘忙點頭應了。
“對了,嬤嬤,往手上綁紅繩和鈴鐺是有什麼忌諱麼?”三娘看着三七剪裁那些彩紙,想起了在孫氏房裡的事情,問趙嬤嬤道。
趙嬤嬤聞言眉頭緊皺:“你從哪裡聽來了?這是一種招魂的邪術。”
三娘想了想,便小聲將孫氏房裡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只是沒有說孫氏當時大發脾氣將六娘推倒在了地上。
趙嬤嬤聞言沉默了很久,問三娘道:“老夫人要你們用過晚膳之後去她房裡寫包衣?”
三娘點了點頭。
趙嬤嬤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再問什麼了,只認真地叮囑三娘,如果晚上聽到背後有人叫名字千萬不要回頭也不要應聲,不要靠着牆站,晚上累了就要休息不要熬夜寫字損耗精氣……
原本三娘沒想那麼多,可是趙嬤嬤一番叮囑下來到讓她心裡發了毛。
好在,這時候又颳起風來了,擡頭一看天上烏雲翻滾,眼看着有要下雨。三娘甚至感到已經有一兩滴細小的雨滴滴到了脖頸裡。
“嬤嬤,又要下雨了,趕緊將這裡收拾了進屋吧?”三娘提醒着不放心地仍對着她嘮叨的趙嬤嬤。
嬤嬤這才注意到,才一轉眼天就變了,愣了愣,趕緊招呼這白英和三七將桌上的東西往屋子裡搬,又朝遠處的兩個小丫頭招了招手讓她們過來幫忙。
“造孽哦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邪祟。”趙嬤嬤小聲嘟噥,卻讓站得近的三娘聽到了耳中。
剛將桌上的東西搬到正房的明間,外頭便鋪天蓋地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這雨,一下就是一下午,一直到三娘用過晚膳要去孫氏的院子雨都沒有停下來。
“小姐,來將這個穿在面上。”趙嬤嬤拿着一件帶帽的長斗篷走了過來。
三娘順從地讓她將自己從頭到腳包了個嚴實。
“我讓白芷帶了件乾淨的衣裳去,要是等會兒衣裳還是淋溼了,你就將身上的這一身換下來,一定不要讓自己着涼了。”趙嬤嬤指了指白芷手上的包袱道。
三娘也點頭應了。
“小姐。”眼看着三娘要往外走,趙嬤嬤又追了上來:“要不,要不你就說你病了,不去了吧?”
三娘無奈地看向趙嬤嬤:“嬤嬤,我這是去給祖宗寫包衣。”
“哦,哦,對,瞧我老糊塗了。列祖列宗莫怪莫怪,是奴婢糊塗,我們小姐可沒有輕慢之心,你們可要好好保佑她,別讓邪物近她身。”趙嬤嬤當即對着屋子拜了起來。
三娘有些奇怪,今日趙嬤嬤怎麼這麼神神叨叨的?
“小姐,你將這個帶在身上,別拿下來。”趙嬤嬤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張黃色的平安符遞到了三娘手上:“這次上回我從寺裡求了來,放在佛龕前供奉過了的,你別讓它離了身。”
三娘接過後當着趙嬤嬤的面將平安符小心地收到了荷包裡。
趙嬤嬤見實在是沒有什麼要囑咐了的,便只得讓三娘去了。
白果提了一盞氣死風燈,白英幫三娘撐傘,白芷抱着個包袱,幾人緩緩走進了雨中,朝孫氏的院子裡去了。
因爲下雨,天色黑得晚,但是府中各條道路上每隔幾步遠就有一盞氣死風燈立着,一路走來到也亮堂。
幾人快走到孫氏的院子裡的時候,白果突然停下腳步,將手中的燈籠舉得高了一些,朝着稍遠處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喊了一聲:“什麼人在那裡?”
三娘停了下來,順着白果的目光往暗處看,卻只見在這邊亮光的襯托下,那邊的昏暗處顯得更加的伸手不見五指。
“怎麼了?沒有人啊?”白芷狐疑道。
白果偏了偏頭也有些疑惑:“我剛剛明明聽到那邊有聲音的。”
“你聽錯了,快走吧,別讓小姐淋溼了。”白芷將手中的包袱緊了緊,走得離前面的幾人近了些。
正在這時——
“撲楞撲楞 ”
“這是?”三娘皺眉。
“是鳥揮動翅膀的聲音。”白芷鬆了一口氣。
白果拍了拍胸口,顯然剛也被嚇了一跳。
“好了,快些走吧。別自己嚇自己了。”三娘搖頭道,幾人都被趙嬤嬤嚇到了。
“玎玲玎玲……”
“玎玲玎玲……”
剛走了幾步,又一陣清脆的聲音想起。
幾人頓了頓,卻是再也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進到了孫氏的院子,幾個丫鬟竟然覺得有些氣喘吁吁了。
在鬆齡院被燈籠照的恍如白晝的廊下,白果白英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皆從他人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剛剛那是?”
“是鈴聲。”三娘朝着院外的黑暗處看了一眼,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