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斷?怎麼決斷?你我都是罪人!逆臣!貳臣!千古罪人!”王相公突然暴怒。
“君爲輕民爲貴,這是先生常教導我的。”李思清毫不畏懼的直視着王相公,“貳臣一字我不敢駁,可罪人?先生,這會兒咱們不趕緊做出決斷,那纔是千古罪人!”
王相公神情呆然,片刻,突然擡手捂着臉,老淚縱橫,“我不管了!我老了!大逆不道……我老了……”
“先生。”李思清頓時窘了,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王相公突然來這麼一出,象孩子一樣大哭不管了!“您德高望重,先生,前朝黃袍加身,御座上還有位幼年天子,如今……比前朝更讓人無可奈何,官家已經糊塗不辯人事,諸皇子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先生仔細想一想,天意如此,咱們又能怎麼樣?逆天行事嗎?”
李思清扶住王相公,王相公上了年紀,又過於勞累,片刻崩潰之後,很快就恢復了當朝首輔的該有的樣子。
“端木華這是拿這京城萬民、拿天下人逼咱們就範!無恥!這用心何其狠辣!”王相公一下接一下拍着桌子。
李思清默然看着從崩潰到盛怒的王相公,能做皇帝的,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視萬民如草芥的?開國之帝,有慈悲忠厚之人麼?
“先生,如今之計,咱們早做決斷,便能多搶一些主動,一是替官家和大爺多爭幾分利益,二是朝廷百官、文人士子,樑國氣數已盡,年前欽天監就……”
王相公慢慢嘆了口氣,直視着李思清,“你是什麼時候起的這心?一定不是現在!端木華得了你很多幫助吧?我早該想到了,我早就想到了,還有誰?你還替他策反了誰?你老實告訴我,現在!這京城,端木華不過幾十人數百人,京城內有殿前三軍,京城外有京郊大營,難道還撲殺不了這數百人?爲什麼?”
“從四爺死後。”李思清坦誠的看着王相公,“廢太子死了,大爺一來無爲君之德才,二來,如今這樣的形勢,填進去無數將士的性命,還有這天下的安寧,換來的也不過是樑國苟延殘喘一年兩年,甚至半年,何苦呢?再說,端木華人品如何、才能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先生說撲殺端木華,如今朝廷人心動盪,軍中更是四分五裂,動盪的厲害,相公若下令,絕不是一面倒的捕殺,而是一場混戰,京城中的……一場混戰!”
王相公問之前早就明瞭這答案,可聽李思清這麼一句句說出來,仍覺得句句刺心之極。
“先生,順天應時,不能忠君,至少不能再辜負萬民和百官了。”李思清又勸了句。
“唉!”王相公一聲長嘆,“我這個年紀晚節不保!算了算了!算了!我進宮,你該幹什麼……你是早的打算的人,該做什麼你自去吧!我這就進宮……”
得了王相公這句話,李思清暗暗舒了口氣,叫了小廝長隨進來,隨王相公出來,王相公車輛往禁中去,李思清上了車,叫了疏桐過來,吩咐他去給李思明報個信,又命人去姚府請姚家兄弟往京府衙門尋自己,吩咐完,徑直往京府衙門過去。
白水前腳從熊大學士府上出來,端木家三爺、熊家女婿端木明節就在大門口下了馬,腳步急匆直衝而進。
熊府正廳,熊大學士和兒子熊侍郎一坐一站,正對着几上一個不起眼的靛青綢包袱發愣。
“翁翁,父親,白水來過了?”端木明節衝進來,沒注意几上那個包袱,只看着熊大學士和熊侍郎的臉色猜測道。
“來了,剛剛走,你沒事吧?葉蓁和孩子呢?”熊侍郎見端木明節一臉急匆,忙關切問道。
“鎮靜!”熊大學士不滿的訓斥了兒子一句,又看向端木明節,“你也是!越遇大事,越要鎮靜!能怎麼樣?!”
“是!”熊侍郎和端木明節一起答應,熊大學士示意端木明節坐下說話,“白水也傳了話給你?他是怎麼安排你的?”
“白水說他剛從老四那兒過來,說……二哥的話,讓老四趕緊去燕王爺府上安撫。”端木明節先說了端木蓮生對他家老四的安排,熊大學士捋着鬍鬚,眼睛微眯。
“說是二哥的話,讓我先去族裡交待一聲,把族裡能用的人帶出來,往宣德樓去等着。”端木明節接着道。
“這個時候往燕王府守着,這是有情有義有擔當,”熊大學士看着几上那隻包袱,“聯絡族人往宣德樓去,這是預備着山呼萬歲的,端木華待老四倒是真心實意。”
熊大學士目光不離几上的包袱,端木明節也看到了那隻突兀的擺放在几上的包袱,“那是什麼?”
“白水剛剛送過來的。”熊侍郎憂慮的看着父親,端木明節遲疑了下,上前解開包袱,包袱裡包着件明黃底繡五爪金龍、亮麗到刺目的鬥蓬。
“怎麼送這個……”話音未落,端木明節就反應了過來,“說什麼沒有?怎麼……”怎麼偏偏送到熊家來了?
“你別想多了,這件衣服我給他披上最合適不過。”熊大學士截住端木明節的話,“兩任太子,兩任帝師,李思清是他大舅子,肯定早就倒向他了,再一個,就是我了,廢太子雖廢,卻做了十幾年太子,我這太子師,也做了小十年,由我這個做了幾十年太子的廢太子師給他披上這黃袍,最合適不過!”
“可是……”熊侍郎哭喪着臉,“這關着名節!您都這把年紀了,豈不是晚節不保?”
“不是大事。”熊大學士聲音緩緩,他的晚節跟熊氏一族的性命前程相比,確實不是大事。
“我去吧!”端木明節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包袱,提起來掂了掂。
“你?”“那怎麼行?”熊大學士和熊侍郎一聲叫道。
“翁翁不能去,這衣服經您的手披到二哥身上,史上得怎麼寫您?您的名聲、您的晚節,也就是熊家的名聲、熊家的節氣,熊家是書香世家,不是勳貴,最怕的就是壞了名聲!”端木明節看着熊大學士。
“我不怕,就算沒這件衣服,我什麼也不做,也沒什麼分別,我是端木華的弟弟,這是任誰也撕擄不開的,他造反,我就是造反謀逆之人的弟弟,他當了皇帝,我就是皇帝的弟弟,我知道,他也知道,”
端木明節的話有幾分凌亂,熊大學士卻聽的明明白白。這話說的一點不錯,不管端木家三兄弟和還是不和,有仇還是有恩,那都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在外人眼裡,他們是一父所出的兄弟,是必須串在一根繩子上的三兄弟。
“阿爹給端木華黃袍加身,跟你拿這衣服給他披上,意義不同,你雖然是他弟弟,卻沒什麼情份,若惹惱了端木華,只怕你要吃大虧。”跟熊大學士比,熊侍郎是個老實忠厚無用之人。
“我還有什麼虧好吃的?”端木明節苦笑,“自從阿孃走後,在他手裡,我自始至終一敗塗地,如今他統領南軍,眼看就要自立爲帝了,我還能怎麼樣?他又能把我怎麼樣?我一個無用之人,二哥那樣的人哪會理會我?只怕他心裡眼裡根本就沒有我這麼個人!還有什麼虧好吃?”
“明節說的有道理,”熊大學士發話了,“端木華逼死父親繼母,他的品行上已經有了大大的污點,若是再苛待甚至逼死兄弟……你和守志對他一絲兒威脅也沒有,他實在不犯着拿自己的名聲難爲你,他的名聲比你的命要緊多了。”
端木明節聽的神情愴然,翁翁說的對,確實如此。
“我來披這衣服,雖說二哥也許會惱,也不過惱一惱而已,惱我,也會惱熊家,可也就是惱一惱而已,不會更嚴重,”端木明節眼皮微垂,“我披不披這衣服,對我的名聲沒有任何影響,可若是翁翁做了這事……這實在太讓人……翁翁的名聲就徹底完了,熊家的名聲也得一落千丈,就是葉蓁和孩子,也許都有擡不起頭的時候,翁翁不能出面!我去!”
“明節,你要想清楚了,你和你二哥只有仇恨,可沒什麼兄弟情份,你逆了他的心意,說不定真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熊大學士輕聲警告端木明節。
“翁翁,除了您和熊家,我和葉蓁還有孩子如今一無所恃,若是您和熊家名聲敗壞,尋熊家也就敗落了,葉蓁和孩子以後還能靠誰去呢?”端木明志神情晦暗,“沒成親、沒有孩子之前,我是個混帳,不知道親情的可貴,貴過世間任何東西,現在我總算知道了,爲了葉蓁和孩子,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二哥……”端木明節頓了頓,“我覺得他不會怎麼樣,他如今踏進京城,要改朝換代,這衝冠一怒,不就是因爲二嫂?熊家好了,葉蓁和孩子以後纔有靠山,我也纔有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