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煙火幾乎驚動了整個京城。
李府後院,李思清和李思明站在梅樹下,仰頭看着遠處汴河上流光四溢的煙火,李思明看的不停驚歎:“這是進上的煙火吧?這一場下來得燒掉多少銀子?蓮生對阿淺倒是大方,跟阿淺登對得很,都會花錢!”
“蓮生怎麼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李思清卻一臉陰沉,“大災之年,他這豈不是把阿淺架到火上烤?”
李思明臉上的笑容一凝,漸漸斂了笑容,皺起眉頭,“大哥想的周到,他們兩個大約沒想那麼多。”
“阿淺想不到還能說得過去,蓮生想不到……”李思清聲音漸低漸冷,“初時我以爲一定另有隱情,可細想了一遍,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隱情,蓮生不是那等浮淺之人,真要對阿淺好,用得着這麼大張旗鼓?張揚成這樣,這都是要做給別人看的,他要做給誰看?要幹什麼?”
“做給咱們看?”李思明想開個玩笑活躍下越來越低沉的氣氛,話一說出來,心裡莫名咯噔了一聲,難道真是做給他們看的?
“我就怕是……做給咱們看。”李思清一字一句,“阿淺的脾氣你也知道,真要出了什麼大事,她不一定會和咱們說,她性子太倔,骨子裡太剛強。”
“嗯?那怎麼辦?明天我讓幼儀過去看看她?幼儀心細……”李思明急了,李思清搖了搖手,“明天我過去看看,你……最近越來越懶散不用心,阿淺若是連你我都不肯說,難道會讓你媳婦看出來?”
“倒也是,常山王妃還在月子裡,不然託她走一趟最合適。”李思明想到了姚章慧。李思清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彷彿沒聽到李思明的話。
內城,更靠近禁中,和端木府隔了四五條街韓府裡,韓六娘子仰着頭,癡癡的看着滿天燦爛的煙火,韓徵負手站在不遠處的枯樹下,盯着韓六娘子看了好一會兒,見她渾然不覺的只顧仰頭看煙火,長嘆了口氣,慢慢走過去。
“怎麼連個手炕也沒拿?冷不冷?”韓徵帶笑關切道。
“嗯?噢!是四哥,不冷,你不是說跟咱們家比,這兒就是春天麼?四哥你看,煙花!真好看!”韓六娘子不過掃了韓徵一眼,又仰起了頭。
“大災之年,不知道哪家竟放了這麼多煙火。”韓徵仔細看着妹妹的臉色,試探了一句。
“四哥竟不知道?”韓六娘子一臉的嚮往,“是蓮生哥哥,真是好看!她們說,這是蓮生哥哥專程給夫人放的煙火,是蓮生哥哥送給夫人的禮物。”
“端木二爺和夫人真是鶼鰈情深。”
“是啊。”韓六娘子隨口應承,明顯注意力都傾注往天上的煙火。
“六妹妹,別看了,四哥有話跟你說。”韓徵皺起了眉頭,韓六娘子根本不捨得垂下頭,“四哥有急事?要是不急……唉呀呀!真好看!真象百花盛開……”
“六妹妹!”韓徵的聲音高了兩個八度,“這是端木老二給他夫人的煙火,與你無關!”
“四哥!”這一句總算讓韓六娘子低下了頭,嘟着嘴衝韓徵跺腳不高興。
“外面冷,咱們到暖閣裡說話,透過暖閣窗戶也能看煙花,六妹妹!”見妹妹連身子帶頭一起搖,韓徵沉下了臉,韓六娘子身子和頭一起停了,不滿的嘟着嘴,只好跟在韓徵身後進了暖閣。
“六妹妹,你也看到了,端木蓮生對李氏情份非同一般,公主提的那事,你要慎重考慮,不一定非答應不可,這事對你不好,太難爲你了。”韓徵神情鄭重。
“我沒覺得難爲,”韓六娘子不解的看着哥哥,“而且,阿孃也說好,說這樁親事對我再合適不過,難道阿孃會對咱們不好?”
“我不是說阿孃會對咱們不好……”韓徵的話猛然頓住,“阿孃對咱們的好,和真正的好……當初阿孃要是肯放放手,肯放我到邊鎮領兵,如今的韓家少帥就是我而不是五弟!阿孃若不是想的太多,何至於落到如今這樣進退維谷的境地?”
“四哥,阿孃是爲你好,阿孃不是跟你說過好些回了,刀槍無眼,而且,翁翁……”
“翁翁不喜歡阿孃,不是不喜歡咱們!”韓徵打斷了妹妹的話,“咱們不說這個,都過去了,六妹妹,如今咱們這樣的境地,我娶公主是沒辦法的事,可你不必如此,我讓人打聽過,李氏是端木蓮生自己求娶的,之後李氏陪他貶謫浙東,兩人同甘共苦、情投意合,就算公主真能讓官家下旨令他休了李氏再娶你,他對你也必定是滿腹怨恨,不會象待李氏那樣待你,六妹妹,你可不能犯傻。”
“可是,四哥,”韓六娘子神情遊疑,“蓮生哥哥認識我在先,而且,從前蓮生哥哥對我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孃說,是咱們沒在京城,阿孃說,當初端木大爺活着的時候,蓮生哥哥和我有過口頭婚約的,不過後來端木大爺早逝,蓮生哥哥是不知道這事才……”
“就算有,如今端木蓮生已經另娶,這事再提有什麼意思?阿孃怎麼能跟你說這些話?”韓徵臉上有了一層薄怒。
“四哥,我覺得,阿孃是爲咱們好,你總想到邊鎮打仗,阿孃不是帶你去看過那些殘了的家將,多慘!那還是好的,至少能活着,好些好些人命都沒了,翁翁還非要韓家人衝鋒在前,阿孃只有你一個兒子,馮姨娘有三個兒子呢!四哥,這兩年你總怪阿孃,阿孃真是爲了你好!”韓六娘子的眉頭也蹙到了一起。
“咱們不說這個!”韓徵臉上的鬱氣更濃,“這事都過去了,說你的事,四哥不贊成!”
“四哥!”韓六娘子嘆了口氣,這兩年,她可沒少在阿孃和四哥中間勸來勸去,“是我自己願意,我從小就覺得蓮生哥哥最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蓮生哥哥對我本來就極好,他跟李氏的事,我又不會做什麼,公主要怎麼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蓮生哥哥那麼明理的人,難道會怪罪到我身上?不可能的!我知道,他跟李氏有情份,肯定會難過一陣子,可總是會過去的,時候長了,他對李氏就淡了,就會看到我的好,阿孃說了,讓我耐心等個半年一年,以後就什麼都好了。”
“阿孃跟你這麼說?讓你等半年一年?”韓徵臉上的表情古怪,似哭又想笑,“她自己,等來了?”
“四哥說什麼呢?阿孃等什麼?”韓六娘子一臉的莫名其妙。
“沒什麼!”韓徵矢口否認,“沒什麼!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隨你,你只不要後悔!”韓徵神情低落頹然,“別象我一樣,當初聽了……話,如今****悔恨噬心!要是能重來一回就好了……”
玉姐兒半夜病了,管事婆子領着太醫過來診了脈,不大會兒就送了藥進來交給鬆綠,玉姐兒見藥都熬好了,還沒見端木蓮生過去看她,揮手打翻藥碗,盯着鬆綠質問道:“我病了,你們沒往上稟報?還是,她沒告訴我二叔?”
“大娘子真會說笑,”鬆綠一邊示意小丫頭過來收拾,一邊吩咐了再熬一碗藥,這才笑着答玉姐兒的問話,“沒夫人允可,怎麼請得來太醫?纔剛宋嬤嬤帶太醫過來時我就問了,宋嬤嬤說,請太醫是爺吩咐的,爺和夫人一直等到看了大娘子的脈案才歇下的呢。”
“看脈案?歇下了?我還病着!”玉姐兒簡直不敢置信,她病了,她藥還沒吃,她們看了脈案就歇下了?
鬆綠移開目光不再看玉姐兒,她病沒病自己心裡明白得很,不過就是又不高興了,要鬧一鬧,夫人那性子……嘿!鬆綠伸手摸了摸炕,倒了杯溫水遞給玉姐兒,“炕有點熱,大娘子要多喝杯水,免得上火。”
“我都快病死了!她們歇下了?”玉姐兒擡手又要打飛那杯水,鬆綠眼疾手快,捧着杯子閃過玉姐兒的巴掌,順手抄起炕几上的暖窠,一起拿到了旁邊高几上。
“剛聽宋嬤嬤說,爺這幾天一直陪在燕王爺府上,累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大娘子一時走了困,這病也不急,爺累極了的,要看大娘子,只怕也要等到明天再過來,再說,大娘子看看這天,都半夜了,爺和夫人真要是過來看大娘子,豈不是擾了大娘子歇着?大娘子先把藥喝了,真有什麼委屈,等明兒見了爺再說也不遲不是。”
藥又熬了出來,鬆綠捧過來,柔聲勸道,玉姐兒白着張臉,好半天才伸手接了碗,仰頭把藥喝了。
可第二天一早,就聽到端木蓮生和李思淺已經出門看燈的信兒,玉姐兒呆了,恍過神就放聲大哭,除了哭,她一時想不出怎麼辦。
看了煙火,端木蓮生和李思淺在船上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端木蓮生徑直上早朝,李思淺回到府裡,剛重新洗漱換了衣服,黃大掌櫃就在外頭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