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默認了李思汶肚子裡的孩子,李思淺尋了兩個宮裡出來的嬤嬤,又挑了兩個機靈有眼色的丫頭,許了重金,悄悄送到李思汶身邊,大年二十九晚上,兩個宮裡的嬤嬤帶着幾個內侍,一頂小轎將李思汶悄悄擡進了禁中。
俞府後園深處那間隱在竹林裡的一處小院裡,上房裡地龍燒的簡直燥熱了。俞相公面如蠟紙,從腰往下裹着條薄絲被,半躺半坐在炕上。秦妃死那天,他就病了,一直強撐到封衙,回到府裡,就搬到這間靜室,幾乎不見任何人,他得好好休養幾天,否則,年後他就站不起來了。
在他對面,雷先生瘦的雙頰凹陷,鬚髮花白,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數歲。
俞相公連咳了幾聲,沉悶的咳聲彷彿是從胸部以下傳出來的,雷先生擔憂的看着他,一聲嘆息壓在了喉嚨深處。
“先生辛苦了。”俞相公這一聲辛苦道的情真意切。
“總算沒白辛苦。”雷先生的聲音虛浮的沒半天根基,彷彿一絲微風就能吹散了,“官家,命不長了。”
俞相公眼裡驟然閃過團亮光,上身直起,“看清楚了?確實無誤?”
雷先生點了點頭。
“萬幸萬幸!宋氏這個蠢貨!”俞相公咬牙切齒,“我看住了太子,誰知道她竟然做出這樣的蠢事!秦妃一個廢人,她殺秦妃幹什麼?!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她怎麼能蠢成這樣!”俞相公一口氣嗆上來,咳的撕心裂肺。
雷先生神情疲倦中透着厭煩,“都過去了,當初我就勸過相公,宋氏母子愚蠢剛愎,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兒了,也只好一條道走到黑。”
“先生說的是。”俞相公一陣劇烈的咳嗽後,臉上一片潮紅,神情黯然。
“相公保重,如今太子危急,相公還能壓得住他,一旦太子既位,唉!”雷先生苦笑連連,“昨夜我妄窺天機,折了壽數,只怕活不了幾年了,跟相公說話,也不用想的太多,相公的危機,不在現在,而在龍椅易主之後。”
俞相公彷彿想嘆息,那口氣沒嘆出來,卻哽在了喉嚨裡。
“熊家二娘子斷了腿,若太子不得天命也就算了,若能得了天命,沒了熊家娘子,還有張家娘子、李家娘子,選中熊家二娘子這樣的,宋後只怕是存了換下太子妃的打算的,太子的心性比宋後更加涼薄,太子若既了位,俞家的滅族大禍也就不遠了。”
俞相公臉色青灰,目光冷厲,卻沒打斷雷先生的話。
“太子若不能即位,若是大爺,大爺心性寬厚,雖然天子過於寬厚不是百姓之福,可對俞家來說,只要舍了權和錢這兩樣,性命是無礙的,不過沉寂十幾年、幾十年,厚積薄發,到下一朝,說不定又是一個今天的俞家。”
雷先生根本不理會俞相公的臉色,只管順着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談。“若是那位小皇子,官家命已不長,看官家這一陣子的安排,命不長久這事,只怕他自己也有了察覺,小皇子即位,必有文武輔政和宮內主事之人,會是誰?文官官家會選誰?王相?王相太老了,小皇子太小,斷不會是王相,黃相公?黃相公爲相最晚,在朝中立足不夠穩,壓不住朝局,再說,黃相公中舉那年隱瞞母親喪信入考這件事,他又咬死只說是家人瞞了他,德行有虧,官家不會用他,那還能有誰?武官上,韓家娶了公主,如今看來,瑞寧公主必是官家聖心默定的宮內護持之人,那韓家就再做輔政,如果不是韓家,那就只能是端木華了。”
雷先生越說眼睛越亮,“宮內有瑞寧公主主持,端木華爲武官之首,文官誰最合適……”
俞相公猛咳了一聲,打斷雷先生的話,“如今討論這個還太早,太子不能廢!就算……”俞相公眼睛眯起,目光狠厲陰冷,“他那樣的蠢貨!真當老夫是好惹的?不過替他充實後宮,只要生了兒子……就算沒有兒子,不是還有個小皇子?老夫能扶起得他,也能廢得掉他!”
雷先生看着俞相公,神情漠然,沒接他這些話,只順着自己的思路道:“相公既然打定主意扶太子上位,那宋後愚倔,倒可以用一用。”
“先生請詳說!”
“所謂釜底抽薪……”雷先生上身前傾,俯到俞相公耳邊,一陣低語,俞相公臉上神情變幻不定,聽雷先生說完,深吸了口氣,猛一把拍在炕几上道:“她這樣的蠢婦,屢次替太子招禍,這也算是她替太子做了件好事!”
“相公,燕王事母至孝,秦妃這一死。”雷先生張開枯瘦的手指撫在炕几上,“燕王過於平靜了,秦妃仙逝那天,端木華和燕王長談徹夜,談的什麼?燕王不過一個愚孝之人,雖有幾分才具,也就幾分而已,他性子又過於寬和,若沒有端木華,燕王根本不用理會,可如今端木華站在他身旁,相公有什麼打算?”
“韓家那個六娘子迷上他了?”俞相公笑容獰猙,“成全她!”
今年的上元燈節跟往年一樣熱鬧,粉飾的京城內外一片太平繁榮。
直到十四日,端木蓮生才從燕王府忙過一陣子出來。
端木蓮生剛進到正院換了衣服,玉姐兒就趕過來求見。
李思淺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簾只管讓人端她愛吃的湯水點心上來。
“二叔,你去哪兒了?過年也不在家,我問夫人,夫人就是不肯告訴我二叔去哪兒了。”玉姐兒委屈的眼淚汪汪。
“尋二叔有事?”端木蓮生眉頭微蹙又分開,聲音溫和。
“二叔不是說要教我打馬球?那天二叔答應了六娘子要陪我們打一場馬球,後來二叔哪兒去了?人沒有影兒,連句話也沒有!六娘子一點也沒計較,可二叔讓我的把臉往哪兒放?我找二叔找了十來天,夫人咬死不告訴我二叔在哪兒,難道我找二叔是要害了二叔不成?”玉姐兒越說越委屈。
李思淺側過頭,不忍心再看她,照理說她是端木大爺的骨血,這理智該是端木大爺那位世之英才和姚氏的平均啊,可如今看,就她這樣,比姚氏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