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太太身邊的丫鬟蝴蝶原是陪着鄭燕出了內院的,一直冷眼瞧着鄭燕與她的小丫頭得意洋洋的炫耀,忍不住在心裡不屑的冷笑,到底是寒門小戶的,沒見過什麼世面,纔出了那鄉野之地,到了這金陵城,不過見了些皮面工夫,浮光掠影,就開始不知道天高地厚起來了,這還是沒影兒呢,就是真做了沈二老爺的夫人,能不能轄得住這一大家子還另說,難怪太太曾說起鄭燕好拿捏的事情來。
鄭燕對於自己身旁蝴蝶的想法卻是渾然不知,看着外院那景象嘖嘖稱奇,“還好這沈夫人死了,不然哪裡有我的容身之處。”小丫頭咯咯直笑,想到自己以後成了“沈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說出去不知有多體面,多風光,再有意外之喜,說不準就擡了做姨娘,也是滿面春光,“小姐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主僕倆旁若無人的說說笑笑起來。
蝴蝶看着暗暗蹙眉,頗有些懷疑大太太的眼光,說起長相,這鄭燕雖有幾分姿色,但也不算美人,比起故去的沈夫人,可就差了一大截;再論起性子,沈二老爺到這份上,瞧得上眼的也該是紅袖添香的女子纔是,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沈家好歹是書香門第,這當家主母哪能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到時候人情往來,豈不是貽笑大方。故去的沈夫人孃家是揚州赫赫有名的寧家,這鄭燕孃家可就只是一介寒門了,哪怕是繼室的地位身份不及原配,但這身份差得太多,怕也是說不過去。
這樣說來,這鄭燕唯一的好處便是好拿捏,可看如今的情形,只怕也是個惹事的主兒,見了一點子小場面,就失了體統的人,到時候能不能任由大太太驅使還兩說。蝴蝶就想到自己屢次旁敲側擊的勸說大太太的情形,心中不由有些煩悶。
沈大太太稟性愚弱,又因一連生了三個女兒,不免有些底氣不足,行事也就愈發的乖張起來。在沈大老爺面前自然是一味的奉承柔順,暗地裡卻使盡了手段去打壓那些個姨娘們,爲人又是格外的苛刻吝嗇,時常剋扣了下人的月錢和姨娘們的脂粉錢,是以家中上上下下都不大喜歡這大太太,只是無人敢在她面前露出現形的。沈大老爺又是個萬事不管的,成日裡只知道和年輕貌美的小妾玩笑取樂,沈大太太也就愈發的得了意,得了閒便將那些姨娘們叫來立規矩,原本想着不管誰生養了兒子都養在自己名下的,哪知這些人,竟無一人爭氣的,女兒倒是不少,只是兒子卻一個也無。
眼看着沈大老爺已經是鬍子蒼白,卻膝下無子,也就更有了由子隔三差五的納妾了,沈大太太早不知吃了多少乾醋,只是爲了在沈大老爺面前維持賢妻的樣子,一直沒敢發作。沈二老爺也曾經委婉的勸誡過沈大老爺要注重修身,沈大老爺哪裡聽得,反倒編排了一通不是。若不是沈二老爺將燕姨娘的兒子過繼給沈大老爺,大房還不知要怎樣的亂呢。
蝴蝶這樣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腳下就放慢了幾步,回過神來時,鄭燕已帶着小丫頭繞過了迴廊,蝴蝶忙快步跟了上去,一面卻遇上幾個穿着青衣的小廝。蝴蝶早有預感會遇上小子,心裡還是止不住有些慌亂,忙垂下頭不敢四處亂看,只顧盯着腳下一路向前走。
迎面又走來四五個小廝,俱是一樣的裝束,見了鄭燕一行人,不免大爲奇怪,看那衣着裝飾似乎不是粗使丫頭,若是內院的小姐和丫鬟們,是斷不會出了內院的,也就多看了幾眼。其中一個身着藍色粗布衣裳的小廝就混笑着攔住了鄭燕,“姑娘瞧着十分面生,也不知要去哪裡?這沈府彎彎繞繞的,別迷了路罷。”
鄭燕家中原也極少見陌生的男子,此時見了,下死眼的將那小廝盯了幾眼,見他相貌清秀,一雙眼炯炯有神,似有說不完的神韻,不由面色微紅,微偏了頭,絞着帕子,也不說話。那小廝見了鄭燕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中喜悅,“不然讓我爲姑娘跑一趟便也罷了。”
蝴蝶萬萬沒有想到沈府的小廝這樣沒有規矩,見了年輕姑娘就和鬼迷了心竅似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不由大感驚駭,又見鄭燕沒個端莊樣兒,更是暗叫不好,忙上前扶了鄭燕,呵斥那小廝:“我們姑娘可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兒,那容你在此放浪!”那小廝似笑非笑的盯着蝴蝶,“這個姐姐也是個牙尖嘴利的,這不是拿我取笑吧,若真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又怎麼會到外院來?”一句話將蝴蝶噎得說不出話來,扶着鄭燕就要離開。
那小廝卻大着膽子捏住了鄭燕的手,“姑娘好滑的手。”鄭燕嚇了一跳,忙欲甩開,那小廝卻趁機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黃金萬兩難得,真心人一個難求,不如就從了我吧。”鄭燕哪裡曾被人如此對待過,又羞又急,卻又覺得那小廝的懷中格外的舒服,身子都軟了半截,原本掙扎着的身子也就漸漸柔順了下來。
蝴蝶氣得臉色發青,“你還不放開姑娘!”那小廝拿斜眼瞥着她,攬着鄭燕柔若無骨的身子,低低調笑,“我們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難道你是眼熱了?”鄭燕見了蝴蝶的臉色,羞憤不已,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急急從那小廝懷中掙脫出來,斥道:“你個登徒浪子,竟敢對我無禮!”
那小廝本就清秀,此刻更做出一副輕狂樣兒來,“姑娘好歹疼我一疼。”鄭燕心中亂跳,使了分寸,蝴蝶氣極,拉着鄭燕就一路快跑,欲回到內院。鄭燕卻有些不情不願的直向後望,臉上紅雲密佈,心裡還惦記着那小廝。
和那小廝一同來的人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戲,見鄭燕落荒而逃,都擁了上來,擠眉弄眼,曖昧的笑道:“佳人在懷的滋味如何?”那小廝唾了一口,“還不如前幾日的那小紅呢。”衆人爆發出一陣鬨笑聲,“你沒聽那丫頭說,那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兒,你小子揀了大便宜了!”
消息傳到沈紫言耳中時,她正從垂花門前扶了許夫人,不急不緩的上了抄手遊廊,只見秋水一個眼色,沈紫言已明白了分,神色如常的與許夫人寒暄,“聽說令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只是無緣得見。”
提起女兒,許夫人眼裡滿是笑意,“不過是個半罐子罷了,我卻聽人說起沈家的三小姐是素有才名的,今兒個算是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