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下
屋子狹窄,空氣就顯得有些悶熱起來。
沈紫言用罷飯,也不待送嫁,立刻就上了回府的馬車。
沈大太太那時正忙得團團轉,等到反應過來沈紫言已經離去,而添妝之物還未得到時,已經是夜幕降臨時了。滿腹的怨氣無處發泄,只得揪着丫鬟,劈頭蓋臉的發作了一通。
沈紫言就坐在榻上看着杜曉月描紅,也不知這女兒是否隨了自己,屢屢靜靜看着她趴在榻上,撅着小屁股時,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時自己也是三四歲的孩童,天真浪漫的年紀。
沈夫人也是那樣眉目含笑的,溫柔的望着她。
那樣久遠的事情,卻那樣的清晰。明明很多事情,是該忘記的,可是這些年,總是時不時的,如同蹲在角落的看門狗,冷不丁的就跳出來汪上一聲。於是平靜的心湖一點點被擾亂,而平復總是要花費許多時間。
孩子的心靈總是敏感的。
見着她久久的不說話,氣氛有些冷清,杜曉月就扭過頭來,眨巴着大眼睛,“孃親,你怎麼了?”“沒事。”沈紫言搖頭,含笑撫摸着她柔軟的黑髮,“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而已。”杜曉月靜靜的睜大了眼,“孃親看起來有些不快活呢!”不過是孩童的無心之言。
沈紫言心中猛地一悸動。
思潮如海,幾乎將她淹沒。
“孃親想到了你過世的外祖母。”沈紫言輕輕的笑,“孃親小的時候,外祖母也是這樣看着孃親呢。”杜曉月年歲小,也不懂去世的含義,只知道是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再也無法回來了。一股腦從榻上扭着爬起來,纖細的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孃親抱抱,抱抱就不難過了。”
沈紫言揉亂了她的黑髮,“孃親並沒有難過呢。”小小的杜曉月就滑進了她懷中。沈紫言輕聲笑了起來,又揉了揉她的頭髮。突然間想到什麼,手頓了頓。
從前她可沒有揉人頭髮的習慣。
二人生活得久了,就連小動作,都如出一轍。
而這時終於體會到,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動作,也含着無限的情懷。
而從前她還偶有抱怨之語,總嗔着杜懷瑾揉亂了她的頭髮,好容易梳理好的髮髻,在他大手下,又變成一團糟。
此刻,她的心,浮浮沉沉,豔如四月天。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簾外傳來。
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杜懷瑾的腳步聲。相處這些年,對於他的習性,再清楚不過。
“子寧呢?”沈紫言也不回頭,目光仍舊落在杜曉月身上,平靜的問。
“跟着乳孃去沐浴了。”杜懷瑾湊了上來,“出了一身汗,這小子好潔,你又不是不知道。”沈紫言眉梢微挑,“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來這句話也不完全恰當。”濃濃的諷刺,杜懷瑾哪裡聽不出來,當真垂下頭嗅了嗅自己,“難不成我薰到你了?”
他身上總有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那是令沈紫言迷戀不已的味道。
然而此刻,哪裡會說出來。
只應聲說道:“這我可不知道,都說小孩子鼻子靈,你問問曉月再說。”杜懷瑾就眼巴巴的瞅着杜曉月,“爹爹很臭麼?”“爹爹一點也不臭!”杜曉月的小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爹爹很香!”
杜懷瑾朝沈紫言往來,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色,似乎在說:你看吧,連女兒也沒有這麼覺得。沈紫言不動聲色的岔開了話頭:“今兒個我去送嫁的時候,看見我那大伯母,似乎興致很是高昂。”
杜懷瑾露出了幾許算計的微笑,“是麼?”眼波流轉,“很快就連哭都沒有資格了。”
沈紫言垂下頭,不再言語。
杜懷瑾轉頭就吩咐潘媽媽:“領着小姐下去!”杜曉月見着沈紫言情緒不高,出乎意料的沒有多停留,很是溫順的點頭:“我會乖乖睡覺的。”末了,又爬上杜懷瑾的膝頭,說起了悄悄話,“爹爹,孃親看起來有些不痛快呢。”
杜懷瑾一愣,面色微沉,摸着她的頭,笑道:“爹爹知道了。”杜曉月這纔跟着潘媽媽出去了。沈紫言冷不丁的問:“你們父女倆在說什麼呢?”杜懷瑾雲淡風輕的笑,“沒什麼。”沈紫言也不刨根問底,只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任由清風拂面,帶着微微的涼意。
杜懷瑾一伸臂就攬過了她的肩頭,“紫言,你可知爲何蔣家和大太太會對這門親事答應的如此痛快?”沈紫言斜睨了他一眼,“蔣家那邊我是不大清楚,不過我這大伯母,我還是值得些的。蔣家上面沒有老人,不用裡規矩,也不用晨昏定省,我那大堂姐嫁過去上頭只有一位大嫂,算得上是清閒自在了,這是其一。其二則是蔣家到底是候府,家財豐厚,對於嫁妝亦沒有什麼要求,只求是清白人家的女兒,要求算得上是十分低了。”
頓了頓,反問他:“我說的對不對?”杜懷瑾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讚許之色,又揉亂了她的頭髮,“紫言真乖……”那神態,那語氣,像極了對待杜子寧的那些小狗狗。沈紫言輕笑了笑,“你也不用昧着心誇我,我所說的,不過是最最浮於表面的東西,大家都瞧得見而已。”
杜懷瑾薄脣微抿,輕笑了笑,“你所說的,也八九不離十了。”沈紫言託着下巴,微眯着眼,溫和的看着他,“反常即爲妖。蔣家那位公子,若想娶妻,早幾年便娶了,爲何現在巴巴的結親了?”
杜懷瑾輕咳了一聲,兩條腿慢悠悠晃盪,顯得很是散漫,“蔣家公子雖說脾氣暴躁,可對於男子,一向是格外憐惜和專情。他有一個男寵,生得是傾國傾城,有了這等美男子在前,這金陵城的女子,哪一個他瞧得上!”
這話要是說女子,定然會叫人生出歆慕之意來。可偏偏是說一名男寵,叫人怎麼聽怎麼奇怪。杜懷瑾露出了幾分笑意,“蔣家那二公子倒也是個癡情種子,爲着那幾個男人,一直不肯娶親。不過西晨風那張巧嘴你也是知道的,在綺夢樓裡說了一大通,竟將他說動了,不過進門的妻子也只是一道擺設罷了。”
沈紫言眉頭微蹙。
沈佩夏的性子隨了大太太,能不能自甘當做擺設,還是兩說。
似乎當真應了杜懷瑾那句話,沈佩夏出嫁後不到一個月,就傳出了不和的傳聞。
這些風言風語,落入沈紫言耳中,也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大太太在府上,悔之不及。
兩個女兒,一個被王家休棄,至今猶自顯得有些呆呆傻傻,只知道吃吃睡睡。另一個女兒,才嫁出去多久,回孃家時,就是遍體鱗傷。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倆女兒這一輩子,都是命途多舛。
大太太自然滿心滿願的想要找蔣家求個說法。爲此還氣勢洶洶的衝到沈府上去求個說法。沈二老爺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日,早早便和同僚約好了一起去東山賞花。而沈青鈺在日以繼夜的準備應考,自然是無暇見客。杜月如身邊的幾個媽媽見着勢頭不好,你一句我一句,竟將大太太唬得說不出話來。
大太太無可奈何,可又不願認輸,只拖着兩個丫鬟去蔣家門前叫囂。
奈何蔣家眼見着沈家大房,包括福王府的三夫人沈紫言久久沒有動靜,已知道這位大太太在沈家沒有什麼威信,又是個寡婦,根本就不將她放在眼中。加上沈佩夏自身性格暴躁,在蔣家也不大好相與,人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她的處境,絲毫沒有同情之意。
這些事,也都一句不落的傳到了沈紫言這邊。
她只是靜靜的品茶,心中絲毫不起漣漪。
過了幾日,秋意漸濃。
梧桐葉瀟瀟雨。
可暑氣卻還是沒有散去。
杜懷瑾已端着一盅綠豆湯進門來,青花瓷淡淡的,映出人絕美的容顏。
“喝些綠豆湯解渴。”杜懷瑾抄起勺子盛了滿滿一碗,遞到她跟前,“用的是冰糖,沒有放旁的。”不過是沈紫言個人的嗜好罷了。總覺得比起膩膩的砂糖,冰糖的口味,更得她的喜歡。
沈紫言默默垂着頭,勺子入口,滿是冰涼的味道。
又是誰在耳邊一句句低語,紫言,這一世若能與你白頭到老,那也就沒有什麼憾事了。
一念及此,手中的綠豆湯,混合着冰糖的味道,一直甜到心裡去。
她到底,錯過了什麼?
那個答案太驚心動魄,她簡直不敢去想。
滿滿的歡喜抑制不住,衝着他嫣然一笑。
杜懷瑾讓她笑得莫名其妙,索性正襟危坐,抽出筆筒中的狼毫筆在雪浪紙上隨意塗改。手中的筆桿四處滑動,心中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沈紫言的脣角高高揚起,彎成了夜幕下的一彎月。
我喜歡你,自慈濟寺的初遇,一直到看不見盡頭的永遠……
那麼這一世,有你,便已經足夠了。
歡喜一點點從心裡溢出,心花搖曳的剎那,分明見到他眼底瑩然的深情。
正文終。
要上傳之時,文檔卡住了,稿子丟了,還好只丟了一千多字,慶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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