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聲,電腦裡的文字更是寂靜無言,可是這房間裡的一切一切卻都在張大了嘴巴訴說。它們都在傾盡了全力去講述一個女人的故事。
那個女人生得絕望:她出生在一個世代種植罌粟、販賣鴉片的家庭裡。罌粟不僅是她們家族唯一的經濟來源,更是她們家人病了的唯一藥物。山地潮溼,家人幾乎都有風溼關節病,疼得受不了了,將鴉片含一塊在嘴裡,便不會痛了。就連小孩子哭鬧,媽媽顧不上的時候,也都將一小塊鴉片膏塞進孩子的嘴裡,讓小嬰孩能夠安睡。
出身是她無法選擇的,罌粟更是她不能不依靠的存在。所以她就只能接受這樣的生存方式。然後邂逅自己的丈夫,成爲她的妻子。
但是不約而同,無論是她的家人,還是她的丈夫,竟然都將她推到事業之外,只讓她安安靜靜做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女人,事業上的事情都不讓她知道。
在那段歲月裡,明知自己家人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是做着犯法的事情,可是她們的村子、她的一家人都是世代做這個,她根本沒得選擇。外部世界裡的規則與她個人小世界裡的生存法則是完全不同的。
她只是很難過,幫不上他們的忙。
後來,她的小世界忽然傾塌了。她的家人全都在販毒的途中與警方發生交火,死去。
接下來是她的丈夫。家族的販毒線被整根挑起,她的丈夫作爲首犯被執行了死刑……
她在那一刻瘋狂——唯一活下來的,只有她。因爲家人和丈夫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護她,至少在警方的證據裡頭,她從來沒有參與過那條生意,所以她還活下來!
她雖然明白家人和丈夫的苦心,可是她的理智卻也在那一刻崩塌——她情願跟他們一同死去,她不要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活下來啊!
她甚至後悔,爲什麼當初沒有跟着家人和丈夫一起去賣貨。如果她當時跟他們在一起,那麼她一定可以幫到他們,說不定他們就也不會死……
家人和丈夫都告訴她,讓她報仇。所以她就算想要自殺,想要隨着他們去,卻都不可以——因爲她必須首先報仇!否則她無顏見地下的親人!
她那幾年強迫自己必須活下來,必須學會靠自己。她去找了家族那條線上的人,慢慢跟着他們學着做生意,然後自然而然成了女老大。
接下來她去尋找仇人——她的仇人是兩方:顧還山和段家。
可是顧還山卻死了,她只能找上心瞳。
以爲終於找到了這一輩子的基點,知道了未來要做什麼,可是命運卻再度跟她開了個玩笑!
仇人之一,周心瞳,卻成了她的姐妹。於最孤單困厄時,始終陪伴在她身邊;
仇人之二,段家的長男段柏青,卻不知何時悄然嵌入了她的心底。初時以爲只是以感情爲餌來釣他,到後來才知道失了心的是自己……
究竟是該爲了親人而選擇復仇,還是爲了那兩個給了自己最深切溫暖的人而忘卻仇恨?她掙扎在夾縫裡,無處解脫。
身子便在心情的積鬱之下出事。醫生嚴肅告訴她,她的乳腺已經產生了癌變。
當她不得不屈從於病魔,將自己一邊*切除的那一天,她知道她必須放棄的不僅僅是一邊*,她更智能從此放棄對段柏青的感情!——她本已是罪人,如今更是廢人,她如何還能自私地攥住他的感情?
倘若未來事發,她與他的感情只會讓他萬劫不復!所以她放手,她先讓自己忘了自己曾經真的愛過他……
這一生的愛與恨,都源於罌粟,歸結爲毒.品。如果沒有它們,她也許就會坦然站在他的面前,沐浴在陽光之下。
可是正如出身不能選擇,這個世界上太多的東西都是不由自主。她既然不能選擇生,至少她還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所以她已經決定爲他而去。她希望心瞳記住,她是含笑而去的,心甘情願、志得意滿。所以,不要任何人爲她悲傷。
更不要任何人,記住她……
忘了她。她來過就已夠了,不必留下任何的痕跡。因爲那些痕跡勢必帶着毒.品的痕跡和罪惡,所以不要記得她……
文件關閉,心瞳放聲大哭。
英姐就連這個文檔都不讓她留下,最後囑她看了就永久刪除,永遠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心瞳在心裡默默地吶喊着:英姐,你的痛和苦,就算別人不懂,我卻如何能不懂?
就算能猜到你對我有仇,時時刻刻要提防你向我尋仇,可是我在心裡始終還是尊你爲長姊——是因爲你我性格的投契,更是因爲我與你所處的境遇如出一轍!
不能選擇的出身,生下來就逃不開的罌粟花的暗影,必須掙扎在愛與恨的夾縫裡,心裡渴望光明可是身子卻只能淹沒在金三角的土壤裡——這一切的一切,我們都是相同的啊!
英姐,你尚且還有自由來選擇自己的死,選擇放棄了仇恨、爲愛而死——可是我恐怕就連這個資格都已經失去!
從我出生的那一天開始,我便註定了沒有權利只爲自己而活。
英姐,有你在我還能有個人說說,可是如今你去了,我的心情還能有誰明白?
英姐,英姐啊……
我們這些宛如罌粟花一般的女子,有誰能夠明白?
暗夜無聲,電話猛地響起來,一個陌生的號碼出現在心瞳視野。
心瞳一凜,慌忙接通電話。
電話裡傳來孟楠的聲音:“傣幫的確已經毀了……我在金三角又聯繫到一些傣幫遺民,他們已經掙扎在死亡線上,無以爲生,更受到追殺……”
心瞳猛地起身!
她知,她再無資格享受個人的濃情密愛。就算竹錦是上天送給她的最好禮物,可是她卻沒有資格只讓自己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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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