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一口氣就噎住,半天都上不來氣,說不出話。
他的過激反應,以及說不出來話,就自然被弄棋認定了是默認。弄棋嘆了口氣,一邊在棋盤上擺着棋譜,一邊垂首望自己的心,“其實明寒你真的誤會了。雖然謝楓也親過我,可是那不是你以爲的……”
弄棋始終認爲水潭邊那個吻她的是謝楓,直到此時一想起兩人的雙脣纏.綿,還覺着反胃。其實說也奇怪,從前弄棋覺得反胃,是因爲知道謝楓是男同;可是直到半年前被明寒在“他”給吻過之後,她才震驚發覺,即便都是被男同吻,可是她心底的感受真的是不同的。
明寒的吻,就沒有讓她反胃。
離開的這半年,尤其是獨自坐在他鄉的夜色中,看燈影中的戀人雙雙時,她會情不自禁想起那個吻。就彷彿,她的脣齒之間還印着明寒口中的薄荷酒香氣。
不得不承認,明寒的吻技極好。即便青澀如她,那一刻也被撩撥到心旌搖曳。
只是她想到這裡便不敢往下想了:因爲下面的思緒是——明寒的吻技是怎麼練出來的?是不是都是跟男人練出來的?這樣火辣,這樣直白,是不是就因爲是男人跟男人之間?
然後弄棋便會跌入無邊無盡的自怨自艾裡。忍不住責怪老天那個爺爺:真是的,她靳弄棋招誰惹誰了呢,憑什麼讓她在還沒有過戀愛經歷的前提下,竟然就丟了自己的初吻;而且還再一再二地被兩個男同給吻了?
難道她生來註定是當小三兒的命,而且還是當一對男同的小三兒?哦,賣糕的!
弄棋截住自己思緒,正色了下,“該怎麼形容謝楓親我那次呢?咳,我跟你說實話吧,我非但對他不來電,還覺着挺噁心的……”
弄棋說着趕緊喝了口薄荷茶,是明寒給她調的,很好喝,“就如同你說的,你們男同吻了女生覺得噁心,我被你們男同吻,就更噁心……”
實則弄棋是好意,說得越噁心,明寒如果真的喜歡謝楓的話,便會越放心纔是——卻沒想到適得其反,明寒的一顆心反倒就此沉落下去。
“嗯!”明寒清了清嗓子,正襟做好,努力不在面上泄露出失望的顏色。
弄棋也發現明寒彷彿不高興了,便也不敢再繼續說,只能垂下頭,伸出長柄銀勺去嘗明寒擱在她面前的小碟子裡的點心,吃了便是一聲驚呼,“哦,冰糕!”
此冰糕者,非冰淇林也,而是一種傳統的點心。裡面當然沒有冰,可是吃在嘴裡卻真的是冰冰涼涼的。弄棋在上海吃到過,吃了之後便念念不忘,真的不知道老輩子人是怎麼創造出這東西的,沒有冰在裡頭,怎麼只通過舌頭的味蕾便能營造出冰涼的口感?加入薄荷麼?可是她還真的沒吃出薄荷味兒來。薄荷的味道其實蠻霸道,若用了定然能嚐出來,如果真的用了,如何掌握那毫釐之間的分寸,讓口感涼卻不被薄荷味道給奪去本味,那真是實難做到的。
“好吃麼?”明寒終於舒展了眉眼,擡頭望弄棋。
話題轉到食物上,他便自在和自信了許多,“前幾天聽你念叨。咱們北方沒有賣這種點心的,我就親手試了試。只是不知道距離你的期待,還差幾分。”
弄棋用力點頭,“很棒,很棒!”
明寒終於能微微笑開。她這一聲誇讚,比他獲得多少獎勵都更重要。
弄棋看明寒神色稍霽,這才放了心,壓不住好奇,繼續問,“明寒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真的是喜歡謝楓的吧?”
因爲在認識明寒之前,先聽梅軒提過明家那有點bt的家規,所以弄棋會忍不住好奇,明寒究竟天生就是彎的,還是被家規給強行掰彎的?好吧好吧,這樣的好奇心真的很欠揍,可是卻真的就總是好奇着,不吐不快。
她當然不能直接問出來,便拐彎抹角借了謝楓來說事兒。誰讓謝楓當初親過她呢,她索性就也賴上謝楓了。
明寒剛舒展開的長眉重又皺緊。
這一輩子從來沒對自己的性向選擇躊躇過。因爲他認命,因爲他知道自己肩上揹負着什麼樣的責任;也更因爲,這樣一路走來,真的從沒遇上過任何能觸動他心絃的女生。
可是面對弄棋,明寒卻從不想主動說起自己性向的選擇。甚至希望,恍若一夢,過去的都已隨着昨日死。
弄棋瞄着明寒的神色,知道自己怕是碰在馬腳上了,便也只好嘆氣,“好吧,吃完了點心,我告辭了。謝謝你的招待。”
下午的這個時間,菜館並無客人。所以明寒纔有時間親自招待她。可是兩人相對,若是沒有任何話題好說,那便也無味。弄棋便起身告辭。
明寒則心猛跳。因爲話不投機,她便要離開。這一走是不是又要數月不見面?
“弄棋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想說,我是在考慮如何對你說!”明寒有些急。
好吧,此時就連自尊都已退居次要。他只想留下她,多一會兒,多說幾句話。
“真的?”弄棋便重又坐下。
“我不喜歡謝楓。”明寒終於直白回答。
“不喜歡謝楓,你還……”弄棋幾乎是氣鼓鼓地衝口而出。
好吧,在大理酒吧裡目睹他與謝楓之間的那一幕,還血淋淋地烙印在她心上。她一想起來就有莫名其妙的怒氣,如今聽得明寒還沒感情,她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明寒擡眸,目光靜靜落在弄棋面上。
下午的陽光氤氳而來,透過窗櫺,灑在身周通天徹地的紅紗簾子上。弄棋就有些心浮氣躁,總覺這紗簾像極了當初在大理酒吧裡看見的那些。
這樣近距離對坐着,她面上的神色怕也逃不過明寒的目光去。弄棋便急忙垂下頭去,勉力遮掩,“哦,對不起。那是你們的私事。只是我對沒有感情的親密行爲有些排拒。可能我們家是傳統人家吧,你就當我是個老古董好了。”
明寒聽見自己心底輕輕的嘆息。若說家族的古老,若說心靈的傳統,他何嘗不更是如此?
“我也不喜歡那樣的親密。所以後來,我沒跟他繼續下去。”明寒自己都驚訝,竟然能平心靜氣跟一個女孩子說起那事兒,“儘管幾乎開始,可是我終究無法繼續。”
明寒更無法說,其實他跟謝楓之間那件事,肇因也都是弄棋。他害怕忽然會喜歡一個女孩子,所以迫切需要一場同性之間的親密來抗拒心中的異樣。誰知,終究失敗。
“呃。”弄棋悶悶垂下頭去。
雖然他跟謝楓後來沒繼續下去——可是看那熟稔的樣子,分明他之前也跟其他的男人那啥那啥過……多一個少一個謝楓,倒是沒甚分別。
弄棋的臉紅了起來,這樣跟一個男同來討論人家的那個事兒。她真是瘋了她。
弄棋便又是站起來,“啊真不好意思,我得走了。還有事。”
明寒仰頭望她,心中充滿悲哀。
他留不住她。
他又憑什麼留她?
她的態度十足的不耐。她定然唾棄了他曾經的那些事吧?
靳家的身份,他一個男同還能覬覦什麼?他只該隨着他那古老的家規,一起在歷史的塵煙裡共同腐朽下去。他不該想着她,不該將她拉到他承受的疼痛裡。
明寒垂下頭去,“好,不送了。”
晚上幾個同學一起出來聚會,弄棋的心卻還疼在之前的情緒裡。白黎軒坐在她身邊,一直在想盡辦法與她說話,弄棋卻都聽得心不在焉。
白黎軒又鼓了鼓勇氣。大學四年一直沒敢表白,怕被當衆拒絕;如今畢業了大半年,在社會上歷練得承受力也強些了,便越發收納不住喜歡的心。
“弄棋,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對你說。”
弄棋回過神來,“嗯?說吧。”
“弄棋你知道我大學四年,爲何身邊從來沒有過女朋友麼?其實也有過女生對我表白,只是我一直無法接受……”白黎軒的一顆心已是昭然若揭。他想說,因爲他一直心繫弄棋,所以再也無法將其他女生看在眼中。
可惜弄棋卻誤會了。弄棋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班長,難道你也是男同?”
好吧,接二連三被男同刺激,現在弄棋滿腦子都是男同。可憐的白黎軒也躺着中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