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三個活寶住的不是什麼豪華酒店,而是蘇格蘭鄉村的家庭式旅館。大片的草坪間點綴着數個五層高的小樓房,白牆屋瓦,就彷彿散佈在碧草之間的羊兒,很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野趣。
靳劍琴爬到自己住的那幢小樓的房頂上去,屁股坐在尖頂最高處的房樑上,腳丫子踩着瓦片。眼前是長空碧草,應是開懷的視野,可是他的心裡還是堵得難受。
“媽媽,您說還有老爸這麼玩兒自己兒子的麼?老爸來蘇格蘭的舉動就奇怪,我開始還真的被他騙過了:他被我在機場晃點了,可是他卻沒當即回來找我。後來猗猗才告訴我,原來老爸早就猜到桃山清正的博物館要出事兒,所以人家天天扮成出租車司機在那博物館門口守株待兔……後來到底是他拉着田歌離開的,還愣是把我給甩掉了;他開車一直跟到田歌的住所門前,可是他卻什麼都沒告訴我!”
“解下來更過分:我說仁濟會慈善晚會那天晚上,他幹嘛僞娘地裝成白雪公主呢;原來又是他猜到了田歌可能男扮女裝,所以他自己先扮成白雪公主來跟我打啞謎!”
簡桐在電話裡輕聲地笑,遠隔着大半個地球傳來的嗓音依舊清晰溫柔,“還別說,那晚你給我發來的照片裡,你老爸還真夠顛倒衆生的。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真人版白雪公主。”
“老媽,你!……”靳劍琴這個懊惱喲。老爸的一切在老媽眼裡都能瞧出朵花兒來,老媽爲啥就那麼愛老爸呢?
“劍琴,那你猜到你老爸的用意沒有呢?”簡桐知道自己也跟着把兒子給惹毛了,便含笑安慰。
“……沒有!”靳劍琴懊惱地耙了耙頭髮,“我這老爸哪兒有半點正經的啊,我就以爲他那天晚上扮作白雪公主,是又想在晚會上拉風呢,還真沒想到他是爲了提醒我田歌也有可能類似裝扮……”
簡桐就笑開,“靳劍琴你是第一天認得自己老爸麼?他喜歡耍寶也不是一天一刻了,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可是在他耍寶的表象底下,你該看得出其實他都是爲了幫你。”
靳劍琴垂下頭去,老爸還在高爾夫球洞那邊玩兒呢,自己樂得屁顛屁顛地一桿進洞之後,再跑過去把球給掏出來,自己擺好。猗猗就跟狗腿子似的在一邊揮舞着花手絹,“老爸最帥,老爸真牛!”
靳劍琴只能翻了個白眼兒。
“就算老爸是爲了幫我,可是他爲什麼不能直接告訴我?如果他直接告訴我了,就也不至於……”
就也不至於讓事態發展到此時這樣失控的狀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田歌,卻一見面就又吵起來了。田歌的脾氣比他還倔呢,一旦被惹翻了,那是怎麼哄都不帶搭理他的;他能停留在蘇格蘭的日子又有限,他究竟該怎麼辦?
“劍琴,如同你深知你老爸的性格,你老爸更是瞭解你。你這孩子是典型的靳家人,看似表面上輕鬆隨意,可是你們骨子裡頭都是擰種,自尊又總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簡桐想着都是苦笑,“如果你老爸真的直言將一切都提前告訴給你聽了,就算對現在的局面有所改善,可是事後你回想起來的話,是不是會遺憾?”
“你會遺憾整件事情不是你自己的能力得來,你會遺憾爲什麼自己沒能再多經歷一些……過程越是艱辛,成功之後獲得的成就感才越大——靳劍琴,難道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麼?”
靳劍琴長眉皺起,卻也只能點頭,“媽媽,您說的是。”
“所以啊,你老爸非但不是欺負你,反倒真的是一片苦心。他這次放下家裡這邊所有的事情,只爲了陪着你跟猗猗玩兒,還要煞費苦心暗地裡幫你、明面上還不能挑破……劍琴,就像高手下棋,贏棋一點都不難,真正難的是——讓棋。而且要讓得讓對方毫無察覺。”
蘇格蘭高地的風飄逸而來,吹進了靳劍琴的眼睛,靳劍琴深深吸了口氣,握緊電話,“媽媽,我很想你。”
簡桐站在靳家的庭院裡,擡頭望高天流雲,良久才輕聲地說,“兒子,心裡有解不開的事情了,是不是?是因爲田歌?”
靳劍琴是個死擰的傢伙,跟他老爹一樣自負,可是好在對自己老媽還能敞開心扉,“是。媽媽,田歌變了,我這次找着他,覺得好像什麼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傻孩子。”簡桐微笑,“十年已過,你們都是大孩子了,怎麼可能還跟小時候一樣?”
“可是他竟然是gay,而且還有可能是雙性戀!”靳劍琴把心頭裡這點堵着的東西一股腦都跟母親說出來,“他,他怎麼變成這樣兒了呢!他哪兒還是我當年認識的田歌啊!”
中國人的觀念畢竟還是相對傳統,雖然現在同性戀情已經慢慢浮上水面來,也漸漸得到社會的認可,但是畢竟大多數人骨子裡頭還有點覺得怪怪的;尤其是自己身邊那個那麼親近的人。
簡桐如何能不理解兒子此時的矛盾?
只是,事情的真實當然沒這樣殘酷,因爲就連簡桐都知道田歌實際上是個女孩兒;可是事情的真實卻又真的更殘酷:就是全家人基本都知道了,可是大家夥兒竟然都壞壞地一同瞞着小怪獸……
難怪兒子此時顯得這樣孤立無援、悲傷絕望。
“兒子,媽媽的建議是,先不要看身周,別管別人怎麼了;先垂下頭看看你自己,問問你自己的心。先弄清楚,你現在對於田歌的憤怒來自何方?是他干擾到了你,才讓你生氣,還是是你自己生起的無名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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