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桐陪着靳邦國離開客舍,蘭泉這才走進李淑蘭的房間。
六十年沒見,可以想見老人乍見藺水淨之時的激動。幾位老人家都是風燭殘年,蘭泉務必小心,否則一旦三位老人因爲激動而出現什麼問題,那豈不是鑄成大錯?
李淑蘭正在等下聽唱片。老式黃銅大喇叭的留聲機緩緩旋轉,黑膠唱片在嘶嘶轉動,裡面傳出曼妙的歌聲來。縱然經歷歲月,但是那歌聲依舊是甜美柔曼。
溫泉山莊因是日本人修建,所以整個建築和裝修的風格都帶着濃重的日式格調。歷史變遷裡,那些東西曾經被砸爛;可是如今又都尋回舊日風味,只爲作爲旅遊產品招徠遊客。
可是對於李淑蘭這位老人家來說,卻不啻重歸舊日時光。
“奶奶,這歌兒可真好聽。”蘭泉輕輕走進來,緩緩說。
李淑蘭點頭,“就像做了一場大夢,夢醒了還在幾十年前。真好。”
蘭泉頓了頓,握住老人家的手,“奶奶,請恕蘭泉擅自做了一個主張。待會兒我會安排一位您的故友來看望您。奶奶,我先跟您說一聲,到時候您千萬別太激動。”
“故友?”李淑蘭挑眉望蘭泉,“是誰呢?”
曾經的東北是僞滿洲國,單就長春一個城市內就約有14萬日本人。當時的s市作爲僞滿洲國的第二重要的城市,城市中的日本人也有很多。而這樣多的日本人,當年二戰結束之後並沒能都回去故國,更有許多日本遺孤,所以李淑蘭想當然以爲可能是這樣的故人。
蘭泉緩緩解說,“奶奶,我有一個朋友姓藺。”
李淑蘭便是微微變色,“藺?藺鴻濤麼?”
蘭泉點頭,“我跟小桐邀請奶奶來玩,但是也擔心奶奶跟我們這些小輩玩得不盡興,便安排鴻濤也帶着他祖父一起來玩。孫兒是想着,藺老爺子跟奶奶年紀相仿,這樣您二老還能一起聊聊過去的事情,省得悶了。”
李淑蘭閉上眼睛,面色已是盡白,“蘭泉你是說,即將要來的這位故友,就是藺鴻濤的祖父?”
蘭泉看老人的反應,有點緊張,急忙握緊老太太的手,“奶奶,是孫兒自作主張了。可是孫兒想,已經過了六十年,在人間這已經是一個甲子。有什麼事這麼久了還解不開、放不下麼?孫兒一輩的年輕人心眼兒小些倒也罷了,奶奶一輩的老人家卻早已看盡了人情,心境早已豁達。”
李淑蘭畢竟是梨本家主母,又是大家閨秀。縱然心中已經驚跳成一團,卻還是淡然笑開,睜開眼睛慈愛地望蘭泉,“好孩子。你李爺爺將你送到奶奶身邊,果然是託付對了人。孩子,奶奶明白了你的一番心意。讓你費心了,謝謝你。”
蘭泉放心離開李淑蘭房間,遠遠已經看見藺鴻濤扶着藺水淨走向客舍來。
蘭泉急忙閃身進了旁邊的屋子。
不是蘭泉不敢面對藺水淨,而是爲了避免刺激這位老人家。三位老人裡,如今以藺水淨的身子狀況爲最差,所以蘭泉寧肯避開,也不能冒險激怒老人。
藺水淨搭着孫子的手走進客舍來。一步一步踏上臺階,老人已是心魂顫抖。
客舍大門處是櫃檯,藺鴻濤扶着藺水淨在一旁的藤椅上落座,藺鴻濤親去櫃檯辦理入住事宜。
藺水淨下意識轉頭四望。
藺水淨的目光不經意坐在長廊裡,便是怔住。
舊式的房屋帶着歲月的幽暗沉寂,門外的陽光投射進來,被沉澱洇染成了濃金色。濃金色的陽光籠罩着顏色黯淡的地板、廊柱、障子紙門,遙遙望去便仿若一條時間長廊。
而那裡,正立着一位老太太。穿紫色真絲的和服,和服上是一隻只純白的仙鶴。
老太太的年紀也是大了,但是卻依舊美麗而端莊。白髮盤轉在頭上,一絲不苟。老太太含笑站在濃金色的光霧裡,微微向藺水淨傾身鞠躬,“你辛苦了……”
叮叮咣咣——
本是寧靜的傍晚,本身安謐的客舍,卻突然一頓鏗鏘亂響!
藺水淨從座位上掙扎站起,驚慌之間碰落了茶几上的茶具。
可是他全都已經看不見,也聽不見。他此時眼睛能看見的、耳朵能聽見的、心能感受到的,只有長廊光霧裡那高雅寧靜的老太太!
“你,小姐,怎麼是你!真的,是你?”
藺鴻濤的示意下,所有人都靜靜退去。偌大客舍彷彿只有兩位老人獨獨相對。
李淑蘭淡定含笑一步一步走過來,輕輕扶住藺水淨搖晃的身子,“敬君,一別六十年,別來無恙。”
藺水淨顫抖着流下淚來,“小姐,這六十年裡,天下再無敬重。”
李淑蘭也是含了淚,“我說後來怎麼找不見你。這麼多年裡,我也曾託人輾轉打聽,雖然也找到幾個姓敬名重的人,卻都不是你。後來在京都見了鴻濤,我這纔想到,原來你是改了姓名。”
記憶裡有個人曾經這樣說:“我這人畢生的理想:不願出將入相,寧爲路邊草芥……只要站在你走過的路邊,隨風搖曳。你看了,便知是我在對你招手。不需你回覆,只要你一眼凝眸便夠了。”
世有藺草,寧爲草芥……
李淑蘭嘆息,“敬君,何苦多年不見?”
藺水淨忽地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淑蘭面前!
“小姐,並非敬重不想見你——敬重這六十年來無時無刻不盼望着有重逢的那一刻,可是敬重實在是無顏再見小姐您的面!”
李淑蘭顫抖起來,“敬重你快起來。”之前蘭泉已經婉轉告訴了老人家,藺鴻濤的父親名流風……
李淑蘭老淚縱橫,“也是有緣,讓我在京都遇見了鴻濤。對鴻濤這個孩子我很好奇,所以也派人多少打聽了他的背景——敬君,我知道鴻濤是孤兒,他的父親已經故去多年……”
李淑蘭哭着搖頭,“流風死了,我很難過。可是生死自有天命,敬重我不會怪你,你何苦將自己囚禁這麼多年?當年你不能來梅山,其實我都知道原因——當時便聽說梅山附近有國共兩黨的爭奪戰,我明白你來不了定然是被戰火阻隔。”
“不是這樣的,不是……”藺水淨索性大哭,“如果只是當時不能來,我後來自然還有辦法將流風送還小姐你手中——可是沒想到一步蹉跎,我竟然,竟然沒能救下流風!小姐,敬重的兒子藺流風是二十多年前才死,可是小少爺卻是六十年前便已經……!”
“什麼!”李淑蘭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簡桐陪着靳邦國在山中轉悠了大半晌,感覺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陪着老人家緩緩走回客舍。
藺鴻濤和杜仲都守在客舍大門前。簡桐見藺鴻濤面色怔忡,趕緊走過去問情形。
藺鴻濤低聲講述裡,誰能想到老爺子靳邦國竟然沒站下來,而是直接走進了客舍大門去!
“爺爺——”簡桐驚呼,卻已經來不及。
靳邦國走進客舍去,藺水淨聞聲轉身過來,一見靳邦國便是一聲怒吼,“靳邦國,竟然是你!”
那年過耄耋的老人家,本已是沉痾纏身,此刻見了靳邦國,竟然如同兇猛的豹子一般猛地衝過來,直接卡住靳邦國的脖子!
“爺爺!”
“敬君!”
藺鴻濤、簡桐和李淑蘭都驚慌撲過來,各自拉住兩人。
只有靳邦國淡定立着,靜靜望着那幾乎血染雙瞳的藺水淨,“你便是藺水淨?當年究竟何事,攤開了說罷。”
“爺爺……”靳邦國的淡定驚着了簡桐。她以爲自己一路小埋伏打得挺好,可是此時看老爺子的表情,看來老爺子根本早已經猜透了她的心思,知道此來梅山會遇見誰!
“爺爺,對不起。”簡桐難過垂首。
“傻孩子。”靳邦國一笑,轉頭望杜仲,“如果此行不是與藺家有關,又怎麼會有杜仲自動請纓來保護我?小桐啊,你的心思爺爺已經明白。都是入土一半的老頭子,沒有什麼不能面對。”
靳邦國說着轉頭望藺水淨,“藺兄,你我早過熱血年紀,不如冷靜下來,一起坐下來喝杯茶,撫今追昔,說說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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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畢,今天先更到這裡。某蘇爭取明後天再給大家加更。昨晚上來那個啥了,今天實在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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