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從高天灑下。
於靜怡服侍靳萬海換過家居服,又看着靳萬海用毛巾板靜了面、漱了口,這才坐下來,給靳萬海打着扇子。
“今天見過金書記了?”
靳萬海點頭,“我們下午在水庫釣魚,聊了一個下午。”
於靜怡放心微笑,“金書記跟你提莎莎那孩子了吧?”
靳萬海點頭,“我看你最近挺有意識地邀請莎莎過來玩兒,也是爲了這個?”
於靜怡坦誠點頭,“萬海,你這次回來補副省的缺;等下次人大換屆選舉,所有人都看好你接替省長的位子。金書記是在省內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從上到下都有他的嫡系;你卻是空降,與金書記相比,少了太多根基。所以如果你日後想要在本省順利開展工作,就必然要跟金書記搞好關係。”
於靜怡說着輕輕嘆了口氣,“金書記雖然還不敢得罪靳家,畢竟咱們是大軍區,級別超過他很多;只是——”於靜怡凝望靳萬海,“萬海,你容我說句過分的話:老爺子的年紀也大了,如今退居了二線,影響力已經不比從前;況且——老爺子還有多少春秋呢?”
“一旦老爺子不在了,咱們靳家將有一段艱難的日子要熬。曾經看咱們靳家不順眼的人,肯定都會趁機踩上一腳。萬海,這樣的話,你便更需要與金書記那邊好好交往。這不光是爲了你自己,也更是爲了整個靳家。”
靳萬海輕輕皺眉,卻也只能點頭,“靜怡,你說的沒錯。媽媽這次這樣急着叫我們回來,表面上是因爲靳欣和譚耀鬆兩個人的事兒鬧的,可是我能想到——媽媽這樣做,應該是因爲爸爸的身體已經越發不好了……”
“大哥的稟性難移,他對官場一切都不感興趣;所以一旦爸爸那邊身體支撐不住,那麼整個靳家就必須由我來扛。”
於靜怡輕輕嘆息了聲,“如果出於私心,萬海,我寧願你我遠遠地還在蘭州。你只做好你那攤工作就好,不必爲整個靳家操心。此時這樣一來,我真擔心你會更辛苦。”
靳萬海輕輕搖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當回報親恩、照應手足。這是爲人者應盡的義務,哪裡敢說辛苦二字。”
於靜怡只能點頭。
雖然只是五月,s城的夜色裡已經多了一絲悶熱之意。彷彿白日裡地磚吸收了的太陽光,在夜晚全都盡情地潑灑出來,整個跨院裡無風,只有無形的熱氣緩緩蒸騰。
所以於靜怡已經早早找出了蒲扇,在靳萬海背後輕輕地搖着。
“靜怡,看你的意思,似乎有撮合蘭泉與莎莎之意?”靳萬海向後仰躺在藤椅上,閉着眼睛輕聲問,“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媽媽的意思?”
於靜怡聽見丈夫問,剛想回答,不知怎地就想起白日間簡桐說的那句話:“表姑姑,其實這件事您該問蘭泉。外人的意見都不重要,他自己的想法才最重要。不是麼?”於靜怡輕輕笑起來。
沒想到自己這個簡單的問題竟然逗笑了妻子,靳萬海張開眼睛,略有驚訝地望於靜怡,“怎麼了?”
於靜怡笑着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你說咱們中國的父母是不是都是自找麻煩的命呢?有時候像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我今天聽見一句很棒的話,說蘭泉的事兒我們還是該問蘭泉自己,要看他對莎莎有沒有感覺。”
“中國的父母估計都是習慣了包辦代替,這事兒竟然光咱們兩個人坐這兒討論,從來還沒問過兒子。”
靳萬海點頭,“那話,說得有理。”透過燈光,靳萬海靜靜凝望妻子,“靜怡,別逼兒子。”
於靜怡微微一怔,隨即點頭。丈夫的心情,他懂。
都說中國的父母最是溺愛孩子,究其原因是因爲父母一輩都吃過苦頭,便都希望孩子不再吃同樣的苦——丈夫這樣說,定然是想起了他自己的過去。
於靜怡想了想,終於還是說,“萬海,我最近見過一個孩子。那是——我表哥簡單和袁靜蘭的女兒。她叫簡桐。”
靳萬海本來託着一個青花的小扣碗,聽見於靜怡這句話,扣完裡的茶水一抖,潑濺了出來。
“而且更巧的是,簡桐現在是蘭泉的代理導員,而且過去的三年裡曾經是梅軒交往的女友……”
靳萬海瞪着門口放着的雕花臉盆架發呆,面上似乎沒有過多的表情,可是於靜怡知道,他的眼睛裡分明有颱風過境。
於靜怡嘆了口氣,“那孩子被表嫂教導得很好,我方纔說過的那句話,其實就是她說的。”
老房子裡本來就覺燈光幽暗,此時那燈光折射了心情,便越發顯得朦朧不明。靳萬海挑眸望妻子,“靜怡,是你主動去找那孩子?”
於靜怡輕輕笑起來,想要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可是心底還是漾起了悲傷,“萬海,你不信我。就算我真的動過這個念頭,可是這點做事的分寸,我總還是懂。”
於靜怡搖頭,“別拿我當靳欣。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已經沒有資格單憑腦袋一熱便去做莽撞的事。至少,我要爲蘭泉着想。我希望自己在兒子心目中,是個好媽媽。”
“對不起。”靳萬海在燈影裡垂下頭去,“我只是,不希望再擾亂她們平靜的生活。這麼多年的寧靜,得來不易。”
於靜怡輕輕一嘆,“萬海,其實我今晚跟你提起簡桐的目的,不是爲了翻動過去的那些事——我是,擔心蘭泉。”
“擔心蘭泉?”
於靜怡停住扇子,彷彿那柄蒲扇重於千鈞,她搖都搖不動了,“但願是我多心——萬海,我直覺蘭泉對簡桐的態度不對。我從沒見過兒子那樣專注地望着一個女孩過,而且那眼神裡包含着太多東西……”
“什麼!”靳萬海終於坐不住,挺.身站起,焦躁地在房間裡踱步,“怎麼會偏偏是他們兩個!”
“怎麼偏偏是他們兩個……”於靜怡淒涼一笑,“萬海,我想問上蒼的,也是這句話。這世上這麼多人,怎麼他們偏偏就是遇上彼此!”
於靜怡緩緩閉上眼睛,“萬海,當年的事情我知道你不願再提起——可是現在,我卻不能不提。爲了兒子,萬海,我必須要知道:你當年跟靜蘭,到底有沒有……?”
同樣的夜色裡,親密酒吧也正是顧客盈門。
聽琴坐在吧檯邊,隱隱已經有了醉意。
酒保爲難地望着聽琴,“駱小姐,我真的沒騙您。濤哥已經有些日子沒天天晚上來酒吧了。”
“你撒謊!”聽琴惱了,猛地將酒杯摜上吧檯檯面,“所有人都知道,藺鴻濤每個晚上都會到這裡來,一杯酒喝到午夜再離開!”
“駱小姐,您說的沒錯。”酒保趕緊收拾檯面上噴濺的酒水,“可是那是濤哥從前的習慣。似乎濤哥已經完成了什麼心願,所以就用不着晚上再天天都過來了。本來這些生意都有經理人們看管着,不必濤哥親自出馬的。”
“不是,你騙我!”聽琴眼神凌厲,瞪着酒保。她本就天生冷豔,骨子裡更是帶着靳家人那種壓迫人的氣質,所以盯得酒保直發毛,“他一定是在躲我!他知道我到這兒來等他,所以他壓根兒就不出現了!”
藺鴻濤真狠,真的。
她根本就拿不到他的電話號碼,她想要偷偷跟蹤他以打聽到他辦公室的地址也被他甩掉。她唯一剩下來酒吧等他這一笨招兒,結果他壓根兒就不來了!
聽琴難過地又要了一杯酒,仰頭灌下。
電話響起來,聽琴垂眸看,是杜仲的號碼。聽琴的酒勁越發壓不住,她按開電話就大喊,“王八蛋,別再來招惹我!老孃說過,不愛你,根本就不愛你!”
聽琴喊完,按掉了電話,自己卻反倒更加難過。
她能這樣毫無顧忌地跟杜仲大喊,只是因爲她不愛他;那麼藺鴻濤也能同樣絕情地讓她連個邊角都摸不着,也只是因爲藺鴻濤也根本就不喜歡她,是麼?
因爲不愛,所以沒有義務珍惜。
所有的珍惜,只留給最愛的那個人。
可惜,不是她。
跌跌撞撞走出“親密”酒吧,夜風一吹,聽琴的酒意反倒更盛。伸手攔車,半天沒有空車過來。聽琴正要發脾氣,面前忽然停了一輛出租車。一位老人家的面孔從後座露出來,慈祥微笑,“姑娘,這個時間不好打車。不嫌棄的話,跟老朽共乘一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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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繼續~~~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