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空看出簡桐面上的不豫,笑笑,“上次想來看你母親,可是因爲時間的方便沒能來成。我心裡惦念,所以今天一早抽空就來了。因爲是五一放假,不想打擾小桐你休息,便自己來了。小桐你沒不高興吧?”
簡桐垂首,“伯父,坦白說晚輩真的有一點不高興。我媽現在激動不得,所以醫生囑咐不能隨便帶人來探望,避免引起我媽情緒變化。”
靳長空微微挑了挑眉,既是沒想到簡桐能這樣直白,卻又並不意外——就連這份直白,也是帶着袁靜蘭的影子。
袁靜蘭握住簡桐的手,“桐桐,媽沒事。”袁靜蘭說着擡頭望靳長空,“老戰友罷了。舊友重逢會有激動,不過不至於過於激動。”
靳長空別過頭去,看似望着簡桐拎來的飯盒出神;實則,心如死灰。
見媽一切都好,簡桐便只得退出來。簡桐明白,媽定然也有許多事,不想她知道。
簡桐走出病房門,訝然發現樑叔正坐在走廊的長凳上,盯着手裡的一根菸出神。顯然樑叔是想要抽菸的,可是醫院走廊裡禁菸,估計是被*給阻止。
簡桐心尖一疼,走過去挨着樑叔坐下來,“樑叔,怎麼不進去?靳長空就算曾經是媽老戰友,卻是後來。”
樑俊生豈能不懂簡桐的話?這麼多年來,小桐親眼看見他在靜蘭身邊不離不棄的守護,所以在小桐的心裡,連靳長空都是後來者。
先來後到……這好像是人世間的一個通常的規則。可是感情裡哪裡就是這樣?先來者也會空手而歸,不是來得不早,只是緣分不到。
樑俊生笑起來,“傻孩子,你樑叔我沒難過。有客人來,讓你媽媽跟他聊聊天,我們這也是待客的禮貌。”
簡桐垂下頭去,“樑叔,還記得當初您跟我說過,說媽心底一直藏着一個人——那個人是誰?會是靳長空麼?”
樑俊生愕了愕。他並不知簡桐去靳家、吳冠榕與簡桐講了靳家上一代男丁的故事,所以樑俊生無從知曉簡桐怎麼會這樣說。良久,樑俊生才緩緩搖頭,“小桐,其實我也想問問你媽媽。究竟哪一個纔是她心底真正在乎的人。”
簡桐聽見心底有一座樓轟然倒塌,然後塵煙漫漫浮涌起來,吞沒了她的心。
果然是有兩個人。果然媽心底那個人未必是靳長空。
——那麼,就有可能是蘭泉的父親,靳萬海,是麼?
小時候街坊小孩的謾罵透過時光的塵煙,重現在簡桐耳畔。他們說她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
簡桐記得爸爸簡單。爸爸人如其名,是機*廠的工程師,爲人處世都是“簡單”二字。甚至有人說過她的相貌根本就不像爸爸——還有人說,當年媽媽嫁給爸的時候,根本已經大了肚子!
媽媽只有她一個孩子。如果一切果如吳冠榕所說,媽在進靳家的時候已經大了肚子;或者如街坊小孩的流言裡所說,媽嫁給爸就是大着肚子——那麼那個小孩就是她,對不對?
簡桐抱緊自己的身子,只覺得一陣陣的冷從骨頭縫裡奔涌出來,漾滿了她周身。
簡桐走出住院中心。庭院裡的玉蘭花開得如珠如玉。那些玉白、胭脂色的花朵,高雅而寧靜。
就在那玉蘭花下,有少年長身玉立,含笑望着她。
簡桐心底一暖,又一酸,走過去時,眼底已經隱隱含了淚,“你這壞孩子,怎麼這麼跟腳啊?都說了讓你等着,結果去哪兒你都跟着。”
——要是讓你們家人發現了,難不成你回去不又得被罰跪?
最後這句話簡桐沒說出來,心裡的疼卻越發深了。
蘭泉笑,斂去眸子裡的憂色,垂首望她,“還說不讓我跟着。那你眼睛裡一閃一閃的是什麼?我如果不來,你是不是就這樣眼睛裡一閃一閃地孤單走回家去?”
簡桐趕緊別過頭去,“哪有!”
蘭泉伸手纏住簡桐手指,“幹嘛不好意思承認?我知道你那是想我想的。一個小時不見都會想我想得要流眼淚——乖,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簡桐大大震驚了。儘管心底還在那樣難過,可是真是被某人的厚臉皮折磨得繃不住。就這樣笑開,伸腳去踢他的小腿骨,“喂,我待會兒給你做個去死皮的面膜吧?”
“幹嘛?我皮膚挺好的呀。”蘭泉笑米米垂下頭來,“昨晚陰陽調和,滋潤得很好了。不用做面膜。”說着又近距離瞅了瞅簡桐的面頰,“嗯,你的還有點沒滋潤透。不如我們現在就回家,繼續做滋潤運動吧?”
“去死啦!”簡桐實在是忍不住了,只能羞澀地笑開。眼睛裡的淚花被笑容逼退。
這個傢伙,壞死了。
病房的窗子裡,袁靜蘭跟靳長空凝望着簡桐和蘭泉的背影。
靳長空輕輕嘆息,“蘭泉是個好孩子,他對小桐也是真心的。這小子我是從小看着他長大,他什麼時候是認真、什麼時候是玩玩,都瞞不過我。”
袁靜蘭良久沒說話,只凝望女兒的背影在自己的視野裡越走越遠。
母女連心,她能看出女兒從開始的心情沉重,到後來的開心笑開。袁靜蘭又豈能不懂,蘭泉這個孩子的可貴。
可是——
就如曾經的梅軒。那個孩子雖然簡桐始終小心翼翼保護着,可是袁靜蘭豈能從來就沒見過?梅軒那個孩子也很好,斯文而有禮、一表人才。可是如果桐桐真的跟梅軒在一起,豈能幸福?靳欣又哪裡是個肯接受桐桐的好婆婆?
在中國,婚姻裡最難處理的一對矛盾,不是兩口子之間的關係,而是婆媳關係。多少原本相愛的男女,真摯的感情終究敗在婆媳關係的矛盾裡?男人總歸是更偏向母親一點。妻子可以離婚了再找,母親卻只有一個。
袁靜蘭嘆息。她堅決不許簡桐跟梅軒來往,不僅僅是因爲梅軒出自靳家,更是因爲靳欣這個人的存在。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小桐若是嫁給梅軒,未來一定不會幸福。
那麼蘭泉,便也是同樣的問題。
同是出在靳家,同是面臨着那樣的問題。就算蘭泉這個孩子自己已經很努力,但是他最終,不是桐桐的良人。
“長空,請記得我的拜託。我並非否定蘭泉是個好孩子,只是……”
靳長空只能輕輕嘆息。
靜蘭的心,他豈能不懂?靜蘭此種健康狀況下的拜託,他豈能推辭?
“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
靳長空的目光投遠:蘭泉這孩子從小便沒經過太大的風浪,所以適當考驗他卻也是應該。
惟願這兩個孩子,會握緊彼此的手。
“你帶我去哪裡啊?”簡桐被蘭泉帶到cbd地段一座辦公樓裡。因爲是五一長假,平日人來人往的大樓此時難得地寧靜。保安看見蘭泉,點頭打了招呼。
蘭泉也不說話,只是牽着簡桐的手走進電梯,眉眼都是輕笑。
簡桐只能亂猜,“難道是段醫師的診所又換地方了?”
如果真是段竹錦的診所又搬家,簡桐真的不會意外。雖然一共只是去過竹錦的診室兩次,但是簡桐也已經對竹錦的燒包個性有所瞭解。此時置身的這幢大樓比竹錦診所所在的那幢更新、更高、更豪華、視野更好,所以竹錦要是想搬過來,那也很正常。
蘭泉聽着就笑開,“他是想搬過來,不過很可憐,這裡所有的單位都滿了。就算他預約,也要排隊到三年後。”
簡桐驚訝地張了張嘴。竹錦診所原來所在那所大樓的租金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寸土寸金,那麼橫向可比,此時的這幢大樓一定更是“高貴”得讓人肉疼。
就這樣“高貴”的租金,竟然還所有的單位都已經滿了!中國人真是有錢,還是統一感染了段竹錦醫師的燒包性格?
電梯在27層停下。電梯門打開的剎那,蘭泉捂住簡桐的眼睛,“愛麗絲,你的夢裡幻境已經展開……”
簡桐跟從蘭泉的指引,蒙着眼睛走出去。電梯在背後靜靜關合,蘭泉緩緩打開了簡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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