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如意立刻明白了過來。
她自幼賣身爲奴,後來成爲名動兩京的舞姬,表面上看起來是風光無限,但其實誰都明白其中的辛酸苦難,若是父母雙全,或者家中有一個靠得住的人,也不至於淪落至此,而且聽她剛剛的口氣,對“舅父舅母”似乎頗有怒氣。
她輕聲道:“你,是被你舅父舅母賣掉的?”
“哼!”
綠綃輕哼一聲,繼續將臉轉到一邊去。商如意看了她一會兒,又想了想,說道:“如果你爹孃還在世,一定會很心疼的。”
這句話既不是安慰,也沒有多餘的憐憫情緒,可綠綃心頭卻微微一顫。
她慢慢的轉過頭來看向商如意,眼神中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言的破碎。沉默了許久,她低聲道:“我聽說,王妃也是自幼失怙?”
商如意點頭:“是的。”
“那你——”
“是舅父舅母照顧我長大的。”
“他們,一定對你很好吧。”
這個時候再提起“舅父舅母”這個身份,綠綃似乎也沒那麼尖刻了,商如意看了看她破碎的眼神,儘量平和的說道:“是,他們對我一直很好。”
“有多好?”
這句話問得就很冒昧,即便商如意好脾氣,也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但一轉眼,就看到了綠綃有些恍惚的神情,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剛剛那句話冒犯了秦王妃,反倒陷入了更深的恍惚裡,輕聲道:“是不是,當親女兒一般?”
商如意道:“是啊。”
“……”
綠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道:“其實早就看得出來,王妃是被人疼大的。”
“哦?怎麼說?”
“王妃性情溫柔,但處事卻很果決,一看就知道是從小有人寬厚的待你,讓你不怕出錯,不怕犯錯,因爲不管你做了什麼樣的錯事,周圍的人都會寬容。”
“……”
這話說得商如意一陣失神。
她當然早就知道自己前半生的幸與不幸,雖然父母早亡,可他們在世的時候對自己就非常的寵愛,即便是個女兒,父親也帶着她四處遊歷見多識廣;父母亡故之後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卻有舅父舅母收容,並且嬌寵着長大。正如綠綃所說,她那不吃虧的個性,早期自然是父親寵出來的,但在舅父舅母的膝下,若沒有他們視如己出,自己又怎麼可能那樣肆意,更“跋扈”到連婚事都要自己做主的地步。
甚至,出嫁之後,對於自己的一些所作所爲,從公婆到夫君,也都是對自己多有寬容。
也難怪從剛剛看到自己和舅父舅母那依依不捨的惜別的樣子開始,綠綃說話就有些夾槍帶棒的,也許未必是嫉妒,但她應該是非常羨慕不幸中又有大幸的自己吧。
商如意笑了笑,道:“話是沒錯。不過——”
她又歪着腦袋看着綠綃,笑道:“就算沒有舅父舅母和兄長疼我,我自己也會疼自己。”
“自己,疼自己?”
“是啊,” 商如意笑道:“因爲只有愛重自己,纔不會被辜負。”
“……”
“應該說天底下,唯一不會辜負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了。”
“……”
聽到最後這句話,綠綃似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過了一會兒她又將臉轉向一邊,沉默着不發一語。
商如意也沒再多說什麼,只靜靜的坐在馬車裡,聽着外面的雨打車棚,噼噼啪啪的聲音不知怎的聽久了就讓人有些恍惚,商如意不知不覺的眯起了雙眼。
就在她閉目養神的時候,綠綃撩起簾子的一角往外看了一會兒,說道:“王妃怎麼只帶了這一點人?”
商如意睜開雙眼:“嗯?”
綠綃回頭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情,才知道自己打擾了她休息,頓時神色有些抱歉,不過商如意已經回過神來,也順着窗戶的一角看出去,只能看到騎着馬緊隨在馬車一側的臥雪,但馬車前後卻各有二十多名護衛跟隨,這些人都是皇帝從宮中調撥的親衛,武藝高強,路上能保護他們的安全。
商如意笑了笑,道:“你是覺得人少了?”
綠綃道:“王妃不是要去解夏州之危嗎?”
商如意笑道:“我不是也說了,我並非是去領兵打仗。真給我大軍,我可指揮不了。”
看着她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綠綃的心裡更添幾分疑惑,卻也知道商如意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而且問了她幾次都不說,那就是肯定不打算告訴自己了,便只能作罷。正好剛剛她也有些睏倦了,便索性閉上了嘴,更閉上了眼,準備跟商如意一樣閉目養神。
而商如意笑了笑,也閉上眼睛養起了精神。
就這樣風雨兼程的趕了半個多月的路,就在他們快要靠近雁門關的時候,阿史那朱邪的人馬也駐紮到了夏州以北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其實從突厥本部牙帳出發,如果快馬加鞭,他們早就趕到夏州了,可阿史那朱邪率領人馬卻走得並不快,走走停停的像是出來遊玩,而且越是靠近夏州,他走得越慢,剩下這一點距離他甚至停下來原地駐紮,這令他的幾個親信部將都有些詫異。
但面對衆人的疑問,他卻只是說:“等等看,千城姑姑還有什麼新的招數。”
衆人聽到這個稱呼,都不由得皺起眉頭。
東西突厥已經分裂數十年,哪怕還沒有分裂的時候,他們這一支跟千城公主那一支的血脈也並不親近,用漢人的話來說只能算是遠房的表姑母,況且現在兩邊還在打仗,更沒必要提起這微薄的親眷關係。
可阿史那朱邪卻只一揮手:“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無言,只能退出了大帳。
等到衆人都離開了,阿史那朱邪也走出了大帳,一轉身便來到旁邊的另一個帳篷門口,還沒推開帳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一陣清脆的,奶聲奶氣的聲音:“扭扭!”
另一個溫柔的聲音帶笑的道:“你在說什麼呀。”
“扭扭!”
“你呀,呵呵。”
這個笑聲令阿史那朱邪心神一蕩,原本要推開帳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