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秋殿到兩儀殿,一路上道路都被清掃得很乾淨,積雪全部都掃到了大道的兩邊,像是爲宮牆鑲上了一道道雪白的滾邊,可積在牆頭的雪花卻沒來得及清除,一陣風吹過,不時會有細碎的雪沫隨風飄到人的臉上。
這種涼絲絲的感覺倒是並不惹人討厭,尤其被裹在襁褓裡的小圓子似乎特別喜歡雪,每被淋一臉,就歡喜得笑一陣。
一路走來,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看着兒子這麼開心,商如意自然也開懷,連帶着與她一道前行的宇文曄,冷峻的眼瞳都柔和了不少,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馮奶孃和圖舍兒則是小心翼翼,只擔心商如意抱不動孩子,隨時準備上去護着。
一邊往前走,圖舍兒一邊輕聲道:“你身子都好了嗎?”
那馮奶孃笑道:“舍兒姑娘放心。”
“哦,”
圖舍兒卻似乎並不完全放心,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馮奶孃一番,確定她今天出來服侍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剛剛吹了一陣風過去,也沒見風流淚打噴嚏之類的,似乎是真的已經痊癒了,只有佩在腰間的藥包香囊還散發着一點淡淡的香味。
圖舍兒道:“那就好,一會兒到兩儀殿,你可小心着些。”
“哎。”
一行人往前走了一會兒,不多時便到了兩儀殿外,遠遠的,看見另外幾個人也從另一邊走向兩儀殿,兩路人正好在大殿門口撞上。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今日進宮準備參加夜宴的太子、太子妃,和太子良娣。
宇文曄先上前一步,對着宇文愆拱手行禮:“皇兄。”
“二弟,”
宇文愆也微笑着還了禮,隨即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身後,商如意懷中裹得厚鼓鼓的襁褓上了,笑容溫和的道:“你們把小圓子也帶來了。”
商如意笑道:“是啊。”
“這麼冷的天,孩子能出來吹風嗎?”
“多謝皇兄關心,這孩子特別喜歡出來,況且今天是家宴,也該讓他來見見父皇,和諸位長輩。”
“也對。”
宇文愆道:“那進去吧,外頭還是有風的。”
於是,衆人便轉身準備走進兩儀殿。
還沒通報進門,就聽見一個熟悉的,渾厚的聲音沉沉說道:“你說,你這幾日都在城外,把那個姜洐同村的村民全都抓起來,挨個審問了?”
聽到這話,衆人都是一愣。
此時,虞定興站在大殿中央,幾個尚書大人站在靠門的側邊,一個個神情各異,卻都默不作聲,而坐在大殿正前方的宇文淵則是一臉的不敢置信,睜大眼睛盯着虞定興。
虞定興道:“是。”
宇文淵立刻皺起眉頭:“你這是幹什麼?”
“微臣,是爲了向陛下請罪。”
“……”“那王崗寨餘孽竟然從微臣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微臣有罪,只能想辦法抓住他。可這些日子,不論是刑部的人,還是樓將軍的人搜遍了全城,都沒找到那逆賊的半分蹤跡,所以微臣想着,只怕要從他周圍的人下手。”
“所以,你就在城外那個山村裡審了幾天?”
“是。”
宇文淵一時都說不出話來,目光從虞定興的頭頂慢慢挪到他的腳上,雖然看得出他進宮之前換過衣裳,頭髮也重新梳理過,可腳下踏着一雙鹿皮靴卻滿是泥濘雪沫,看着也磨損了不少,顯然是這幾天在城外的山村裡遭了不少的罪。
再想起他前些日子還因爲天冷而舊傷復發,宇文淵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
“朕從來沒有因爲這件事怪罪過你,況且那逆賊本就住在城外,行蹤難覓,就算真的跑了,也不是你的責任。”
“……”
“來人,趕緊給郡公上熱茶!”
玉公公不敢怠慢,慌忙帶着人奉上一杯冒着熱氣的茶湯,虞定興接過來謝主隆恩之後,一飲而盡。
大概是因爲凍了太久,熱湯喝下去,立刻激得他咳嗽了起來。
這時,宇文淵卻越過他的肩頭,看到了大門外晃動的人影,立刻道:“是太子和秦王來了嗎?都進來吧。”
玉公公急忙讓人上去開門,只見太子和秦王帶着各自的家眷走了進來,先上前來向着皇帝行禮問安,宇文淵目光掃過他們,只在商如意手中的襁褓上多停留了片刻,但還是正色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朕讓你好好的照顧你父親的身體,你怎麼能由着他這樣?”
虞明月上前一步,輕聲道:“是父親堅持要這麼做的。”
“哦?”
“父親說了,他對陛下,對朝廷忠心耿耿,萬不能做王朝的罪人。”
“這是什麼話。”
宇文淵嘆息着,連連搖頭。
其實,他跟虞定興就算已經成爲了親家,之前也不算太親近,只是一個功臣而已;可因爲龍門渡一戰,兩個郡公一死一傷,他不免就把對神武郡公的感情移到了吳山郡公的身上,不僅更疼惜了些,也更寬容了些。
而虞明月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只側過臉去,小心的看了身邊的父親一眼,雖然剛剛那些話冠冕堂皇,每一個字都是正正落在宇文淵的心坎上,可這些日子遭的罪卻不是假的,加上那隻眼睛一到天冷就劇痛無比,直到現在進入大殿,熱氣燻蒸着,仍像是有一把小刀在沿着眼窩往腦子裡鑽,可想而知這幾天住在那個山村裡,茅檐草舍,有多難熬。
虞定興忍不住咬了咬牙。
這個時候,他心裡的怨懟已經不是害自己受傷的宇文曄,也不是在湯泉宮的案子裡冒頭的樓家父女,而是這個逼迫着自己出去吃苦受罪,再靠着這一身慘狀來皇帝跟前賣慘的女兒。
畢竟,受苦的是自己,可收穫成果的,卻是衣冠楚楚,養尊處優的她!
雖然心裡恨得牙癢癢,虞定興還是勉強忍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又擡頭對着宇文淵道:“爲皇上肝腦塗地,微臣絕無怨言!”
宇文淵長嘆了一聲,然後慢慢站起身來,道:“那,你審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