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圍的人都懷着各樣心思注視,或者瞪視着虞明月不同,商如意一直往大殿後方看去,一連看了好幾眼,滿眼的憂心忡忡。
宇文曄轉頭看着她:“怎麼了?”
“我,有點擔心我哥。”
“擔心輔明?”
“嗯,”
商如意點點頭,目光還落在沈無崢的身上,輕聲道:“他不算是個巧舌如簧的人,但剛剛他問過虞明月之後,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我從來沒看到他那麼生氣過。我哥是個讀書人,虞明月的那些話,也應該是他站出來反駁纔是啊。可他——”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也看了看坐在隔自己還有幾個座位上,直到現在,臉色還沒完全平復的沈無崢,沉沉道:“你說對了。”
“嗯?”
“他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
“如果剛剛我沒開口,我都不敢想象你那兄長會做出什麼事,或者說出什麼話來。就是因爲,他是讀書人,所以虞明月的那些混賬話,纔會讓他那麼生氣。”
“……”
“輔明這樣的讀書人心中,對人間正義,是有堅持的。他跟着我們南征北戰,難道你以爲,就真的只是因爲你嫁給我,所以他要幫自己的妹夫而已嗎?”
商如意立刻搖頭:“當然不是。”
她很清楚,就算沈無崢再是心疼自己,親近自己,可該他出門遊學的時候,他也毫不猶豫的離開,一走就是數年,因爲他的人生不僅是用來疼愛小妹,孝敬父母,他對自己的人生,對自己的命運,也是有追求的。
聽到她這些話,宇文曄也點頭,再看向沈無崢的時候,眼神中也更添幾分敬重道:“我們跟他,也是一樣的。”
“……”
“雖說創建的是自己的國朝大業,可誰又會希望這大業滿是人間惡相呢?”
“……”
“你兄長這樣的讀書人聆聖人訓,心中肯定更有一番期望,期望國泰民安,百姓安樂。要做成這一切,除了威服四海,征戰八方,最重要的,是創建一套人間秩序,而這樣的人間秩序,其根本是人心底對正義,對善念的堅持。”
“可她,卻把爲惡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商如意咬牙道:“她不可能擊潰我哥的信念,卻在侮辱我哥的信念。”
宇文曄點頭,冷冷道:“看來之前說她有知無智,還是高看她了。”
“……”
“說出這些話,還以這些話爲信念,去蔑視,打擊懷有真正善念的人,不僅無智,更無恥!”
說着,他又看了一眼沈無崢,喃喃道:“只不過,他的反應實在有點太大了。”
雖然兩個人心中還有很多感慨和不解,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落座,隨着兩邊屏風後漸漸響起的鼓樂之聲,一羣美貌的宮女從側門走了進來,在每一張桌案上布好了酒菜。等到他們退下,宇文淵這才伸手,拿起了一隻酒杯。
見此情形,大殿上的衆人也都急忙舉杯。
宇文淵沉沉道:“諸位愛卿都知道,今晚這一場夜宴,是爲了此番奪回太原,收復龍興之地的大勝,所以這第一杯,朕要與衆愛卿一道,先敬此戰中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說完,他高舉酒杯,朗聲道:“我大盛王朝的將士,勇悍無畏,所向披靡!”
聽到這話,大殿上的羣臣也都羣情激昂,紛紛高舉酒杯大聲道:“勇悍無畏,所向披靡!勇悍無畏,所向披靡!”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被這幾句話充斥着,震響九霄!
語畢,宇文淵和衆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宇文淵便將酒杯放回到桌上,侍立一旁的玉公公立刻捧着酒壺上前,爲宇文淵又斟滿了第二杯酒,宇文淵便拿起酒杯,目光落到了大殿上離他最近的宇文愆身上。剛剛的一點不滿和隱怒,這個時候倒是褪去了不少,反倒有一點複雜的情緒從他深邃的眼瞳中浮現起來。
只是,哪怕浮現,也無人能看懂。
他道:“鶴心。”
宇文愆立刻起身:“父皇。”
宇文淵卻又衝着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後說道:“此戰,你首奪太原,居功至偉。朕冊封你爲太子,不僅僅是此戰的嘉獎,也是策勵,希望你能明白朕的一番心意。這江山,朕遲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要努力。”
整個百福殿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這番話並不出人意料,大部分人都暗中慶幸自己站對了隊,而還有些人,心有不甘中,又忍不住轉頭看向坐在宇文愆對面,此刻不動聲色,甚至連臉色都沒變的秦王殿下。
宇文曄淡淡的看着兄長,兩隻手更平靜的放在桌案上。
只是指骨,掙得微微發白。
宇文愆雖然坐回到桌案後,但背後挺得筆直如標槍一般,聽宇文淵說完這些話,他立刻低頭道:“謝父皇。兒臣定當盡心竭力,不負父皇所望,不負江山重託!”
“好!”
宇文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今晚踏進百福殿之後的第一縷笑意,舉起酒杯道:“來,你我父子滿飲此杯!”
於是,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喝完這杯之後,宇文淵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也更多了,跟着道:“還有就是你的——”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一邊是玉公公走上前來,爲他斟第三杯酒,一邊也是目光微微挪移,移到了宇文愆那一列桌案的後方,虞明月正端正的坐在那裡,只是相比起剛剛踏進大殿時的盛氣凌人,這個時候,她明顯要小心翼翼得多。
對上宇文淵的目光,她立刻謹慎的低下頭去。
看到她,宇文淵面色又是一沉。
這一下,大殿上更加安靜了起來。
誰都知道,皇帝開宴一般會有三杯酒,而今晚這場宴席,所有人前後思慮了一番,都斷定,第一杯酒定然是會敬那些浴血疆場的將士,第二杯,定然是和今天剛剛纔被冊封的太子殿下對飲。
至於第三杯——
從宇文淵的目光,和他剛剛沒說完的話,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畢竟,身爲二弟的秦王殿下已經成親數年,可長子宇文愆卻還未成親,如今身爲太子,早日成家立室,爲皇室開枝散葉,就不再是父母期盼,而是他的責任了。
所以,宇文淵會將這第三杯酒,放到他選定的那個人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