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站在大堂上的雷過被震撼的都有些回不過神,愣愣的看着商如意那纖細的身影,許久回不過神來。
他對這位秦王妃慕名已久,但也是今天,剛剛,才初次見面。
可只是初次見面,商如意就給了他好幾次震撼——
宇文曄身手不凡,藝高人膽大,過去還只是盛國公二公子的時候打仗衝鋒陷陣從不畏懼,敢一個人潛入祁縣來策反自己,不算什麼意外;但商如意一個女人竟也跟着前來,而且,她的身份還是秦王妃,竟然就敢這樣深入敵境,的確膽識過人;
而他們來之後,自己和宇文曄商議拿下祁縣和太原的事,她都一直沒有說過話,看上去,似乎也就只是個有膽量,但對於政事、軍事知之甚少的女人,卻沒想到,當他們說到要如何拿下察次的時候,這位秦王妃竟然自告奮勇,要通過自己獻舞,去誅殺察次!
直到現在,雷過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心中的震驚。
以及宇文曄一下子沉下來的臉。
宇文曄冷冷道:“你覺得,我會同意你的計劃?”
面對面色冷峻的宇文曄,哪怕他的冷峻不是對着自己,雷過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而另一邊的商如意雖然也深吸了一口氣,卻並沒有被震懾到的意思,反倒擡頭直視着宇文曄的雙眼,認真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拿下太原。”
“……”
“你要拿下太原,就必須在今晚之前拿下祁縣;要在今晚之下拿下祁縣,就必須出其不意,殺掉察次,和他的護衛。”
“……”
“可察次身邊的佈置——你們顯然是沒有辦法的。”
“……”
“我有,你爲什麼不同意?”
聽到這番話,雷過又忍不住在心裡深吸了一口氣。
商如意的話,冷靜且條理清晰,將事實一件一件的擺在他們的面前,的確讓宇文曄,甚至讓他都無法拒絕。
只是——
她畢竟是秦王妃。
別說是秦王,就算是普通的男子,想到自己的妻子要去爲敵人獻舞——說到底,就是一次美人計,沒有幾個男人能接受這種事吧。
更何況,她還是秦王妃。
這件事若是傳出去,讓宇文曄的臉往哪裡放?她作爲秦王妃的清譽,又該如何?
雷過原本以爲宇文曄一定會堅定的拒絕,並且對這個妄圖出去拋頭露面的妻子大加斥責,卻沒想到,宇文曄一言不發,只沉默了許久,然後再擡起頭來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竟然問道:“你要獻什麼舞?”
“……!”
雷過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而商如意反倒安靜了下來,長長的睫羽覆在了明亮的眼睛上,不知是不是這一刻氣氛沉重的關係,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彷彿是悲傷的陰翳。
半晌,她道:“劍舞。”
聽到這兩個字,宇文曄的眼中也閃過了一道如同劍光一般的光芒。
他道:“好。”
……
於是,便有了那一場美得令人窒息的劍舞。
也有了剛剛,宇文曄對着大堂上那些賓客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危險至極的威脅——甚至,雷過能感覺得到,如果那些人對宇文曄動手,他會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手,把剛剛那些目睹了這一場劍舞的人通通殺光。
原本以爲,一切已定,而因爲殺了一個人,明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神色倉惶得彷彿隨時要昏厥的商如意應該立刻被送下去休息,連宇文曄也是這麼打算的。
卻沒想到,她竟然要跟着宇文曄一道去開城門。
明明,她的臉色慘白,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形還有些搖晃,卻不肯露出一點軟弱的樣子。
又或者說,她知道自己的軟弱,卻不肯放任自己軟弱。
這一刻,雷過完全明白爲什麼眼高於頂,又傾心於宇文曄,原本應該對商如意敵視的堂姐雷玉,會與她結爲好友,並且言談間,書信中,提起她時都滿是溢美之詞。
甚至雷過自己都感覺到,這位秦王妃,不凡!
這時,宇文曄也慢慢站起身來,他低頭看了看商如意仍有些失神的眸子,卻並不堅持剛剛的安排,只低聲道:“撐不住了,就跟我說,我隨時讓人送你回去。”
商如意點頭:“嗯。”
於是,宇文曄便也不再在她身上過多流連,轉頭對着雷過道:“去城門!”
“是!”
夜色中,一行人匆匆趕到城門口,這裡的守城士兵正是黃昏時給他們二人放行的,一看到雷過帶着他們前來,都震驚不已,而不等他們做出反應,雷過一聲令下,這些人在懵懂中也不敢怠慢,急忙去打開了大門。大門打開的時候,一陣夜風忽的灌進城內。
冷風一吹,這些士兵頓時清醒了。
祁縣,歸降宇文家了。
不過這對他們來說倒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結果,畢竟從一開始,他們就是聽命於雷過,而雷過也正是聽命于山西撫慰大使,盛國公宇文淵的。既然宇文淵已經順天承運,接受了小皇帝的禪位,創建了新的大盛王朝,那麼他們聽命於他,倒是順理成章的。
畢竟,哪怕只論人品,寬厚仁慈的宇文淵,就遠比貪婪驕橫,又兇狠殘暴的王氏兄弟好得多;更何況,王紹及他們勾結突厥人,這些士兵們雖然不敢明面上反抗,可心裡多少是不服的。
如今,有驍勇善戰,歷來在軍中就有威名的秦王宇文曄來收復祁縣,對他們而言倒是求之不得,於是,沒有一個人多嘴。
靜悄悄的夜晚中,又響起了呼呼的三聲。
是宇文曄站在城頭,高舉着火把對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揮舞了三下。
很快,夜色中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滾,震得他們腳下的地面都顫抖了起來,不一會兒,大隊人馬靠攏,正是申屠泰帶着他的人來了。
走到城門口,看着站在城樓上的宇文曄,他們都鬆了口氣,悄無聲息的進了城。
兩邊的人馬相遇,也沒有任何的衝突,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通過城門,宇文曄立刻下令,關閉城門。
一場本該通過血腥廝殺才能解決的奪城計劃,就這麼在悄無聲息中發生,又在悄無聲息中結束。
申屠泰等人雖然知曉宇文曄的能爲,但畢竟是兩個人進入敵境,他們的心還是懸了一個晚上,此刻面對這一切,一個個都欽佩不已,幾個副將立刻衝上城樓,對着宇文曄便叩拜下去:“秦王殿下!”
“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末將佩服!”
宇文曄將手中作爲信號的火把遞給了旁邊的雷過,火焰騰騰,照耀着那張神情淡漠的臉,連冷峻的眼神都沒有絲毫的動容,他平靜的說道:“大軍休整,記住,不準驚擾城中百姓。”
衆人立刻道:“是!”
這時,一個小小的,敦實的身影從人羣中走出來,歡歡喜喜的正要撲到商如意身邊,可一走近,立刻嚇得瞪圓了眼睛,吃吃道:“王妃,你——”
說話的,正是期盼了一晚的善童兒。
剛剛在城樓下,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王身上,唯有他,確認了秦王安然無恙之後,就立刻在火光下影影綽綽的人羣當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也的確找到了,秦王妃穿着一身彩色衣裙站在城頭,美得堪稱絢爛。
可是,直到走近,他才驚覺,那竟是一身染血的白裙!
聽到他的聲音,衆人也都看過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連申屠泰都睜大了雙眼:“王妃這是——”
商如意擡起仍然沒有恢復血色的蒼白的臉看了看他們。
然後,看向善童兒,安撫似的微笑道:“沒事。突厥人的血。”
雖然只幾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描述,但衆人立刻感受到了這平靜的幾個字裡暗藏了一場多危險的刀光劍影。看着她平靜的面容,申屠泰沉默了許久,沉聲道:“王妃果然是巾幗英雄。”
申屠泰在軍中久有名望,連他都這麼說,衆人對商如意無不拜服。
過去,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場景。
商如意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跟着宇文曄去軍中,與黃公翼那一場比試下來,她的失敗,也贏得了軍中衆人的欽佩和讚揚,甚至有人爲她歡呼雀躍,那個時候,她歡喜得不能自已。
此刻,本該也是這樣。
可不知爲什麼,明明想笑,卻笑不出來,甚至,連氣都有些喘不上來。
商如意只能勉強勾起兩邊的嘴角,做出笑容來,向申屠泰,和周圍對着自己拱手行禮以示敬意的士兵們淡淡笑道:“當盡之分罷了。”
說完又低頭,對着一臉關切的善童兒道:“別擔心。”
這時,宇文曄突然上前一步,吩咐衆人立刻下去,又讓申屠泰等幾個副將跟雷過一道去大堂,商議明日的事,聽他這麼安排,衆人也都下了城樓。
城樓上,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漆黑的夜色中,宇文曄低頭看了眼前那蒼白的小臉許久,然後沉聲道:“我還要跟他們商量明天的事,這些,你就暫時不要聽了。”
“……”
“回去休息吧,夜,太深了。”
說着,比夜色還深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看着商如意,低聲道:“你不能不休息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顫。
他這話,好像知道,她害怕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