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宇文呈像是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而那熟悉的身影,彷彿被此刻突然變得熾熱的陽光烙印進了他的眼瞳當中。
雖然他不敢奢望,又或者說,打心眼裡也並不願意,可那個矗立在山坡上,只一個魁梧的身形就透出了一身堅不可摧的意志和睥睨天下的傲氣的男人,的確就是他的二哥,當今大盛王朝秦王——宇文曄!
而就在宇文呈這一聲喃喃低語響起的同時,宇文曄在陽光下,慢慢的舉起手臂。
然後,猛地一揮。
雖然離得那麼遠,只能勉強看清這個模糊的動作,可那遙不可及的一揮,卻彷彿在所有人的面前扇起了一陣颶風,所有人都感到一陣無形的威壓襲來,緊接着,就聽見天空中響起了一陣尖利的呼嘯聲,刺得人耳膜發疼。
宇文呈下意識的擡頭,還沒來得及看清頭頂那一片突如其來的陰霾到底是什麼,就聽見有人驚呼了起來——
“小心!”
可是,也只有這兩個字,立刻就被那一片陰霾壓了下去。
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從空中突然飛射而來的無數箭矢,寒光漫天,裹挾着一陣真真正正的颶風從天而降,激得他們這些人的鬚髮都飛揚了起來,而原本守在周圍,準備伏擊他們的袁安的那些士兵猝不及防,立刻便有數百名士兵中箭倒地,這些人翻滾掙扎着激起的煙塵灰土中,更有血霧隨之騰起,而周圍那些還有沒有中箭的,也被這一幕驚呆了!
一時間,慘叫聲,驚呼聲,不絕於耳。
“是二公子!”
又一聲高喊響起,但這一次,這個聲音卻比周圍的尖叫聲更興奮,是宋時延看到了前方的身影,驚喜不已的狂吼——雖然知道這個時候,宇文淵已經在長安城稱帝,宇文曄也一定已經被冊封爲王,但在軍中習慣了他的威嚴和能征善戰,甚至只看到他的身影就感覺有依靠的士兵們,一看到他,還是本能的喊出了“二公子”三個字。
此刻,一聽到宋時延的聲音,原本跟在他身後衝殺出來,已經打算殺身成仁的士兵頓時也興奮起來,對着背後山谷裡還準備往外衝的士兵們高喊:“二公子來啦!”
“二公子來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太好啦!太好啦!”
聽着這些人的歡呼,宇文呈的臉色慢慢的沉了下來,剛剛纔從鬼門關獲救重生,乍見宇文曄時心中的欣喜,立刻又被另一種情緒壓了過去。
這些人,這些天,雖然都沒敢忤逆他,卻也沒有一個人,尊重他。
他每天不停的打罵責罰,也沒能讓這些人對他信服,可他的這個二哥,只是剛露個面,就讓這些人興奮成這樣,好像他就是他們的救世主,是他們的神一樣。
不顧虎口的傷處已經裂到掌心,宇文呈用力的捏緊了手中的刀。
而就在這些士兵們的歡呼聲響起的同時,又一陣箭矢密如雨下的襲來,慘叫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朝着那些被袁安安排在高地上的弓箭手,剛剛他們不少人中箭,剩下的已經開始戒備起來,但,飛射的箭矢是他們對付山谷中衝出的士兵的狙殺利器,但若飛射向自己,也就成了自己的斷頭利器。
一陣破空風聲後,慘叫接連響起,那十幾名弓箭手想要還擊,卻在箭矢剛剛搭上弓弦,甚至還不及拉開弓的時候就相繼中箭,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這一來,整個弓箭隊被直接廢掉。
如此,圍在山谷入口處準備伏擊的士兵們也就完全失去了後援和遠程反擊的能力,而對方的箭陣還在不斷的對着他們攻擊,這些人驚恐的四散奔逃,卻根本無路可走,只在無數的寒光降下之後,便慘叫着中箭,狼狽倒地。
這樣一來,山谷入口處,一時竟然被清空了。
宋時延雖然狂喜不已,卻也沒有忘記身爲軍人的本能,他立刻回頭,對着山谷中還在準備往外衝的士兵們大喊着:“衝出去!”
他一聲令下,那些士兵又已經聽到宇文曄率領援軍起來,哪有惜命的,爭先恐後的往山谷外奔跑,原本燒了一地的柴火立刻被這些人踏平了,滾燙的地面帶來的熾熱溫度不僅沒有逼退他們,反倒燃燒了他們抗擊的熱血,一出山谷,這些人迅速集結,擺開了衝擊的陣勢!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原本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的袁安部也立刻反應過來,只是這個時候,倉促之間,加上沒有指揮,他們也結不成戰陣進行反擊,雖然這一路上他們追擊宇文呈可謂勢如破竹,但也是因爲宇文呈倉皇出逃,主力都留在了太原;而且一路上被他們打散失落了不少,如今突然遇上了如此嚴正的隊伍的反擊,他們也慌了手腳。
眼看着遠處的箭矢密如雨下,又一次鋪天蓋地的朝着他們灑了下來,這些人急忙四散開來,有的躲到了山壁後,有的則直接開始往後退。
一旦讓他們散進林中,這裡地勢複雜,就一定能有脫逃的生機!
就在這時,那高大的身影又一次擡起手來,輕輕一揮。
這一揮,原本也是淡淡的,無聲的,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更驚天動地的響動,甚至震得那些原本準備四散逃命的士兵都停了下來,他們倉惶的擡起頭來看向前方,頓時,臉上浮起了不敢置信的驚恐表情。就在這山谷的四周,還沒有被初升的陽光完全照亮的山嶺間,土坡後,甚至松柏林中,突然出現了無數的身影,手中揮舞着的刀劍閃爍着寒光,直刺人眼!
這些人就像是突然築起的一道城牆,他們的去路完全堵住,再往四周看去,才絕望的發現,宇文曄部下的人馬竟然早就將這包圍了!
整整一晚,袁安帶着人馬只守在這山谷入口處,直到凌晨時分,纔開始爲了天亮之後的火攻做準備,而忙碌間,竟然沒有注意到,宇文曄的人馬繞到了他們身後,在這個山谷入口的外圍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
難怪,剛剛從山谷裡率先衝出來的弓箭手只有兩名,可他們一動手,土坡上埋伏的弓箭手卻一下子有數名中箭倒地的,就是宇文曄的部下已經開始行動了。
他們先廢掉了這支隊伍裡爲數不多的弓箭手,這樣一來,再包圍他們,就完全成了甕中捉鱉。
不,不止如此!
就在看着周圍數萬人馬突然出現,將他們團團圍住,已經驚恐不已的時候,他們的身後,那被他們圍困了數日的山谷內側,更大的一陣呼喊聲隨即響起!
那些人回頭一看,頓時眼睛也紅了。
那,是宇文呈,他眼看着宇文曄的援軍趕到,似乎是輕而易舉的就將袁安部擊潰,才發現袁安的人馬根本就沒有想象中那麼強悍,歸根到底,是太原一戰令他太疲憊,加上這些士兵沒用,一路上拖累了自己,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現在,既然援軍已經來了,就不能讓他們出全力,奪全功,否則,自己將來再回長安城,豈不是要被這個本就看不起自己的二哥踩到腳下?
他決不允許!
想到這裡,他立刻回頭,大喊一聲:“宋時延,整隊,列陣!”
宋時延也不敢怠慢,急忙一揮手,他們的部下立刻在已經燒成了一片焦土,此刻正冒着青煙的谷口處集結完畢,結成了攻擊隊形,數日被圍困的憋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的爆發出來,他們狂吼着,揮舞着手中的刀劍直接衝殺了上來,那呼嘯的怒吼和宇文曄的部下的呼喊聲交織成一片,如同一陣晴天霹靂,直接朝着袁安部的頭頂蓋了下來。
這一回,袁安的部下是真的慌了,可是,他們就像是落入了落網的鳥,哪怕再想要飛離,也是左支右絀,沒有毫無逃生的機會,不論是眼前還是背後,那些兇悍的,甚至憤怒到猙獰的面孔已經越來越近,逼殺到眼前!
一時間,兩支人馬如同兩團裹挾的萬鈞雷霆的厚重烏雲,重重的撞擊到了一起,隨即響起的無數驚恐的尖叫,絕望的嘶吼,憤怒的狂嘯聲,就像是烏雲交擊後降下的驚雷,響徹山谷,甚至震得整個蒼柏山都開始搖晃起來。
在這一片混亂中,宇文呈尤其一馬當先。
只見他狂嘯着衝進敵軍當中,手中長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對着這一羣已經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士兵瘋狂的砍殺,那些人本就無力抵抗,連勉強揮動的刀劍都被他直接掄開,他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一轉眼就削掉了好幾個士兵的腦袋,而他砍翻了數人之後,尚不滿足,又策馬衝進了另一邊的戰陣,騎兵本就對步兵有着天生的碾壓姿態,連帶着他的馬匹都順帶着衝撞踩踏,直接撞開了一條血路。
可只是這樣,還不夠!
這些天的屈辱和驚恐,在這一刻化作了他胸中沸騰的殺意,如果不看到更多的鮮血,根本無法讓他滿足!
宇文呈砍倒了周圍一片之後,飛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臉,更是連雙眼都充血通紅,他一咬牙,又轉身策馬,直直的衝進了另一邊的戰陣。
可那一邊,卻是善童兒帶着人在殺敵!
這一次,他好不容易從申屠泰那裡求來了衝鋒的機會,尤其看到袁安部守在這裡,將馬匹都栓在旁邊樹林裡,並沒有多少騎兵的時候,更是歡喜不已,剛剛宇文曄一揮手下令,他立刻就帶着身後的一隊人馬衝殺上來。
那些士兵原本看着一個孩子衝在前面,都以爲這裡應該可以是一個突破口,其中一個高大的士兵立刻揮舞着手中的大刀就朝善童兒砍下去,誰知善童兒避也不避,只略一側身,刀鋒順着他的肩膀一側落下,而同時,他揮舞着銅錘直接懟到那人的肚子上。
只聽“嗷”的一聲慘叫,那人被硬生生的打得飛起來,往後跌出兩三仗,一落到地上,立刻昏厥過去。
原本跟着那人衝上來的士兵一見此情形,頓時嚇得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可善童兒哪裡只到此爲止,他手中的兩隻巨大銅錘揮舞得虎虎生風,直接一路衝殺過去,迎面撞上的士兵無不折筋斷骨,頃刻間就到了一片。
眼看着,他帶着身後的人馬直接將敵軍衝中間衝出了一條空檔。
善童兒心中一喜,立刻對着前方穿着鎧甲,明顯就是宇文曄的胞弟,新皇帝冊封的齊王殿下宇文呈大喊道:“三殿下,快來這——”
可是他的話沒說完,宇文呈已經殺紅了眼,直接策馬朝着他這邊衝了上來。
善童兒一下子驚呆了。
他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朝着他衝殺過來,而且,是騎着馬,不管不顧的撞翻了周圍幾個自己部下的士兵,然後衝殺過來!
善童兒雖然武藝高強,也曾經在王崗寨跟騎馬的宇文曄比武,甚至將對方逼下了馬背,可現在看來,宇文曄是非常清醒,且有留手的與自己動手,但戰場上突如其來的衝擊跟面對面的比試就完全不同,眼看着宇文呈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善童兒瞪大雙眼,幾乎本能的就要掄起雙錘朝着宇文呈打過去。
可在這一瞬間,他卻又突然想到,這,畢竟是宇文曄的弟弟。
不僅是宇文曄的弟弟,還是宇文家的三公子,當今皇帝的三兒子,大盛王朝的齊王殿下。
總歸,是自己人。
如果自己真的在這裡傷了他,那——
想到這裡,他又下意識的住手,可就在他猶豫的這一點時間裡,宇文呈手中的長刀已經出手,對着前方的這個孩子用力的刺了過去!
“老九小心!”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個雄渾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如同一聲晴天霹靂,震得人後背發麻,宇文呈雖然已經出手,卻也在這一刻感覺到手上一軟,但刀鋒已經裹着呼呼的腥風,逼至善童兒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