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獻來了!
這個消息頃刻間被凜冽的風吹遍了整個扶風縣,原本就如同驚弓之鳥的老百姓頓時嚇得一個個門窗緊閉,連一條縫都不敢打開。
隨即被調遣到城門口的士兵們,一個個都面如土色,焦慮恐慌的情緒寫在每一張臉上。
當他們到達城門口的時候,這裡的氣氛已經沉悶得幾乎窒息。
宇文曄只看了他們一眼,卻並不多說什麼,三兩步登上城樓往下一看,果然,城門前那片寬闊的空地上,已經站滿了剛剛渡河,此刻列隊整齊的士兵,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強悍的氣勢震懾了整片大地,甚至連他們站在城樓上,都能感覺到腳下的城牆在微微的顫抖着。
宇文曄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而就在他往城下看的時候,一騎人馬也慢慢的從那隊伍中踱步出來,擡頭望向城上。
這一擡頭,一雙精光如電的眼神射來,銳利的如同有形的鋒芒一般,頓時驚得城樓上的幾個人都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
此人穿着一身血紅的鎧甲,身形魁梧,壯碩如山,雖然離得太遠看不清形貌,但仍然能一眼分辨出那張背對着夕陽而顯得有些黝黑的臉上一雙炯炯有神,精光四溢的虎目,他手提一把偃月刀,長柄闊刃,僅刀柄就有兒臂粗細,看得出分量不輕,刀刃雪亮,映着夕陽反射出刺目的紅光;坐下一匹駿馬通體赤紅,被夕陽一照,彷彿一團燃燒着的火焰,而那將領,就像是乘着火焰而來,氣勢逼人!
一看到這個場景,商如意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薛獻?
就是這個人,佔據隴西之地,如今兵指大興,僅一戰,就殲滅扶風八萬人馬,築成那座駭人的京觀!
不僅她心裡這麼想着,這一刻,城樓上的所有人,甚至連城樓下,已經列隊準備出征的士兵們似乎也都這麼想着,他們的眼神越來越驚恐,越來越絕望,數萬人的兵馬,幾乎不能呼吸。
而氣氛,也在沉悶中,越來越壓抑。
不過,商如意的心裡也生出了一絲疑惑,這些人已經來了城下,爲什麼還不攻城?
難道他們來這裡,不是爲了攻城嗎?
不過看他們的隊伍,雖然列隊整齊,氣勢逼人,隊伍中卻並沒有攻城的器械,而且站得這麼整齊,也完全沒有要隨時重逢進攻的樣子。
他們到底來幹什麼的?
就在這時,城下那人慢慢的擡起手來,手中的偃月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光跡,然後慢慢的,指向城樓之上,衆人簇擁着的人——
宇文曄!
他的刀,直指向宇文曄!
這是——
商如意的心一沉,急忙轉頭看向宇文曄,卻見他面色冷峻,那雙平靜的眼睛裡映着刀鋒閃過的一點光,也變得銳利起來。
薛獻,這是在叫陣,是在挑戰!
而挑戰的對象,就是城樓上的宇文曄!
一直跟在宇文曄身後的聶衝這個時候也皺着眉頭走上前來,輕聲說道:“大將軍,剛剛我聽到他們在過河之後說了幾句話,看意思是——所有的人馬都不輕舉妄動,這一次過來,只找你一個人。”
“哦?”
宇文曄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道:“過河前的話,你聽到了嗎?”
聶衝搖了搖頭:“黃昏的時候河水變急了,因爲水聲的關係,所以他們渡河前的話我都聽不到。”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殷長嶽,宋煜等人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雖然之前他在行軍路上聽到報信人的聲音,就震驚了衆人,但這一次,還是讓大家都吃了一驚,那小林河離城門有數百步之遙,看都未必看得清楚,那麼遠的距離,而且是在萬餘人的軍中,他居然能聽清對方說話的聲音?!
代俊良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你說的,是真的?”
聶沖淡淡道:“我不撒謊,聽到什麼就是什麼。”
代俊良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而宇文曄垂眸想了想,淡淡道:“我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這個時候,商如意也明白過來。
就在前幾天,薛獻通過一場血戰斬殺了八萬餘人,又築屍成京觀,這已經讓城中的軍民驚慌不已;而這一次,他又來挑戰宇文曄,因爲這位輔國大將軍是朝廷派遣過來對抗他的,宇文曄在軍中,因爲這幾年的戰功也頗有威名,會給大家一些信心,重新激起城中軍民守城的信念。
所以,他的目標,就是要擊潰這個信念!
一旦他打敗這位輔國大將軍,那就是告訴這裡的所有人,不管是兵,還是將,都敵不過他薛獻。
到那個時候,扶風的人心,會徹底崩毀!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轉頭看向宇文曄,卻見他的臉上仍舊冷峻如常,嘴角卻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的弧度。
“倒是,正好。”
正好?
商如意一怔,還來不及細想什麼,宇文曄已經沉聲道:“讓弓箭手上城樓。”
代俊良立刻道:“是!”
說完一揮手,原本就整裝待命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站在了城樓上每一個牆垛後,目光灼灼的瞪視這下面的人。
宇文曄又道:“備馬,備刀。”
穆先道:“是!”
話音一落,宇文曄已經轉身一路下了城樓,城下的士兵牽着那匹通體黝黑的駿馬上來,等到宇文曄翻身上馬,又有兩個士兵擡着一把陌刀送到他面前。
宇文曄伸手,一把拿了起來。
在拿起的一瞬間,他的手腕微微的沉了一下。
商如意頓時心裡咯噔了一聲。
她還記得,宇文曄慣用的那把陌刀留在了江都宮,之後一路上他都沒有合用的兵器,在王崗寨大戰善童兒的時候,是臨時用了穆先的陌刀,而那把刀只有五十斤,他用起來不順手,聽說在戰中幾次險些脫手。
眼前的這把刀,顯然是新鑄的。
但好像——
不僅商如意感覺到了什麼,連一旁的穆先也有些擔憂的輕聲道:“大將軍,這把新鑄的刀有八十斤,比之前你用的還重了十斤,今天是第一次上手,恐怕——”
“不必多話。”
宇文曄淡淡的打斷了他的話,舉起刀來,揮舞了兩下。
那沉重的分量幾乎像是拿了一個人在手上,一揮之下,虎虎生風,連兩個捧刀的士兵都被那驚起的風震得退了兩步。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再回頭看向身後那些已經列隊整齊的士兵,這些人雖然看到這位威風凜凜的將領,還有他手中那把雪亮的陌刀,眼前都是一亮,但再擡頭看向緊閉的,隨時都會開啓的城門,又全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畢竟,薛獻已經殺了他們八萬人了。
對於這個殺人魔王,這些人幾乎沒有能夠獲勝的信念,這一次出征,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不過是一條死路。
越是臨戰,失敗的情緒就越濃。
可宇文曄卻仍舊絲毫不在意似得,擡起頭來望向前方高大的城門,道:“開城門!”
一聲令下,前方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拆下了沉重的門栓,然後將大門往兩邊一推——只聽一聲悠長嘶啞的轟鳴聲響起,大門慢慢開啓,一縷金色的陽光如同利箭一般射了進來,立刻刺得將士們都眯起了雙眼。
而那在金色的陽光之下,便是前方列隊備戰的隴西兵!
一陣風,卷裹着他們身後那高聳的京觀散發出的屍臭吹來,彷彿無形的衝擊,讓這些扶風士兵的心中更加驚駭。
可是,在這些搖晃的身形中,卻有一個人,穩如泰山。
只見宇文曄一手持繮,一手握刀,策馬穩穩的踱步出了城門!
穆先和代俊良也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上馬,領着身後的軍隊也跟着他出了城門,不一會兒,便列隊在城樓之下,密密麻麻如同兩塊鋪墊整齊的地毯,相互對峙。
這一刻,宇文曄也終於看清了前方那一騎人馬。
薛獻。
傳聞中驍勇無敵的隴西勇將。
這個人大概三十來歲,滿面虯髯,也難怪剛剛在城樓上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因爲他的鬍鬚堅硬蓬亂,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了,看起來形貌如虎,可即便如此,卻遮不住那雙強悍精明的虎目,此刻灼灼的盯着同樣一騎突出的宇文曄,上下審視,彷彿判定什麼。
沉默半晌,他道:“宇文曄。”
宇文曄道:“薛獻。”
薛獻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聲如洪鐘,即便離得那麼遠,站在城樓上的人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尤其又重新登上城樓的商如意,此刻更是緊張得耳朵都豎了起來。
她一隻手用力的抓着牆垛,盯着下面的人。
只見薛獻笑過之後,又看向宇文曄,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刺穿他的明光鎧甲,道:“雖然我與你父同輩,但既然上了戰場,也就不分什麼輩分。你直呼我名也無妨,只是,我也就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宇文曄道:“這樣,才正合我意。”
“哦?”
薛獻一愣,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應答,微微眯起雙眸道:“此話何意?”
“只有你全力以赴,我才能向他們證明——”
宇文曄提着那把沉重的陌刀,一邊說着,一邊側過臉,看了一眼身後那些沉悶得幾乎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士兵,道:“證明前幾日你的大勝,不過僥倖。”
“……”
“遇上我,你沒有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