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身形都微微一晃,卻是沒有太吃驚。
畢竟,時辰已經差不多了。
果然馬車剛停下,穆先就策馬走到了一旁,俯下身對着車窗輕聲道:“二公子,少夫人,我們到了。”
宇文曄撩起窗簾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烈日當空,突然一擡頭立刻感覺到刺眼,已經是正午,他們已經依照昨天申屠泰的話,在午時到了偃月城以西二十里的地方,就在他們的正前方數百步之遙,那是一片杏子林。
而杏子林外,站着一個人。
離得有些太遠,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只隱隱感覺到是個身形消瘦的年輕人,雖然只一個人,可他背後的林子裡密密麻麻的,卻好像都是晃動的人影。
顯然,那就是申屠泰說的,前來投奔他們的人。
商如意探頭往前方看了一眼,疑惑的道:“怎麼只有一個人在那裡等着,其他人怎麼都在林子裡?”
穆先道:“只怕有埋伏。”
商如意聽到這話,不由得也有些緊張,這時,沈無崢和善童兒也都策馬走了過來。沈無崢擡頭看了看前方的情形,說道:“如果他們真的要在此地伏擊我們,申屠泰也就不用昨天特地還來告知這個地點和時間了。”
“……”
“我想這些人,應該是不想暴露行蹤。”
“……”
“他們畢竟算是叛出王崗寨的,對我們也並非完全信任,所以格外的小心。”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善童兒眯着眼睛盯着前方那個人,喃喃道:“那個人,好像是聶衝聶大哥。”
“聶衝?”
這個名字對他們而言倒是陌生,宇文曄道:“他是什麼人?”
善童兒睜大眼睛,壓低聲音道:“他是七哥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別看他名氣不大,你們都不認識他,其實,寨子裡的人都怕他。”
“爲什麼?”
“這個人是個順風耳——哎呀!”
說到這裡,他突然露出了失悔的神色,衆人又詫異的看向他:“怎麼了?”
善童兒道:“我剛剛的話,他肯定聽到了。”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幾乎只能勉強辨認的模糊身影,忍不住笑道:“隔得這麼遠,你說話又那麼小聲,怎麼可能聽得見?”
善童兒只怕他們覺得自己是在吹牛,急得臉都紅了,認真的低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他真的耳朵很靈,山上的兄弟們說他的壞話都要離得遠遠的,還得蒙着被子說——哎呀,他肯定又聽見了。”
這一下,他是真的捂住嘴不吱聲了。
衆人見他這樣,又是好笑又是好玩,卻也對前方的人更感到一絲神秘,宇文曄道:“管他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都要去會一會的。”
說完,便下了馬車。
身後的達薄和穆先急忙也要帶着人馬跟他上去,可宇文曄卻一擡手,道:“不必跟着,你們在這裡等候便是,我過去看看前面的情況。”
衆人哪裡肯放心讓他一個人去,最後沈無崢翻身下馬,道:“還是我陪伱一道去吧。”
善童兒立刻道:“我也去!”
看了看他們,宇文曄又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明顯有些擔心的商如意,便點點頭,於是,三個人便一道往前走去。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那杏子林前。
站在杏子林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中等身材,形容消瘦,面如金紙,看上去便是一副精神不振,格外萎靡,好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的樣子,但見到他們三人前來,還是客客氣氣的拱手行了個禮,道:“在下聶衝。”
宇文曄道:“你就是申屠泰說,要帶人來投靠我們的?”
“是。”
“那你的人呢?”
聶衝側過臉往身後看了一眼,然後道:“他們就在林子裡。”
宇文曄道:“爲什麼不出來?”
聶衝道:“我們此番前來投靠,實屬冒昧,也的確對你們還不太信任。所以在這裡,我想要代替我的兄弟們問宇文二公子一些事。”
宇文曄道:“請說。”
聶衝道:“我們歸附到二公子麾下,二公子會如何待我們?”
宇文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後那茂密的樹林裡,越來越多的人影晃動,顯然,那些人也都感到了十分的不安,更在這一刻急切的想要聽清他的許諾。
他想了想,道:“你們既然要歸到我的麾下,將來,也就是我的兵。我如何對我的兵,就會如何對你們,一視同仁。”
聶衝道:“那二公子,是如何對你的兵的?”
宇文曄道:“申屠泰出身行伍,性情磊落正直,我想他即便到了你們寨中,也應該不改其性,對你們的要求應該和他在朝廷的軍中相差無幾。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們,我跟他對手下兵將的要求,幾乎是一樣的。不過——”
“不過什麼?”
“既然你們是新投靠到我這裡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特殊的權力。”
聶衝立刻看向他:“什麼特殊權力?”
宇文曄道:“我可以給你們三天,當逃兵的機會。”
“……!?”
聶衝一驚,連一旁的善童兒聞言,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只有沈無崢,他微眯着雙眼,似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眼中立刻閃爍出了一點淡淡的光,幾乎是不露痕跡的點了點頭。
聶衝詫異的道:“二公子這話,我不解?”
宇文曄道:“我練兵,從不允許懶惰懈怠,因爲平時操練的懶惰懈怠,上陣就意味着九死無生。”
“……”
“如果經不起我操練的兵,可以逃,但如果要留在我麾下建功立業的,就必須勤。”
聶衝聞言,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他身後的杏子林裡,也隱隱響起了一陣騷動聲。
而宇文曄又擡起頭來,對着樹林中晃動的人影揚聲道:“所以,我在這裡把話說在前面,你們來投靠我,是申屠泰想要給你們一個去處,我可以收容你們,但你們中間也有些人可能有二心,這一點,我也並不介意。”
“……”
“從今天起,我會接連三天急行軍,讓你們體會一下我平時練兵的強度。這三天時間,你們受不了的,有別的去處的,可以隨時離開,我絕不阻攔。”
“……”
“三天之後,過了洛陽,還留在我軍中的,就證明你們有能力,也願意留在我的麾下,功過賞罰,皆與我軍中將士相同,你們,也就是我宇文曄的兵了。”
“……”
“願意的,現在,可以走出來了!”
他的聲音一落,周圍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只剩一陣帶着一點涼意的風,從那茂密的樹林中吹了出來,彷彿也帶上了幾分人心的不安與躁動,吹拂着他們幾個人的鬢髮微微飛揚。
善童兒睜大眼睛,緊張的看着前方。
不止是他,甚至在他們身後,還坐在馬車裡的商如意,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片茂密的杏子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從風中傳來。
只見四五個青年結伴,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他們一個個身形魁梧,顯然是有高強的武藝傍身,走出來之後,也不多說什麼,只對着宇文曄拱手行了個禮,便站到了一邊。
緊接着,又是一隊人馬走了出來。
這一隊,就有三十來人。
跟着,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不一會兒便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成了一片,宇文曄粗略估算了一下,竟有上千人!
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以爲申屠泰派來探他們的態度的人馬,最多也就幾百人,沒想到這裡的就有那麼多,那跟隨他一道離開王崗寨的人馬只怕更多。
這樣一想,他的心裡也有了一絲暢意。
因爲他知道,這個時候的王崗寨,勢力已經大減。
不過,雖然這些人走出來了,也能看得出,林中還留着一些人沒有出來,甚至,有一些人沿着小路,從杏子林的另一邊離開了。
三天的考驗,從此刻就已經開始了。
宇文曄看了看眼前的這些人,平靜的說道:“很好,諸位既然已經出來了,那我也就不多話了,從現在開始出發。”
說完,便一揮手,他身後的隊伍立刻上前來,兩邊的隊伍很快融成一處。
這一下,這支隊伍瞬間暴增了一倍,聲勢更加浩大。
就在宇文曄上了馬車,衆人也紛紛上馬的時候,那聶衝突然對着善童兒道:“九當家。”
善童兒立刻回頭:“什麼?”
聶衝看着他,道:“你剛剛說,山上的兄弟說我的壞話都要蒙着被子,那,你們蒙着被子說什麼了?”
“……!”
周圍那些跟着他來的人,齊刷刷的低下頭去,衆人俱是一驚。
商如意也沒想到,剛剛他們離得那麼遠,說話那麼輕,這聶衝居然真的聽到了!
一見衆人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聶衝倒是沒多說什麼,只冷笑了一聲,策馬跟着隊伍往前走去,而善童兒苦着臉吐了吐舌頭,對着商如意用口型道:“看吧,我沒騙人。”
商如意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而宇文曄在一旁看着,也並未多說什麼,只一揮手,隊伍便朝前行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