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間,這個宮殿安靜了下來。
商如意清楚的看到楚暘的臉色慢慢變得陰沉,尤其那雙細長的鳳目中閃爍的冷光比之前更冷厲了無數倍,看向自己的時候,周身的血液彷彿都要被那目光中的極寒凍僵了。
她只能在被子裡用力的握緊雙手,讓自己顫抖得不要那麼厲害。
半晌,楚暘突然輕笑了一聲。
他道:“朕知道。”
商如意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他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愉快起來,他起身走到一邊推開了窗戶,更有一陣帶着清香和暖意的風吹進這個大殿,將剛剛一瞬間幾乎充斥了整個空間的僵冷空氣吹散了。
然後楚暘道:“是誰,攻佔了東都?樑士德?還是王崗寨的那批烏合之衆?”
“是他們一起。”
“一起?”
楚暘冷笑道:“朕讓宇文曄去攻打王崗寨,可他居然無功而返了是嗎?”
“……!”
猝不及防的聽到那個名字,商如意的心跳還是不受控的漏了一拍。
她覺得有些可笑。
現在,自己離他,不是已經千萬裡之遙了嗎?爲什麼,只一聽到他的名字,卻還是會感到心口一陣痛呢?
就在她蒼白着臉,沉默不語的時候,楚暘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向她。
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商如意只能低下頭,輕聲道:“在他出兵之前,王崗寨就已經往城中派人作爲內應了。等到陛下離開東都,大隊人馬也離開,東都守備空虛的時候,樑士德的大軍攻城,那些人裡應外合,東都失守。”
楚暘的臉上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有人用刀在他的心口血淋淋的割走了一塊肉,他卻只能看着,做不了任何事。
他轉過身去,又看向了窗外。
而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輕聲道:“陛下——”
“商如意,”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楚暘冷冷的聲音打斷:“你真就是這樣,明知道說什麼能讓朕開心,也知道說什麼會讓朕不開心,但你偏要選擇後者,是嗎?”
“……不,不是。”
“那你知道你現在該說什麼嗎?”
“……”
“你又知道,朕現在想聽什麼嗎?”
“……”
商如意沉默着想的許久,然後擡起頭來輕聲說道:“公主殿下和趙王殿下,他們倆都平安。”
一聽到這話,楚暘的肩膀微微一抽搐,轉過頭來看向她,眼神也總算恢復了一些暖意和活氣。
他道:“他們平安,就好。”
商如意看得出他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顯然臥雪已經早就稟報過了。
她又接着道:“皇后娘娘……也平安。”
楚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沉默半晌,把那張俊美無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似笑非笑,似暖還寒的表情:“她也算是得償所願,功德圓滿了。”
商如意的心一跳,擡頭望向他。
楚暘道:“怎麼,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
“……”
“她雖然是大業王朝的皇后,但她從來沒有站在朕的身邊想過,到如今,她的眼裡只有一雙兒女了。否則——”
他冷笑着看向商如意:“她又怎麼會對你那麼殷勤拉攏?”
“……”
“她一直想讓新月嫁給宇文曄,哪怕他已經娶了你,要讓自己的女兒去給人做妾,她都在所不惜,甚至還希望你們將來能夠好好相處……”
“……”
“朕不明白她爲何那麼看重宇文家,宇文淵,宇文曄,甚至連宇文愆,好像在她眼中都是朝廷的棟樑之才,”
說到這裡,他眼中寒光一閃:“可朕,從來就不相信他們。”
商如意的心跳微微有些發沉,艱難的看向楚暘:“我,我也算是宇文家的人,陛下也從不相信我嗎?”
楚暘道:“你不是。”
“我——”
“你是朕選中認定的人。現在,你不就是在朕的身邊嗎?”
商如意的心不自覺的有些微顫。
這時,楚暘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沉默,轉身慢慢的走過來,看着她失神的眸子,沉默半晌,道:“你在想什麼。”
商如意輕輕搖頭:“沒什麼。”
楚暘卻皺起眉頭:“你,在想宇文曄?”
“……”
“你還在想他?”
商如意在心裡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怎麼可能想他,與其花力氣去想他,還不如想想自己眼前的困局該如何打破。於是,她慢慢擡頭看着他,聲音有些沙啞的道:“陛下,還想再回東都嗎?”
楚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立刻道:“當然,不是想,而是朕一定會回去。”
“那——”
“只不過,朕在江都,還有,還有一些事情要辦。等到朕辦完那些事,朕自然會重新揮軍北上,就跟當年,朕南下滅陳一樣,一戰畢其功!”
“……”
“東都,一定會再回到朕的手中!”
商如意仰着頭看着他,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不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多少人,也不管死的是叛軍,還是百姓,甚至不管是烈火焚身,還是天下已經洪水滔天,他始終都是那麼意氣風發,好像只要他想,就能讓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腳邊。
只是,江南過於溫柔溼潤的空氣,讓他的話語,失去了一些銳利。
“到那個時候,”
楚暘又慢慢的坐到了牀邊,看着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後,那微微閃爍的明亮的眼瞳,道:“你陪朕一道回去。”
“……”
商如意突然覺得很累。
再有任何的話,她都說不出口,甚至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輕輕的點頭。
楚暘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伸手,像是要撫摸她,可指尖還沒觸碰到商如意的臉頰,就被她猛然瑟縮的動作驚得停住,那隻手僵了一下,還是緩緩的放回去。
然後他站起身來:“你休息吧。”
“……”
“這幾天,好好的養身體,等到恢復了朕再來陪你,這裡的風景很好,到時候,朕陪你一道去看。”
商如意道:“多謝陛下。”
楚暘轉身走了。
他走的時候,揚起的衣袖裡又撲出了一陣蒼然冷香,襲到商如意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種哀傷的氣息,而商如意也看到,從袖口露出他的手上,彷彿纏着一塊繃帶,但也只是露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商如意長嘆一聲,無力的將頭往後仰去。
江南……木蘭雙槳,翠禽啼春的江南,這裡有的,真的只是好的風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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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商如意就留在這個宮殿裡修養。
事實上,她也只能在此修養,雖然這一回南下她並沒有經歷什麼血光之災,甚至連擦破皮的傷口都沒有,可長時間的飢餓和藥物的致迷,令她的身體和精神還是遭受了巨大的損耗,她吃了好幾天的湯食,各色貴重的補品藥材也跟不要錢似得往她的房裡送,總算在幾天後能行動自如,也可以正常的吃喝了。
這幾天,她一直沒見到臥雪。
她有些擔心楚暘還是把她殺了,一問玉公公才知道,臥雪在她的要求下撿回了一條命,但因爲犯錯,還是捱了幾十棍。
一個那麼年輕纖細的小姑娘,幾十棍打下來,不死也丟半條命了。
看着商如意有些擔憂的神情,玉公公陪笑着說道:“她是夫人出面保的人,陛下自然不會真的要她的命。那幾十棍的確是懲戒,也是打給其他人看的。”
說着,他又嘆息了一聲,道:“陛下對夫人的事——是真的上心的。”
上心……?
這兩個字,令商如意的心一陣難受。
她澀然道:“公公難道不知道我的身份嗎?”
這些日子玉公公常來照顧她,兩人已經相熟,商如意感覺得到這位內侍大人雖然善於算計,但心並不壞,對自己除了遵循旨意的服從之外,也有些格外的關切。所以兩個人不時的還能說上些話。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也有些尷尬,苦笑道:“誰能不知道。”
“……”
“可,知道,又如何?”
“……”
“夫人既然已經到了江都宮,也別想其他的,好好的保養身體,閒時——再勸諫一下陛下,也許對夫人也是有好處的。”
勸諫?
商如意聽到這兩個字,心裡倒像是有些觸動。她看着玉公公,輕聲道:“陛下最近一直沒露面,不是在處理政務嗎?”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商如意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又問道:“玉公公,江都這邊的情況如何,煩請公公告知。”
玉公公仍舊不說話。
商如意眉心一蹙,道:“江都,還平安嗎?”
玉公公一言不發,可他那始終保持着笑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隱隱的裂痕,彷彿笑容也跟不上心中涌起的不安。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神色慌張的走了進來,低聲對着玉公公說了幾句話,玉公公一聽臉色大變,驚道:“怎麼會,會鬧出這種事?!”
商如意在旁邊聽着,心裡咯噔了一聲——出什麼事了?
那小太監道:“公公,怎麼辦?”
“這種事,得立刻稟報陛下!”
這麼一說,玉公公又犯了難,遲疑的道:“可,可陛下現在——”
正當他滿頭大汗的時候,突然一轉頭看到了一旁的商如意,頓時眼睛一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她,急切的道:“夫人,這次得靠你了。”
“什麼?”
商如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把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