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想了想,道:“不是早就知道,而是,早就猜到,只是不敢肯定。”
宇文曄道:“哦?怎麼猜到的?”
商如意道:“我回沈家的時候,舅父就曾經跟我說過,湯泉宮事發的時候他和裴世伯正在功德院內商量如何勸諫父皇回朝,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功德院外離開,同時,飛霜殿那邊響起了侍衛們的示警聲。”
“……”
“姜洐說得對,一個人,不可能出現在兩個地方。”
“……”
“而裴公子被抓之後,始終沒有透露飛霜殿內的人是誰,如果其中一個是樑又楹,那麼另一個是誰?能讓裴公子頂着罪名也不開口。”
說着,商如意擡頭看向宇文曄:“所以,我猜可能是你安排的。”
只是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安排,會關係到後面這麼大的局。
宇文曄沒有說什麼,只是勾了勾脣角,商如意的聰慧從來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半眯起眼睛:“你什麼時候回的沈家?”
商如意道:“就是送孫銜月去養傷的時候。”
一聽這個陌生的名字,宇文曄立刻皺起眉頭:“孫銜月?孫銜月是誰?”
商如意這才驚覺,自己跟他重逢這段時間訴說了不少分別之後發生的事,可孫銜月這件事還沒來得及開口,卻沒想到宇文曄這麼快就捕捉到了這個名字。
她頓時有些結巴:“呃,他,他是——”
感覺到商如意的遲疑,宇文曄的眉頭擰了起來:“他是誰?”
就在這時,外面寂靜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銅鑼聲,兩個人都驚了一下,商如意立刻起身走到門口:“發生什麼事了?”
宇文曄沒有說話,只瞪了她一眼。
很快,安靜的官家宅院裡外都喧鬧起來,官嶴帶着幾個人匆匆忙忙的走到大堂,只見宇文曄正揹着手站在門口,目光沉沉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他立刻上前:“秦王殿下,宮中府庫起火了。”
“什麼!?”
商如意聞言大驚,可宇文曄卻反倒非常的平靜:“我知道了。”
一聽這話,商如意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宇文曄這反應,不像是知道了,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說道:“你關緊府門,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去。”
官嶴道:“是。”
宇文曄往外走了一步,聽見身後的商如意立刻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又停下來,回頭對着她道:“你就不要去了,留在這裡休息。”
商如意道:“鳳臣……”
宇文曄壓低聲音:“聽話!”
聽他這麼一說,商如意也不再堅持,只輕聲說了句“一切小心”,宇文曄默默的點點頭,卻在轉身離開之前又回她一句:“好好休息,等着我回來問你的話。”
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原本的擔心在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後立刻煙消雲散,商如意嗔怨的瞪着他的離去的背影,一臉的憤懣,只等聽到外面的大門打開後又合上,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她才輕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官嶴也轉身對着她:“王妃,就快天亮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已經讓人準備了房間,只是簡陋些。”
商如意忙道:“官大人客氣了。”
她的確有些累了,從昨天幾乎是徹夜趕路到現在,雖然在暖塢睡了一會兒,可那一會兒也不足以消除她的疲憊;尤其宇文曄一走,她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支柱也被撤走了一根似得,眼皮都開始打架了,便由官嶴親自帶路領到了後宅的一處精舍內,這裡的確簡單幹淨,但這種簡單幹淨是精心安排過的,能讓疲倦的人安心休息。
只是她還不能立刻休息,畢竟跑了這一天身上又是塵土又是血霧,幸好官嶴早就讓人準備好了熱水,臥雪服侍她簡單沐浴一番之後才拖着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腳步回來,躺下休息時,外面已是晨光微露。
強大的倦意襲來,就算已經聽到外面有人走動的聲音,可商如意還是閉上眼睛,很快睡去。
而在她沉入夢鄉的時候,外面的洛陽城內卻發生着一些不爲人知,卻幾乎天翻地覆的變化——昨夜府庫起火,秦王派在府庫守衛的人無奈只能衝進去滅火,幸好火勢不大及時撲滅,裡面的財物也並未損失太多;可緊跟着聞訊趕來的齊王宇文呈怒火卻比燒起來的火還大,他暴跳如雷的怒罵守衛的人,說他們故意縱火,還一定要闖進去清點財物。
但不管他如何叫囂,宇文曄始終沒讓他踏進府庫一步。
礙於秦王的威壓,宇文呈最後也只能悻悻離去,可他在離開之前卻留下一句話——我一定會把這裡發生的一切上奏父皇,你等着吧!
宇文曄冷笑不語。
皇城九重,但聲威千里,府庫這邊又是起火,又是對峙,雖然宇文曄不允許消息傳出去,可聽聞了一些風聲的的百姓還是嚇壞了,可這種時候就算是嚇破了膽,他們也不敢出門一步,只能靜靜的蜷縮在自己的小家裡,等待命運的安排。
整個洛陽城,人心惶惶。
等到宇文曄處理完府庫的事,再回到官家的時候已是下午。
他又累又餓,草草喝了一碗湯麪,去到官嶴安排的那處精舍時,商如意竟然還沒醒。
看見她躺在牀上睡得一副人事不省的樣子,宇文曄又好氣又好笑,走到牀邊坐下,看着她一張臉睡得紅紅的,睫毛也安靜的覆在薄薄的眼皮上,隨着呼吸一顫一顫,好像隨時要醒,可不論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都始終沒醒來的樣子,宇文曄終於忍不住伸手去輕輕撥弄了一下她的眼睫。
“唔……”
沉睡的人感覺到了一點酥癢,立刻在夢中發出了一聲不悅的呢喃。
那聲音悶悶的,無意識中還帶着一點嬌氣,宇文曄這些日子看慣了她一呼百應,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在馬背上颯爽犀利的樣子,突然面對這個樣子的她,有點陌生,又有點驚喜。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又輕輕的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鼻頭。
“嗯!”
這一下,商如意終於從睡夢醒來,一睜開眼就是一臉的不耐和怨懟:“幹什麼呀?”
然後,她就看到了坐在牀邊,正俯身看着她的宇文曄,臉上的表情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纔像是終於認出了他來:“鳳臣……”
宇文曄道:“嗯,不錯,還認得人。”
商如意勉強撐起身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用膳了沒?”
“已經吃過了。”
“府庫那邊——”
“解決了。”
剛剛那幾句話還像是憑藉着本能問的,可問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幾乎是一個激靈的清醒過來,左右看了看,確定屋子裡沒有別人,但還是壓低聲音:“你,是你放的火?”
宇文曄沒說話,只扯了扯嘴角,像是責備她把這話問出來。
但商如意還是要問:“你是爲了府庫裡的東西?”
宇文曄又挑了挑眉。
這下,商如意是徹底明白過來。
昨天她就爲不能打開府庫,賞賜士兵頭疼過,可宇文曄卻輕描淡寫的說這件事能解決,現在看來,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洛陽府庫歸自己所有,只是礙着宇文呈,也礙着律法,用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
但商如意還是擔心:“這件事如果被父皇知道了,會不會怪罪你。”
宇文曄道:“不用如果,他一定會知道。”
“……”
“就算別人不說,你以爲老三不會說?如果我沒猜錯,他的告狀信現在怕已經在路上了。”
說着他起身,脫下了滿是灰塵和血污的披風,商如意翻身起牀,正要爲他卸甲,可宇文曄卻輕輕的擺手道:“不用。”
商如意皺起眉頭——不卸甲的意思就是,他還不能完全的放鬆警惕。
不過,這麼大一座東都城,的確不可能是一兩天就完成佔領的。
於是便也不多說什麼,看着他將就盆裡的冷水洗漱,商如意親自給他遞了毛巾和青鹽,等簡單清洗一番之後宇文曄便坐到牀邊的臥榻上休息,商如意也跟着坐到他的身邊。
她壓低聲音道:“父皇,會怪罪你嗎?”
宇文曄半眯着眼睛:“或許吧。”
“那你還敢這麼做?”
“父皇只會看我能不能拿回戰功,不會管我的兵是吃肉還是喝風。但我得管。”
“……”
“不過,這麼大的戰功拿回去,難道他還要管我看沒看好府庫起火嗎?”
商如意有些明白過來,宇文曄這就是一招陽謀,用佔領東都的巨大戰功強迫宇文淵接受他在這裡所做的一切——要知道,府庫裡不止有財物兵器,最重要的是,還有洛陽的戶籍,基本上拿到了這個東西,洛陽明面上被大盛王朝拿下,實際上就是歸他宇文曄所有。
而這,是在跟皇帝奪權。
商如意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心口砰砰直跳,輕聲道:“這樣,可以嗎?”
“……”
宇文曄沒有說話,他已經眯起了眼睛,那樣子像是都睡着了,可沉默許久之後,卻又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道:“沒有實力的忠誠,是最容易被犧牲和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