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十萬大軍的後方,一座帳篷作爲臨時安札被迅速搭建了起來。
蕭元邃端坐其中,帳門大開,能直接看到前方自己的軍陣,但因爲離得太遠的關係,遠處的虎牢關幾乎已經是看不清了,只有前方的探子來回穿梭,稟報軍情。
一個士兵前來稟報:“大將軍,虎牢關大門緊閉,拒不出戰。”
“哦?”
聽到這話,蕭元邃微微挑眉,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自己的身後——當然,他也看不到,這座臨時的中軍大帳的中央還是豎起了一塊木板作爲簡陋的屏風,上面掛着這一帶的地形圖。但他看的也不是那副地圖,而是想要看看大帳後面的商如意會不會有什麼反應。
當然,也是看不到的。
可他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一點急促的呼吸聲,那種急促讓他心情痛快了幾分。
但他立刻就收回心神,問道:“城樓上有什麼動靜?”
那士兵立刻道:“我們有人渡過了汜水,看到宇文曄和申屠泰他們都在城樓上,但他們也只是看着我們這邊,並沒有什麼反應。”
這時,帳內的一個將領立刻笑道:“我看,不是沒有反應,是嚇得沒了反應!”
一聽這話,其他的人也笑了起來,紛紛道:“沒錯。”
“咱們這十幾萬大軍,別說一個小小的虎牢關,就連潼關,連他們的長安城都能給他們踏平嘍!”
“大將軍,咱們發兵吧!”
其實,不僅是這幾個將領欣喜若狂,連之前幾個反對今天出兵的將領聽說虎牢關拒不出戰的時候也都鬆了口氣,相繼露出歡喜的神情來,也不知這種情緒是從這中軍大帳往前傳播,還是從眼看着虎牢關緊閉城門而大笑不止的士兵那裡往後傳,總之,衆人都感到歡喜無比。
這其中,最蠢蠢欲動的,莫過於石玉燾。
眼看着衆人情緒高昂,他下意識的邁出了一步,想要對蕭元邃說什麼,可話沒開口,蕭元邃就像是料到了他一定會請戰一樣,眼神一沉,生生將他的話給堵了回去。
石玉燾在心裡憋口氣,退了回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軍中的地位,之前還能站在石玉心的身邊,處在前幾列,但現在卻是排在衆將的最末位,不僅是因爲他接連幾番戰敗,尤其是被擒的將領在軍中的威信是最低的。
要領兵,他哪來的臉?
但心中終究是難安,他輕聲道:“大將軍,趁着現在士氣正盛,我們是不是應該渡過汜水去?”
聽到他還是開口,蕭元邃的眉心微蹙,只淡淡說道:“自然是要過去,但,不是大軍渡過汜水。”
說完,他對那士兵吩咐道:“你,再召集一隊人馬渡河,去虎牢關前叫戰,什麼難聽說什麼,怎麼難聽怎麼罵。”頓了一下,目光往後掠了一眼,然後道:“記着,打仗是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罵姓宇文的就行。”
“是!”
那士兵領命便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留在帳中的石玉燾卻擰起了眉頭,像是有些不安的想要說什麼,但不及開口,站在他身邊的花子郢已經伸手按住了他,沉聲道:“石將軍固然在虎牢關內,可秦王妃可是在咱們這邊,你以爲宇文曄真敢做什麼?”
“……”
“他抓令姐,不過是因爲她本事大罷了。”
聽到前面的話,石玉燾倒是鬆了口氣,可最後一句話入耳,又像是針扎一般,令他心頭刺痛。
而不論這邊大帳內人心各異,另一邊那一隊士兵則是很快的渡過了汜水,到了虎牢關前開始破口大罵——一般來說,叫罵挑戰的自然是怎麼髒怎麼罵,怎麼扎心怎麼罵,加上帶過來的又是一羣兵痞子,嘴裡本來就不乾淨,所以不一會兒就聽得城樓上那些士兵個個心頭火氣,尤其是薛臨,他雖然沒有站在城樓上,只靠在另一邊的城牆上乾站着,這個時候也憋不住了。
他一轉身就要下城樓,剛走了兩步,卻看到一個身影擋在了眼前。
是沈無崢。
他說道:“你要去幹什麼?”
薛臨咬牙:“出去,幹他孃的!”
沈無崢擡頭看了一眼天色,然後才說道:“秦王殿下的命令你忘了?是想被軍法處置?還是想出去之後就不回來了?”
薛臨咬了咬牙,憤憤道:“可他們罵得太難聽了!”
沈無崢蹙着眉頭,這個時候他的耳邊也正好飄過了幾句外面的叫罵聲,已經從宇文曄的祖父罵到了他的父親,堂堂大盛王朝的皇帝陛下被他們罵得連畜生都不如了,城樓上的士兵不服,與他們對罵了起來。
薛臨道:“沈參軍,再讓他們這麼罵下去,仗就不用打了。”
沈無崢沒有說話,他不是武將出身,但讀過兵書,也跟着打了幾仗,知道行軍打仗的時候士氣有多重要,宇文曄拒不出戰的目的他已經心領神會,但士兵們的心情卻是不是一個心領神會就能解決的,如果連皇帝,秦王都被人這樣辱罵而不能反擊,他們漸漸就會覺得自己的主子無能,無用,這樣的心態一出現,仗還怎麼打?
況且,對方可是十餘萬大軍!
人數上不佔優勢,士氣又低糜,那就真的難了。
就在他沉默不語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帶着風忽的走過了他的身邊,幾步踏上城樓從一個守城士兵的身上奪過一把弓:“拿來!”
定睛一看,是申屠泰!
沈無崢立刻道:“申屠將軍!”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申屠泰已經熟練的拉弓上弦,對準了下面帶頭叫罵的那個士兵,只聽嗖的一聲,箭矢飛射過去,一下子射穿了那人的耳朵。
只聽一聲慘叫,那個人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見此情形,城樓上的士兵全都歡呼了起來。
而那落馬的人立刻被他周圍的兄弟七手八腳的扶了起來,一羣人有些驚惶的往後退去,在退出了一段路之後卻又停了下來,繼續跳着腳的朝着城樓上叫罵:“縮頭烏龜,王八羔子,不敢出來是吧,爺爺在這兒,繼續射啊!”
“他們要是敢,還能縮着脖子躲在裡面?”
“哈哈哈哈,沒種的東西!”
聽着這囂張的叫罵聲,申屠泰站在城樓上緊握着弓箭的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正好跑出了一射之地,弓箭很難再射到他們,況且,這羣人本就是過來叫罵的,哪怕捱了箭也根本不會退,那就是他們回去領賞的資本,現在一羣人齊聲叫罵,聲音更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了虎牢關內,城門內的那些士兵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他媽的……”
申屠泰也只能咬着牙低聲罵道。
這時,沈無崢走到他的身邊,看着那些囂張的士兵,又看了看汜水河對岸的那十萬大軍,從早上列隊到現在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隊伍還算是整齊,但也不像之前那樣巋然穩健,隱隱能看到有些搖晃不定的跡象。
一個人站立半個時辰是累,十萬個人站半個時辰,那就不是普通的累了。
只是——
申屠泰道:“還要等多久啊。”
沈無崢擡頭看了看天,日漸中天,雖然他們的鎧甲下只穿着單衣,但這個時候也感覺到有些熱,於是道:“難得今天天氣好,太陽也大,要不了多久了。”
說着,伸手拍了拍他鎧甲下肌肉賁起的胳膊,道:“再等等。”
他的聲音,和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甚至連帶着那隻輕拍肩膀的手上,都散發着一種異樣的清冷沉靜的氣息,被這樣的氣息所感,申屠泰也終於冷靜了下來,他看了沈無崢一眼,突然感覺到明明知道該做什麼,卻壓不住火氣的自己有些可笑了,於是輕笑了一聲,道:“讓你看笑話了。”
沈無崢道:“申屠將軍這話就見外了。”
申屠泰又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爲,你會因爲王妃的事不冷靜,沒想到,是我們太暴躁了。”
沈無崢沉沉的出了一口氣——他不否認前些日子的他因爲商如意被抓的關係而怒不可遏,不僅不冷靜,連帶着看宇文曄都不順眼,話裡總是夾槍帶棒,好像恨不得能再跟他打一架才能消心頭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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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也明白,錯不在宇文曄。
但幾天下來,尤其是看到宇文曄只帶着幾個人夜闖蕭元邃大營,將裡面鬧了個天翻地覆,最後帶着那麼重的傷回來,他的怒氣也漸漸的平息——並不是宇文曄沒有保護好商如意,而是,只要這個天下還四分五裂,還有人與他們爲敵,那麼誰都不能保證如意的安全。
所以,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這個時候再對上申屠泰的目光,他只淡淡道:“今天是我們唯一能把如意——秦王妃活着救回來的機會,有一個人不理智,她的生機就少一分。我得讓她活着回來。”
申屠泰輕輕的點了點頭:“放心吧。”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了剛剛在城樓上問起商如意時憂心忡忡的善童兒,四下看了看:“唉,老九呢?”
沈無崢也往周圍看了一眼,的確沒看到善童兒的身影,倒是薛臨走上前來,怒目瞪了一眼城樓下那些還在跳着腳叫罵的敵軍,餘怒未消的說道:“剛剛他下去了,好像是去找秦王殿下了。”
“哦?”
聽到這話,申屠泰和沈無崢對視了一眼。
而在另一邊的戍堡內,善童兒皺着眉頭朝宇文曄的房間走去——這幾天,他一直避免跟宇文曄單獨見面,並不是不肯原諒他,說到底,他和善師愈相處的時間太少,反倒是跟宇文曄出生入死多回,感情也更深得多,之所以要走,是因爲想不通,而之所以回來,卻很清楚是放不下。
不僅是放不下宇文曄,更放不下商如意。
而現在,事關商如意的生死,他認爲不論如何自己也應該問清楚這位秦王殿下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不能只有他們幾個大人都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完全把自己矇在鼓裡。
可是,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兩個士兵一臉疑惑的從宇文曄的房間裡退了出來,還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麼。
一看到善童兒,兩個人都立刻閉上了嘴。
善童兒道:“你們來做什麼?”
兩個士兵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輕聲道:“秦王殿下讓我們送了一盆……炭火過來。”
善童兒疑惑的道:“炭火?”
雖然前些日子一直陰雨連綿,天氣也涼了下來,可也沒到要用炭火的時候,更何況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甚至還沒到中午他就感覺到有點熱了,而宇文曄身強體壯,是最不畏寒的,怎麼會這個時候要炭火?
於是問道:“他要炭火做什麼?”
兩個士兵搖頭:“我們也不知道,殿下不讓我們多問。”
善童兒想了想,便揮揮手讓兩個人退下了,他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低咆的悶哼聲:“唔——”
隨即,空氣裡傳來滋滋的聲音,和一陣焦糊的味道。
怎麼了?!
善童兒以爲出了什麼事,直接推開大門,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你,你幹什麼!?”
他看到,屋子中央擺着剛剛那兩個士兵送來的炭盆,裡面的炭火也燒得正旺,整個屋子都熱浪滾滾的,而坐在炭盆前的宇文曄將衣裳脫下一半,一隻手抓起一條燒了一半的木炭,直接將燒紅了的那一頭往自己的傷口上用力的按了下去。
整個屋子的熱浪裡,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和皮肉燒焦的味道。
這,不啻刮骨剔肉!
而宇文曄的嘴裡也咬着半截衣裳,才能壓制住自己的痛呼,即便如此,他也痛得兩眼通紅,彷彿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
善童兒嚇壞了,急忙撲了上去:“殿下,你幹什麼!?”
眼看着他衝進來,宇文曄通紅的眼睛裡卻漸漸有了一點光,他滿頭大汗的吐出衣裳,又丟掉了手裡的木炭,看了一眼燒得焦黑的傷口,然後輕輕的擡起手臂轉動了一下,活動自如。
“嗯,”
他點點頭:“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