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尋的人姓左,叫左珩。”
話音剛落,屋子裡唯一的一盞燭火突然炸了一下,輕微的“啪”的一聲在這個安靜的屋子裡卻有一種震耳欲聾的錯覺,連帶着燭火也搖曳了起來,燭光一時微黯。
那男人低垂眼瞼,似乎無動於衷。
等到燭火恢復平常,他才慢慢站起身來,就跟沒聽到綠綃的話一樣,走到屋子裡另一邊的神龕前,竟然直接從那香爐裡取了一些香灰放在手心,回到牀邊用指甲挑了,就往商如意的傷口上撒。
雷玉急了,忙上前阻攔:“等一下,這樣能行嗎?”
那男人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好像在說——你在教我做事?
雷玉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但還是堅持的攔住了他,輕聲道:“她被毒蛇咬了,不是應該給她吃一些解毒的藥嗎?”
那男人道:“我看這傷口,是有人給她吸出了毒血吧。”
臥雪立刻上前:“是。”
“纏住手腕也是你做的?”
“是。”
“你做得對。尋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應該先吸出毒液,纏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現在她沒有什麼大礙,只用解決一下傷口就行。”
說完撥開了雷玉的手,將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兩個齒痕上,還輕輕的揉了揉。雷玉聽到他剛剛的話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可聽說商如意沒有大礙,總算是鬆了口氣,但再看着商如意仍然沒有清醒的樣子又有些擔心,於是問道:“這樣就可以了嗎?還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那男人沒應她,拍了拍手心剩下的一點香灰,然後擡頭看向綠綃:“你剛剛說,你們來尋的故舊是——”
綠綃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看他,這個時候臉上浮起笑容:“左珩。”
這個名字又一次被提起,連雷玉的氣息都沉了一下,而他們也清楚的看到這個男人的眉頭擰了起來,道:“你說的左珩,不會是蕭山郡公之後吧?”
綠綃道:“正是。”
那男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你們在逗我?”
綠綃笑道:“此話怎講?”
那男人道:“六年前的左家叛亂,左珩早就已經兵敗被殺了。”
“……”
“你們來此地尋他?是來尋他的魂魄的嗎?”
綠綃聞言並沒有被戳破的尷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軟,還往周圍看了一眼,這個小屋子所經歷的一切風吹雨打幾乎都能在破損的地方看出來,然後說道:“閣下在這裡住了多久?怎麼連左家兵敗的事都知道?”
那男人輕哼了一聲:“我就算已經避世多年,這麼大的事,也不可能沒有耳聞。”
綠綃笑道:“倒也是。”
“……”
“那你知道,左珩是怎麼死的嗎?”
那男人濃密的眉毛又明顯的皺了一下,卻還是說道:“聽說,被平叛的軍隊圍攻,力戰而亡。”
“沒錯,”綠綃點頭道:“而且,他的頭被砍了下來,朝廷以金匣封裝流傳各地,讓那些懷有二心的人看看,以爲警示。”
那男人道:“既然你知道,爲何還來尋‘故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也逐漸銳利的起來,彷彿要看穿人的心肝脾肺,而迎視着這樣的目光,綠綃仍舊是一副淡淡的,甚至有些閒適的柔媚模樣,笑道:“哦,我剛剛說錯了。”“什麼?”
“我這個人,記人的名字從來都記不住,我們來尋的人不是叫左珩的——”
一旁的雷玉聽到她這番無因無由,更信口雌黃的話,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頭,而那男子正要開口發問,話沒出口,綠綃卻突然道:“對了,說了半天還沒來得及問公子高姓大名。”
那男子猶豫了片刻,道:“我修行多年,早就不需要姓名。如果一定要問的話——鄙姓賈。”
“原來是賈公子,”
綠綃迤迤然上前對着他行了個禮,道:“我們來尋的人姓左,但不是叫左珩,而是叫——左瑱。”
“……”
這賈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左瑱?他是誰?”
雷玉上前道:“他也是蕭山郡公之後,是左珩的堂兄弟。左珩兵敗的時候其他部將戰死的戰死,逃亡的逃亡,聽說只有這個左瑱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直到最後。”
“直到最後?他也跟左珩一樣戰死了?”
“這,就不知道了。”
綠綃微笑着說道:“只知道他是陪在左珩身邊的最後一個人,之後左珩被殺,被砍頭,可這個人就消失了蹤跡,不知道是也被殺了,還是——”
那賈公子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們來尋這個故舊,是認爲他還活着?”
“……”
“他活着,而且在這天頂山上?”
“……”
“那你們來找他,又到底有什麼目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雖然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也並不急促,可雷玉卻好像從他平靜的話語裡也察覺出了什麼,着意看了他一眼;唯有臥雪根本不在意他們的對話,就只靜靜的站在牀邊,守候着商如意。
綠綃剛要說什麼,外面那扇破舊的木門突然傳來砰砰的聲音。
有人在外面敲門。
突如其來的聲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種情緒,那賈公子看了綠綃一眼,然後慢慢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將木門打開一線,果然看到阿史那朱邪不耐煩的臉,他皺着眉頭說道:“治好了沒有?怎麼一直沒有動靜。”
賈公子道:“她沒事了,你們可以把她擡出去,然後,你們走吧。”
言外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那朱邪一聽就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沒開口,屋子裡的綠綃又嫋嫋婷婷的走了出來,笑着說道:“這種時候,讓我們帶着一箇中毒昏迷的人下山,不就是要她的命嗎?公子既然已經出手救治,不至於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那賈公子皺起眉頭看着她。
臥雪聞言也急忙起身走過來,說道:“請你不要趕我們夫人走,她需要靜養休息。”
阿史那朱邪冷冷道:“他們走不走,跟我沒關係,但本汗必須要留下。”
“……”
“否則,你這屋子,就留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