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房裡氤氳着一陣溼熱的霧氣,碧元一邊幫季重蓮擦洗着身子一邊心疼道:“姑娘不過才離開了一會兒,這肩膀也能給撞青了去,這得使多大的力氣,姑娘告訴婢子是在哪根廊柱上撞的,婢子明天便去好好踹上幾腳!”
季重蓮本在沉思,聽了碧元的話不由笑出聲來,“這廊柱你去踹它,最後疼的還不是自己,真是傻丫頭!”
碧元撓了撓腦袋,“也是啊!”
季重蓮笑了笑,片刻後卻是緩緩收斂了神色,目光一時間有些黯然。
石強就是死倔的石頭,她甚至都不願意和他解釋,他只認定了季紫薇是對的,又哪裡聽得進別人的話?
陷入愛情中的人都是沒有理智的,這句話真對!
想來之後石勇再教訓石強,也只能引起他更加逆反的心理。
碧元卻沒察覺出季重蓮的情緒,只笑着吐了吐舌,又道:“婢子待會拿了藥酒給姑娘好好揉揉,這青腫應該能消散不少,幸好沒有破皮!”
季重蓮點了點頭,被熱水一泡,肩膀上的痛感已是消散了不少,只是白皙的皮膚上一片青紫,看着有些滲人。
“大表少爺消息也真是靈通,咱們都還不知道,他竟是已經派人送來了藥。”
碧元這樣說着,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季重蓮的臉色,輕聲道:“大表少爺對姑娘可真是好,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季重蓮抿了抿脣沒有說話,一手卻是撩起了浴桶裡的溫水,看着水線在指間流逝,她微微有些怔忡。
依着她這種龜縮的性子,又不想再適應新的陌生的環境,似乎將來嫁給石勇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可她心裡始終排斥着這種近親結合的聯姻方式,一想起來身上便是一陣雞皮疙瘩,季重蓮不由雙臂環胸。
裴衍的模樣不期然地撞入腦海,她不由甩了甩頭,明明不想讓這個人再影響自己的生活,卻發現他竟是無處不在。
裴氏離去後,她向大太太遞出裴衍送來的喪儀,大太太還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她只說是裴氏託爲轉交的,大太太這才卸下疑惑,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始終透着幾許狐疑,像是在暗自猜測她與裴家的關係。
季重蓮有些無奈,但好歹是硬撐着將客人給送走了,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翡翠潭。
這次季老太爺離世,大老爺季明德與三老爺季明忠都回了丹陽,連四姑太太季明瑤也帶着齊暖玉歸來,季家的人還頭一次這般齊整,只除了已經被遣往三沙鎮的季明宣一行。
已出嫁的大姑奶奶季芙蓉與姑爺童經年據說會在三日後趕到丹陽,她是沒有見過這個大姐夫,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如傳聞一般,還有季芙蓉到底生活得幸福不幸福,她也十分關注。
“姑娘,頭髮絞乾了,快早些歇着吧,明日裡還有客到呢!”
在季重蓮恍惚之間,碧元早已經手腳利落地侍候着她起了浴,擦乾了身子着好了褻衣,連一頭烏髮也用棉木巾給絞乾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脫鞋上榻,原本以爲會睡不着,誰知道一沾上軟枕,那倦意便是層層襲來,她再也撐不住地睡熟了過去。
這一夜,她夢到了裴衍,倆人乘坐在紅楓葉上飛呀飛,飛過山川,飛過海洋,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讓她心馳神往,第二日起來精神已是大好!
收拾妥當用了早膳後,季重蓮照例先去宣宜堂看望季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腰上的傷好了大半,只是人依舊是懶懶的,不怎麼想下牀活動,連季老太爺的喪禮都有大太太和季明惠幫忙張羅着,躲閒的同時怕也是爲了避免傷感。
伺候着季老太太用過藥,季重蓮用絹帕給她沾了沾嘴角,塞了個蜜餞在老太太嘴裡,看着老太太酸得眯住了眼,她這才笑道:“特意做了山楂的蜜餞,酸是酸了點,但卻是開胃的,祖母這段日子食量大減,再這樣下去可是不行的。”
宋媽媽在一旁聽了跟着點頭道:“還是五姑娘考慮得周到,老太太這一厭食,可讓咱們都慌了手腳,五姑娘以後可要變着法哄哄老太太!”
“只要祖母大好了,讓我做什麼都樂意。”
季重蓮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季老太太看着終於笑了一聲,牽動着臉上的皺褶,蒼白得就像一朵即將凋零的雛菊。
季重蓮看了一陣心酸,忙撇過頭去忍住了眼中的淚意,再轉回頭時已是一臉平靜。
“過幾日大丫頭他們就要回了吧?”
季老太太撫了額,精神仍然有些不濟,想必是睡眠不足再加悲傷所致。
季重蓮點頭道:“大姐姐一回家我便逮了她來見過祖母,大姐姐心裡也必定是記掛着您老人家的。”
“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季老太太嘆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道:“我可要養足精神了,以免她看了我這憔悴的模樣反倒擔心!”
“祖母能這樣想最好,看來咱們幾個都討不得祖母的喜,以後可要大姐姐經常回家才行呢!”
季重蓮微微噘起了嘴,一臉吃醋捻酸的模樣,季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着搖了搖頭。
“你這猴兒,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調皮!”
季老太太一指點在季重蓮額頭,沉聲道:“童家姑爺這次也跟着你大姐姐一同歸來,你從前沒見着,這次說什麼也要替她把把關!”
“孫女識人尚淺做不得準,可祖母火眼金晴,定能分辨忠奸!”
季重蓮一本正經地說道,話音一落,她已是撐不住捂着脣笑了。
看着季老太太眉眼彎彎並無責怪之意,一旁的宋媽媽終於是鬆了口氣。
季明瑤的歸來雖然讓季老太太開心了一陣,但或許是母女倆分開的時間太長了,反倒沒有什麼話說了,只看季明瑤的模樣,在齊家的生活也必定不如意,老太太顧念着她的感受也不想追問太多,母女倆在一起靜默的時間多,漸漸地季明瑤便來地少了,騰出時間幫忙着大太太料理季老太爺的喪事。
齊暖玉也是個不知事的,還處處都發小姐脾氣,幾個姑娘不願與她走在一起,連季老太太都不待見她。
只是這母女倆卻一直沒有離去,反倒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日子似的。
而這段日子季老太太將自己憋得實在太緊,季老太爺的離世,四老爺季明宣的離去,這是真正傷了老太太的心,人看着憔悴滄老了不少,但終究還是挺過來了。
原本四日後便是季老太爺出殯之日,季芙蓉他們定的行程也應該提前一天到來,可直到季老太爺的棺槨落定在季家陵園裡,都沒見着這倆人的身影。
季老太太沉默不言,可季重蓮知道她心裡定是有些難受的,或許還有些氣惱,她這麼疼愛的大孫女,怎麼會趕不及來爲自己的祖父送行?難道真是人心難測,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變得連孃家人也不顧了?
季重蓮心裡也有些猜測,但卻還是捻了好話來說,“定是在中途遇到了什麼變故,祖母也別擔心,咱們派人去查探一番,若是真有個什麼,也有人回來報信不是?”
大太太卻早已經慌了神,在屋內來回走動着,聽季重蓮這一說,立馬拍了拍手掌,“是要讓人去尋尋,我明明是收到了芙兒的來信,說是老太爺出殯之前鐵定回得了,這不要中途出了變故,真是讓人着急!”
季明惠沉吟了一陣,這纔開口道:“還是我讓老爺使人去沿途看看,他們官家的路子多,找起人來也便利。”
大太太立馬迎了過來,一臉感激道:“那就勞煩大姑太太了。”
季芙蓉夫妻倆遲遲未至,大太太也是心焦,正愁找不到人託付,這段日子她可是忙得腳不沾地,心裡的鬱悶還沒處發去,季明惠能夠主動將這事給攬過去,她也能夠少操一份心。
季老太爺去世那陣,她只想着早點讓季明德想好對策,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如今看着季明德帶着洪姨娘大包小包的物什搬回了老家,她才驟然醒悟過來,季明德丁憂了。
什麼一家團圓回到上京,什麼繁華生活熱鬧街市,早已經成了過眼雲煙,隨着季老太爺的離世,一切都重回原點,甚至還不如從前呢。
因爲三年之後,誰知道季明德起復是否有望,還能不能繼續在詹事府任職,這誰也說不準了。
大太太傷心之餘,也只能重新振作起來,畢竟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特別是在看到季明忠帶着容芷高調歸來後,她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小的威脅,今後季家誰說了算,誰能處於不變的領導地位,或許還要進行一番角逐才能最終確定了。
“應該的。”
季明惠擺了擺手,便自出去吩咐這事了。
季明惠一走,季明瑤也有些坐立不住,本應該是最親的人,她卻發現與他們都生疏了不少,坐在一起竟然沒有什麼話說,爲了避免這份尷尬,她便藉故去看看齊暖玉也出了屋。
三太太姚氏與容芷對坐着,一個正室,一個平妻,也不用分出高下來,只曾姨娘站在姚氏身後,看向容芷的目光充滿了憤恨與不甘。
自從季明忠娶了這個女人後,竟是再也沒在來她房中宿過了,想起倆人從前的恩愛時光,她只覺得心裡像有一把刀子在割。
若不是容芷的出現,就算有姚氏在前她也是不怕的,季明忠的心總會在他的身上,若不是有這種篤定,她當年就不會爲了一雙兒女留在季家,而陪着季明忠四處奔波了。
可沒想到她的一腔深情與任勞任怨最終換來的卻是季明忠對他們感情的背叛,每次看到容芷就彷彿是在提醒着她,自己受過怎麼樣的傷!
“大老爺、三老爺來了!”
雲霞在外通稟了一聲,順勢撩起了簾子。
季明德與季明忠先後進得屋裡,分別向季老太太行了禮,只一個看起來滄桑頹敗,另一個看起來卻是精神抖擻。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眸子,撐在榻上小几的手指漸漸收緊了去,如今季老太爺不在了,還有誰震得住這個庶子?
就連如今的她都要好生揣摩着,小心翼翼地不對季明忠說一句重話,她心底裡有些預感,但卻又不敢道破,只希望這一切不會成爲現實。
季明忠目光一掃,對着容芷一笑,自然便挨在了她身邊坐下,理了理衣袍,這才率先說道:“今兒個人都齊了,也索性老太太主持着大局,咱們一併將話給說清楚了吧!”
“三弟!”
季明德臉色一變,眸中甚至隱有憤怒,“父親不過才下葬,你至少得顧忌着別人的眼光,這事咱們剛纔不是說了嗎,稍後再議!”
季明德早已經失了平日的鎮定,大太太在一旁看得心焦,不由絞緊了手中的絲帕,難道她預感的終成現實?
“大哥,遲早都要走到這一天的,你何必還要如此?”
季明忠瞟了季明德一眼,微曬道,似乎在嘲諷他的自欺欺人。
“老三,幾個小輩還在這呢,你就非說不可?!”
季老太太一掌拍在小几上,緩緩地站了起來,季重蓮在一旁看得心驚,忙不迭地起身相扶,季海棠也從另一邊站了起來。
幾個哥兒在下首坐着卻是一臉茫然,只是覺得屋內的氣氛有些怪異的凝重,季崇宇已經忍不住向季重蓮使了幾個眼色。
“老太太果然是有遠見,連我想說什麼都能未卜先知!”
季明忠撫掌一笑,眸中有種張揚的神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指掌之間。
季老太太臉色鐵青着,轉頭掃過季家一衆小輩,“你們先下去呆着!”
“祖母!”
季重蓮輕喚了一聲,目光掃過季明忠,這才擔憂地望向季老太太,“祖母切勿動怒!”
季老太太僵硬地點了點頭,幾個小輩對視一眼,依次地出了屋去,只季重蓮在經過季明忠身旁時微微一頓,輕聲道:“請三伯父多顧念着長輩的情分,一切留有餘地,咱們都是一家人!”
季明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季重蓮的目光含着一絲惋惜。
若說他從前還有顧忌,那也是因爲有季老太爺的存在,如今家裡唯一真心痛惜他的長輩都已經離世,他何必再隱藏忍讓?
一旁的容芷卻是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季重蓮的手,“有我看着他,出不了事,你且放心出去吧!”
季重蓮咬了咬脣,這才隨着季海棠一同退下了。
三太太姚氏卻是抿了抿脣,嘴角滑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轉頭對曾姨娘道:“你也下去吧,順道回去看看蘭兒。”
“婢妾……”
曾姨娘自然不想離去,只大太太此刻也吩咐洪姨娘一同出去,她好似也沒有理由呆着,只能跺了跺腳拂袖而去。
該走的人都走了,季老太太又遣退了身邊服侍的丫環,只留了宋媽媽在一旁侍候着,這才冷了目光,看向季明忠,“我知道這些年你覺着我薄待了你,眼下老太爺纔剛剛離世,你就是不顧念着我,也要想着這個家!”
“老太太這話說得重了。”
季明忠不以爲意地牽了牽脣角,說出的話語卻是字字冷寒,“老太太對我自然是好的,知道我天資愚鈍,這才讓我棄學從商!知道我需要後盾,這才求了姚家這門好婚事!老太太爲我事事算計打點着,兒子在心裡可是感激着呢!”
這話任誰都聽出了其中的嘲諷之意,季老太太一時之間臉色青白,搖晃着跌坐在了榻上,宋媽媽趕忙攙扶着。
三太太姚氏也是變了臉色,卻是低垂了目光,咬緊了牙齒靜默不言。
大太太忙笑着起身打着圓場,“三弟有話好好說,可別氣壞了老太太!”
“好!”
季時忠點了點頭,這才道:“今兒個咱們就來說說分家的事!”
“分家?!”
除了容芷提前知道了季明忠的想法外,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地有了猜測,只是猜測是一回事,聽到季明忠親口提出來又是一回事,那種震驚無法用言語表達,一時之間都怔在了當場。
“不錯。”
季明忠勾了勾脣角,接着說道:“眼下四弟在三沙鎮,由老太太看着,我自然會給他留下一份!季家三個兒子都得公平,不是嗎?”
“三弟,你這公平所謂何來?你可管着季家在外的鋪面營生,你賺了多少賠了多少咱們可沒個數,只除了你每年入進公中的帳,咱們怎麼知道這帳實不實?”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連季老太太都沒有阻止,眼看着就要成了定局,大太太心裡怎麼不急,她只知道季明忠這十年來賺得不少,公中的大部分存銀可都是從那些商鋪所來,田莊的收益雖然也佔了一部分,但是與做買賣的營生比起來,根本是不夠看的。
誰知季明忠像早做好了準備似的,淡然一笑,“這幾年的帳本我都帶了回來,大嫂若有什麼疑惑儘可翻閱,我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是問心無愧的!”
大太太咬了咬脣,卻不由在心裡呸了一聲,這帳本還不是由季明忠說了算,真帳假帳誰能一間間鋪面去查證,還不是由他隨便說。
“三弟,咱們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季明德十分痛心地看向季明忠,“就算以前咱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父親對你的疼愛卻是真心的,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讓這家散了啊!”
“哈哈!”
季明忠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仰天大笑了幾聲,這才轉頭看向季明德,嘲諷道:“大哥,咱們這家早就散了!四弟寵妾滅妻,爲了個姨娘害得老太太成了如今的模樣,甚至還氣死了老太爺!老太太寬宏,這樣的逆子都給留下了,遠遠地發配到三沙鎮,也算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這事若擱在我身上,指不定已是報到族裡依規矩重處了!”
“原來是在怨我的不公!”
季老太太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幾聲,乾笑了幾聲後,轉而澀聲道:“你對我的怨氣怕不只是這一點點吧?”
季明忠撇過了頭去,輕哼一聲,“老太太這般精明的人,心裡自然明白。”
“我再精明,也抵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季老太太感嘆了一聲,“雛鳥高飛,雄鷹展翅,我終究是攔不住你的!”
老太太已經感覺到了季明忠勢在必行的決心,若是她一味地攔着,最終撕破臉來,或許她兩個兒子最後一分不得。
誰叫她當年將這在外的營生交到了季明忠手中,以爲他是可以掌控的,眼下驚覺過來,已是爲時已晚,季明忠早已經能夠獨攬大局,若是他願意,恐怕將他們全部撇開來也不是難事!
“老太太知道就好!”
季明忠有些得意地扯了扯脣角,眉眼張開,盡展自信的風華。
季老太太沉思良久,這纔看向季明忠,沉聲道:“不管你們怎麼分家,就算不顧忌着你的兄弟,也想想留下的幾個哥兒與姑娘,你也是做父親的人,好歹也爲他們打算幾分!”
季明忠微微皺眉,目光卻是轉向了容芷,見容芷對着他點了點頭,這才沉默着應允了。
季老太太牽了牽脣角,看向容芷,“從前我老婆子有做的不當的地方,你多擔待着,有你在老三身邊,我也是放心的。”
“老太太說什麼話呢,這可是折煞兒媳了。”
容芷趕忙起身一福,既沒有得意也沒有張揚,反倒顯得極爲謙恭,行止得體大方,半點沒有縮手縮腳的小家子氣,季老太太看着暗暗點了點頭,將來有容芷在季明忠身邊,他們夫妻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可她卻沒有這種福氣了。
大兒媳婦眼界窄小,只顧自己自私自利,四兒媳婦又早逝,偏疼的小兒子卻被一個姨娘迷了心智,她今後也不指望誰了,就盼着幾個小輩能有好的前程,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老太太,難道您就不主持這分家了,若是三弟他……”
大太太咬了咬脣,狠狠地瞪了季明忠一眼,若是他暗藏私心,故意分少了給他們,那她要找誰說理去,家醜不外揚,季明忠不在意,她可還要顧着這張臉呢!
“母親……您真的是要……”
季明德的目光也是轉向了季老太太,他實在沒有想到老太太竟然這般容易就同意分家了,難道季老太爺離世後,他就沒有能力將這個家凝在一起嗎?
老太太是不相信他的能力,還是對這個家已經徹底失望了?
“你們兩兄弟商量着吧,只記着給老四那一份留出來,就算最後不給他,還要留着給五丫頭與宇哥兒不是。”
季老太太說着已是站了起來,宋媽媽趕忙扶住了她,卻見得老太太對容芷招了招手,“容芷,你陪我走走!”
季明忠一怔,甚至本能反應下是想阻止容芷去的,可他的手伸出來,已經被容芷不着痕跡地抹了下去,她轉頭笑道:“老太太這是給咱們機會盡孝呢,你常年不在家裡已是不孝,便讓我陪陪老太太,這個機會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季明忠無奈地嘆了一聲,只能點頭應了,卻用眼神囑咐容芷要小心行事,以防季老太太臨時玩出什麼花招來。
容芷說完話,已是上前扶住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撫了撫額,狀似不經意地道:“這裡烏煙瘴氣的薰得我頭疼,在屋外透透氣也好!”
一句話說得在座之人臉色盡變,季明德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他何嘗不是有着私心?
季老太爺去世,季家一盤散沙,他就是想坐上這個掌舵人的位置,可眼下卻是沒有機會了。
大太太卻是泄氣地坐在一旁,眸中盡是不甘,她可不相信季明忠會這般好心平均着分配,若是少給了他們大房一個子兒,或是讓她覺得不滿意了,她指不定還要鬧騰上一回。
三太太姚氏的目光卻是追隨着季老太太與容芷而去,直到她們拐出了屋去,她才望了一眼季明宣,脣角不可抑制地扯出了一抹嘲諷的笑來,起身緩緩走到季明忠跟前,“老爺若是什麼時候辦妥當了,便來知會一聲,咱們也好跟着一同離開……”姚氏話語一頓,眉角微挑,“亦或是老爺原本就打定主意只帶容妹妹離去,將咱們都留下?”
季明忠一驚,詫異地望向姚氏,好似有些不認識這個妻子一般。
沒錯,有了容芷之後,其他的女人對他來說都是浮雲,但姚氏與曾姨娘畢竟爲他生育了兒女,他是打定了主意將他們留在一處,自己與容芷在別處定居,只要不相往來不常見面,這關係總會淡的,他只要保障他們生活無虞便行了。
可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在心裡打着轉,還沒有付諸實施,季明忠卻想不到向來淡漠的姚氏會看穿了他,又是當着季明德與大太太的面,他頓時有種羞惱的感覺,只能狠狠瞪了姚氏一眼,沉着臉色道:“這事咱們回去再說!”
一旁的大太太卻是拉起了一抹嘲諷之音,“三弟真是癡情,對容氏就這般好,可憐三弟妹辛辛苦苦爲你養兒育女,最後卻得了個守活寡的命,連我都替她不值!”
季明忠猛地轉頭,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大太太,冷笑一聲道:“大嫂若是還想在家產裡佔個公平,那就最好少說話!”
這個所謂的公平最後仍然執掌在季明忠自己手裡,連季老太太都沒辦法拿捏他,大太太更不在話下,只要面上過得去,他分給大房四房各多少也就看他心情好壞了,所以大太太在此刻得罪他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你就少說一句吧!”
大太太一噎,憋得臉色脹紅,季明德趕忙將她扯來重新坐下,人家兩夫妻的事,他們摻和個什麼勁,眼下已經成了這個局面,他該思慮的是分家後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那既然這般,妾身便先行告退,老爺商量好了再回吧!”
姚氏說完這話,竟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不帶半絲留戀。
從季明忠回到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分家已成必然,季明忠的強勢與反叛在那次的過年夜她便深有體會,怎麼讓季老太太不樂意了他就會怎麼做,看着是個大人了,卻是如此的小兒心性,姚氏想着不由嘆息着搖了搖頭。
若是依照季明忠的想法,或許休了她纔是正理,可她卻是不能被休的,她要爲兒子考慮,她求的也不多,只要能安身立命,看着兒子成家立業,她這輩子也就知足了,至於季明忠的情愛與關懷,她從來也不奢望得到。
只是曾姨娘若知道這個消息怕是要鬧翻了天去,如果季明忠打定了主意不帶上曾姨娘……姚氏皺起了眉頭,以曾姨娘的性子,怕不會這麼容易便妥協的,到時候說不定又會鬧出點什麼。
季老太爺也不在了,連季老太太都管不了三房的事,她想想便有些頭痛。
季明忠臉色驟然陰沉了下去,看着姚氏離開的背影,心中漸漸浮上了一抹疑惑,他是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沉默寡言的妻子,還是姚氏一直便在自己面前藏了拙?這樣一個頂頂聰明的女人,從前的他爲什麼會忽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