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每張錦案上都擺着一個盛滿腴酒的白玉雕花壺,但孟茹涵身懷六甲,應該不會飲酒,即便飲,也是淺嘗輒止,又怎會醉得不省人事?
錦瀾邊思忖邊稍稍放快了步子。
太極殿歷來就是皇帝用於御宴之處,殿堂比起普通宮殿要寬敞得多,錦瀾和閻燁的案桌位於最裡頭的龍案下,殿裡仍有年幼的皇子以及公主駙馬在場,目前情況尚且不明,她亦不能太過失儀。
待她追到門外,左右看了眼,那三人已經失去了蹤跡。
動作竟然這樣快!
孟茹涵挺着個大肚子,又昏昏沉沉的,一般宮婢攙扶,也會顧及腹中的骨肉而不敢妄動,哪會走得這般急促?
錦瀾咬了咬下脣,心裡愈發肯定事有貓膩,她記着閻燁的話,也明白宮中不是個能隨意走動的地方,可叫她眼睜睜看着孟茹涵出事......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做不到。
穩了穩心神,她喚來守在門前的一名宮婢,“你叫什麼?”
那宮婢福身行禮,神色恭謹的道:“回九王妃話,奴婢桃竹。”
錦瀾頷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方纔四皇子側妃走得匆忙,倒把錦帕給落下了,你可瞧清楚孟側妃往哪邊去了?”
桃竹垂首應道:“應該是往後殿去了。”
錦瀾蹙了蹙眉,忽的沉下聲,“你可做準了!若是誤了本王妃的事......”
“奴婢不敢!”桃竹趕緊行禮,“殿門往左是離開太極殿,往右則是通往後殿,奴婢看見四皇子側妃往右去了,理應在後殿。”
聽了這番解釋,錦瀾故作沉凝的神色舒緩下來,“好了,你先起來吧。”想了想,又湊到桃竹身前極小聲的吩咐幾句。
桃竹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詫異,但仍應道:“奴婢遵命。”末了又向錦瀾屈了屈膝,往後小退幾步,轉身向左,沿着掛滿着紅錦八角宮燈的青石路悄然而去。
宮裡的宴席素來是持掌鳳印的皇后娘娘安排,雖說後體染病,不能出席年宴,但這些個在宴席上服侍的宮婢,十有八九是皇后的人。
目前太子處於勢弱,皇后於情於理,都不會刻意刁難她這個受寵的九王妃,因而,她方纔交代的事固然會傳入皇后耳中,卻也能順利達成。
錦瀾目送着桃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喜慶的紅光之中,整了整衣襟,毅然轉身往右,朝後殿去了。
太極殿的後殿比不上前殿寬敞,除去精緻的園景,還有一座略小的殿堂,是於賓客宴歇落腳之用,偶爾皇上心情大好,開懷暢飲後也會在此小歇片刻。
後殿雖比不上前殿那般步步紅燭照影,卻也是五、六步便掛着一盞宮燈,不算太暗,錦瀾一路小心謹慎,裝作出來散心的摸樣,緩步慢行,可是走了好一會兒,都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四周異常寧靜,耳邊除了前殿傳出的歌舞聲,什麼動靜也沒有。
即便宴席設在前殿,這後殿也不至於連個宮女都沒有,定是叫人提前給打發了!
錦瀾的心漸漸沉入谷底,不自覺的加快了步子,沿着腳下的青石小道一路向前,接着一拐,視線豁然開朗,腳步也霎時頓住,不敢置信的抽了口涼氣。
只見前頭又一方不算大的蓮池,漢白玉雕砌的拱橋橫跨其上,而橋頭有一小道,通向臨水而建的涼亭,就在涼亭邊的草叢中,早一步起身離去的李瓔珞正拽着孟茹涵的髮髻,狠狠地往幾欲要結成冰的池水中按!
即便孟茹涵醉得不省人事,窒息的痛苦仍叫她本能的掙扎起來,池水飛濺,打溼了李瓔珞的裙裾,叫她臉上的神色愈發猙獰,死死抓着孟茹涵因掙扎而凌亂的髮髻。
“住手!”錦瀾忍不住厲聲斥道。
李瓔珞一驚,不由自主的鬆開孟茹涵,轉頭一看,發現站在盆栽後,面色鐵青的錦瀾。
她驚恐的神色逐漸隱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緩緩站起身,豔紅的嘴脣輕啓,“我道是誰,原來是九皇嬸。”
孟茹涵不過是被下了迷藥,經過冷水這麼一浸,逐漸恢復清醒,面上是駭人的慘白,嘴脣被凍得烏紫,劇烈的咳嗽幾下,朦朧中看見身旁的李瓔珞,下意識的伸手護住隆起的腹部。
不料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李瓔珞,她想也不想便擡腳朝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用力踹下。
孟茹涵慘叫一聲,霎時縮成了一團。
周遭的三名宮婢顯然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嚇得大驚失色,就連李瓔珞,撒過氣後猛地清醒過來,臉色也不由一白。
她折磨孟茹涵,不過是爲了出一出心頭的惡氣,並沒打算讓她現在就死,尤其是那腹中的骨肉,暗害皇家子嗣是什麼罪名,她可是比誰都清楚!
“李瓔珞!”錦瀾妙目圓瞪,尖聲怒吼,原本估摸着對方人多,並不打算過去,李瓔珞這一腳,徹底擊碎了她的理智。
孟茹涵覺得腹部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丁點兒聲響,一股洶涌的暖流自雙腿間噴發而出,隱約間,她彷彿看到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不由探出手,用僅存的力氣,緊緊攥住那繡着金絲牡丹的大紅衣角,虛弱的道:“瀾...妹妹,救,救我的..孩......”話還未完,人已經昏死過去。
“茹涵姐姐,茹涵姐姐!”錦瀾又驚又懼,抱着孟茹涵冰冷的身子,顧不上其他,轉頭向李瓔珞身後的宮女嘶聲吼道:“還不快傳太醫!”
李瓔珞看着雙眼緊閉的孟茹涵,還有她身下源源不斷涌出的猩紅,心頭一陣驚恐卻又隱隱含着一絲興奮,看着錦瀾目眥欲裂的摸樣,更是暢快不已。
可謀害皇家子嗣的罪名,仍舊叫她害怕,眼珠子微微一轉,便對扶着自己的貼身宮女寶珠使了個眼色。
寶珠是李瓔珞的心腹宮女,自幼便服侍在李瓔珞身旁,最是瞭解她的心思,瞧見李瓔珞給自己打眼色,登時心神領會,悄然鬆開扶着李瓔珞的手,轉身跌跌撞撞的往前殿跑,邊跑還邊驚恐的嚷道,“來人啊!九王妃殺了孟側妃!快來人救命啊!”
尖銳刺耳的叫喊回蕩在夜空中遠遠傳開,錦瀾渾身一冷,猛地擡頭盯着李瓔珞,“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定會遭報應的!”
李瓔珞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道:“九皇嬸,瓔珞不明白您的意思,只是無論孟側妃同您有什麼恩怨,也不當傷及她腹中的骨肉啊!”
錦瀾無暇同她做口舌之爭,既然李瓔珞敢把孟茹涵帶到此處行事,又敢將事情栽在自個兒身上,足以證明四周要麼沒有人,要麼全是李瓔珞的人,多說無益,當務之急便是孟茹涵的性命!
寶珠的叫喊驚動了的前殿裡的人,歌舞霎時止住,衆人紛紛起身涌向後殿,也有人差身旁的宮婢去傳太醫。
好在這段時日帝后身子均不適,太醫常駐宮中,不一會兒就有內侍領來了太醫,孟茹涵也讓宮婢們安置到了不遠處的偏殿廂房中。
瞥見隨着太后身後進屋的閻燁,錦瀾緊繃的心頭微微鬆了幾分,只是看到他冷冽的面孔,不由愧疚的垂下頭。
閻燁一進屋,目光就鎖在了垂頭含胸的人兒身上,前頭上下仔細打量了會兒,確認她並未受傷,眉間舒展了些,可一想到她竟然未將他的叮囑放在心上,私自涉險,眸子裡的怒氣陡然聚集。
頓了下,他還是抿着嘴緩步走過去,如若無人般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她嬌小的身子。
更深露重,加之又在水邊,錦瀾的裙裾早就溼透了去,這會兒在偏殿裡,宮女內侍燃了地龍,又擱上炭盆,雖不覺冷,也有些涼意,帶着熟悉氣息與暖意的大氅披在身上,不但止住了微微的寒顫,也叫她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太后瞥了眼閻燁,轉頭對衆人張口就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宮裡差不多也到了落匙的時辰,你們都早些回去吧。”
這是在趕人,諸多皇孫公主雖想留下,卻不敢駁了太后的顏面,便不約而同的行禮退了出去,屋內頓時就剩下錦瀾和閻燁,神色莫測的二皇子與李瓔珞,還有一個面色焦急的四皇子。
太后端起宮婢新沏上來的茶,撥了撥茶末,輕輕的呷了一口,隨後卻“砰”的一聲,將茶盅重重的擱紅木嵌琺琅雕花方桌上,沉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說着目光移向面色略有些發白李瓔珞,“瓔珞,你說!”
越過她這個兒媳,直接詢問輩分小的孫媳,看來太后還真不是一般的看重李瓔珞,怪不得李瓔珞敢在太極殿裡對孟茹涵下手,錦瀾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浮起的嘲諷。
閻燁的神色始終清冷,猶如檐下垂凍的寒冰,薄脣緊抿,一言不發的看着李瓔珞。
察覺到如此凌厲的目光,李瓔珞心頭一陣顫慄,面上卻做出一副惶惶之色,將方纔在後殿發生的事盡數抖出,只是將傷害孟茹涵的人換成了錦瀾,而她自己則成了碰巧路過。
太后銳利的目光冷冷的剜向錦瀾,“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