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翻動賬冊的手頓了下,狐疑的擡起頭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唐嬤嬤。
唐嬤嬤心神領會,輕手輕腳的退出去查看。
守在門外廊下做活的露珠和冬雪正踮着腳尖,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察覺唐嬤嬤出來,忙行了禮,“嬤嬤。”
唐嬤嬤點了點頭,輕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奴婢也不清楚。”露珠和冬雪搖了搖頭,璞園寬敞,即便她們踮起腳尖探直了頸子,也瞧不到院子那頭的景象。
聽着吵雜的聲響越來越大,唐嬤嬤也不多做耽擱,擡腳就循着聲走過去,品月沐蘭還有尋菡柏翠等丫鬟也紛紛跟上。
沿着灑掃得乾乾淨淨的青石小道穿過院子,又拐了道彎,院門前的一切驟然落入衆人眼中,只見兩名穿着碧衫的女子掙扎着要闖進璞園,守門的王婆子以及另外兩個灑掃的粗使丫鬟正奮力堵着,女子後頭還跟着幾個想動手抓人卻又猶豫的丫鬟婆子。
吵雜的聲音便是丫鬟婆子們的高聲勸阻和兩名女子的嚶聲哭罵,偶爾一兩句還帶上了錦瀾......
唐嬤嬤氣得臉都黑了,當即厲聲吼道:“放肆!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們撒野!”
王婆子原本不清楚這兩名女子的身份,因而不敢下死力,生怕傷着她們,如今一看唐嬤嬤出來,頓時就有了主心骨,發起狠來三兩下就將那兩人推搡出了門外。
見璞園裡頭的人出來了,其中一名身子高挑,梳着雙環髻,褙子上繡着蓮紋的女子,擡手將凌亂的髮絲勾到耳後,上前一步,瞪了攔在門前的丫鬟婆子一眼,才揚聲道:“奴婢是誰,這位嬤嬤怕是不認得,不過想必應該認得後頭那位邢嬤嬤吧?”
後頭一名皮膚略黑的婆子聽見點着自己的名,心裡不由暗暗叫苦,硬着頭皮上前道:“見過唐嬤嬤。”
唐嬤嬤錯眼一看,頓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略一琢磨就記起來了,正是當時跟在趙總管身後行禮的其中一個婆子,姓邢,是內院的五個副管事之一。
認出了人,唐嬤嬤便沉着臉道:“邢嬤嬤,好賴你也是這內院裡的管事,難不成忘了王妃方纔在朝曦堂裡頭說的話?她們兩個是什麼身份,竟敢擅闖璞園!你在後頭也不攔着,若是驚擾了王妃,誰吃罪得起?”
這番話叫邢嬤嬤後背霎時滲出一層白毛汗,朝曦堂裡頭王爺對王妃的維護,她可是兩眼瞧得真真切切,哪敢開罪王妃啊!登時就扭頭對那名開口說話的碧衫女子勸道:“海棠姑娘,你就回去吧,不要讓老婆子難做......”
“邢嬤嬤,你貪生怕死不願得罪人,我也不怪你,只是有理走遍天下,今兒個王妃我是見定了!”海棠輕蔑的掃了眼邢嬤嬤,昂着頭傲然的道。
唐嬤嬤怒極反笑,不等邢嬤嬤再開口,便指着她斥道:“你算什麼東西?竟敢編排王妃!”
海棠挑了挑修得如柳葉般的細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唐嬤嬤,抿嘴笑道:“我自不算什麼東西,可好歹也是太后賞下來伺候王爺的,嬤嬤怕是不知道吧?我這不算什麼東西之人,先前可是在璞園裡頭當差,即便是內室也是進出自如。”
另一名梳着迴心髻,褙子上繡着梅瓣的女子點頭附和道:“沒錯!”
她們兩人一個叫海棠,一個叫芍藥,原是閻燁的貼身侍女,自從閻燁被尋回入宮開始,就由太后賜下,一直在他身旁伺候,後來隨着閻燁出宮,進了九王府,又曾與閻燁有過一夕歡好,這府裡頭上下都高看她們一眼。
即便閻燁不曾給予名分,但下人們心裡都將她們看做半個主子,一來二去,她們自然也就認定了將來定能在閻燁身旁得個一席之地。
不想皇上突然賜婚,府裡頭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九王妃,且還未到大婚時日,王爺就將她們遷出了璞園,再不叫她們伺候,讓她們怎能甘心?
今兒一早本想去瞧瞧九王妃長得什麼狐媚樣子,能如此迷惑王爺,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素來心高氣傲的兩人便忿然離開了朝曦堂。不想就在方纔,平日裡對她們小意奉承的邢嬤嬤竟帶了人來,說是奉命要將她們鞭撻二十!
問清楚前因後果,海棠便認定是王妃從中挑唆的緣故,因而不管不顧過來討要公道,邢嬤嬤一直同她們頗爲親近,也就半推半就的由着她們衝到璞園,若非有王婆子等人攔着,只怕會直接衝到屋裡去。
唐嬤嬤從未見過這樣的刁奴,就算當初韶姨娘和寧姨娘再怎麼大權在握,見了太太多少還會顧忌着幾分,裝裝樣子,沒想到這兩個侍女,竟讓連錦瀾這個王妃都不放在眼裡!
“你,你好大的膽子,還不給我拖下去!”
唐嬤嬤是王妃跟前的管事嬤嬤,今兒王妃才特地擡舉的人,邢嬤嬤也不好這會兒就駁了唐嬤嬤的面子,加上海棠的話確實逾越了,即便曾伺候過王爺,但如今王爺已經娶了王妃,在王府第二個主子面前,她們就是卑賤的奴婢。
想通了這點,邢嬤嬤立即就對身旁的丫鬟使眼色,“還不快將海棠芍藥帶回去!”
“誰敢!”眼看着伸手過來抓人的丫鬟婆子,海棠和芍藥頓時急了,尖聲叫道:“你不過是個副管事,憑什麼抓我?”
“呵,即是如此,你且告訴我,這府裡頭,誰纔有資格抓你?”
軟綿卻不失威嚴的嗓音,叫院門前一干人霎時僵住身子,扭頭一看,有眼色的丫鬟婆子紛紛矮下半截身子,“參見王妃!”
邢嬤嬤滿頭大汗,急忙上前蹲身行禮,“奴婢參見王妃。”
海棠和芍藥神色窘迫,但相視一眼就鎮定了下來,緩緩的依樣行禮,“見過王妃。”
琥珀扶着一襲錦衣華服的錦瀾緩步走來,巴掌大的小臉上略施薄妝,加上眉目間的恣意,無形中減去了身上的稚氣,添了幾分端莊雍容。
唐嬤嬤忙轉身迎上去,略帶愧疚的行禮道:“主子,奴婢沒用...”
“嬤嬤,你且先起來。”錦瀾淡淡的掃了眼圍在院門前的一羣人,也不叫起身,目光最終落在較爲出挑的海棠身上,“她們可是管事?”
邢嬤嬤忙擡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恭聲回道:“啓稟王妃,海棠和芍藥曾是璞園的管事,王爺雖將人指到鬆楓居,但並未降職,因而仍算是一院管事。”
錦瀾頷首,眼波輕轉,又問道:“今兒在朝曦堂點名兒,她們可曾在場?”
邢嬤嬤額頭上剛擦去的冷汗,唰的一下又冒了出來,“不,不曾在場。”
錦瀾垂下眼簾,看着腳下偶爾隨風打着卷兒飄過的落葉,脣角輕啓:“如此,王爺下令鞭撻二十,都行完了?”
“沒...”邢嬤嬤抖着身子剛想解釋,卻被猛然擡起頭的海棠搶了聲,“奴婢做錯了什麼?王妃要對奴婢用刑?”
璞園裡頭的丫鬟婆子,甚至包括邢嬤嬤都不敢置信的扭頭看着她,分明是王爺下的令,她怎的扯到王妃身上?且她又是個什麼身份,竟敢在王妃問話時無故插嘴,真真是太不像話了!
這下連有心幫她的邢嬤嬤也歇了心思,閉上嘴低頭不語。
錦瀾倒也不生氣,饒有興致的看着海棠秀麗的面容,乾脆順着她的話問道:“這麼說,我還動不得你了?”
“奴婢不敢。”海棠行禮時就拿眼瞄了下錦瀾,見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丫頭,心裡的輕視更甚了,擰聲道:“只是王妃不分青紅皁白便要對奴婢用刑,未免有失公允,傳出去難免會失了王爺和王妃的臉面。”
“不分青紅皁白?”錦瀾眉梢微挑,笑似非笑,“邢嬤嬤,你方纔的話說得不夠清楚,再重複一遍給她聽。”
“是...是今早王妃點卯,海棠與芍藥無故缺席......”
“奴婢並非無故缺席,而是事出有因!”海棠漲紅了臉,再次打斷邢嬤嬤的話,咬牙道:“奴婢一早就在朝曦堂裡候着了,邢嬤嬤可爲奴婢作證,只因鬆楓居事務繁忙,奴婢等不及,這才返回院子處理。”
言下之意,便是一切只能怪錦瀾誤了點卯的時辰。
錦瀾含笑的眼眸逐漸眯起,“我倒不知,鬆楓居里住着怎樣的主子,竟比王爺還要大?邢嬤嬤,還得勞煩你好好說道說道。”
邢嬤嬤這會兒哪還敢幫着自尋死路的海棠,二話不說便老實交代:“鬆楓居...根本無人居住。”
海棠原本漲紅的臉色霎時一白,她原本只是情急之下尋的藉口,不想卻被錦瀾拿捏住了難處,頓時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麼辯解。
錦瀾眼底的笑意逐漸褪去,露出凜凜厲色,“邢嬤嬤,四十鞭,就在外頭打,你可得數仔細了,若是漏了一鞭,就補在你自個兒身上吧。”
“是,是!”邢嬤嬤此時是什麼也顧不得了,一骨碌爬起身就指示着丫鬟婆子將海棠芍藥兩人往後拖,好在方纔追過來的時候,鞭子就掛在她腰間,否則指不定王妃一怒之下連她也一起罰了!
海棠這會兒再也繃不住了,拼命掙扎,尖聲喊道:“王妃,就算要打,王爺也只說了二十鞭,你,你不能濫用私刑!何況奴婢還是太后娘娘賞下來的人!”
“你的意思,是太后娘娘讓你如此不分尊卑,巧言令色?”看着海棠眼中逐漸浮現的驚愕與恐懼,錦瀾嘴角翹起一絲譏諷,“王爺那二十鞭乃是罰你今早上不守規矩,而另外的二十鞭,則是你擅闖璞園,對本王妃不恭不敬,口出妄言之責。”
邊說她邊緩步上前,堵在前頭的丫鬟婆子紛紛躬身退開。
最後,她停在被丫鬟婆子扭住,動彈不得的海棠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張面無人色的臉龐,眸光輕閃,“你,可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