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姨娘的臉色倏然大變,嘴裡的嗚嗚咽咽嘎然止住,望着錦瀾的眼眸瞪得渾圓,一縷不敢置信的神色乍閃即逝。
“瀾丫頭,你說什麼?”葉老太太沉冷的臉上滿是震驚,渾濁的眼瞳死死的盯着錦瀾。
坐在下首的葉霖同葉老太太一樣,終於將目光鎖定在自己這位二女兒身上。
唯獨沈氏,平靜的面容微微動容,卻並未有過多舉止,她信自己的女兒,即便說出這番驚駭的話,她仍選擇相信。
錦瀾篤定的目光自葉老太太和葉霖驚變的面容上掃過,最後落在寧姨娘臉上,映着那雙發駭的眼眸,露出抹淡淡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我說,寧姨娘從頭到尾,並未有過身孕。”
“二姑娘!”寧姨娘突兀的叫了一聲,語調略尖,同她平日裡的溫聲軟語截然不同,“奴婢已經失去了腹中的骨肉,但是心裡並不怨恨太太,二姑娘又何必這般誣衊奴婢?”
止住的淚水立刻又涌了出來,她轉頭向老太太哭道:“奴婢有孕一事,老太太也曾請了徐大夫爲奴婢看診,究竟是真是假,還請老太太明鑑!”
徐大夫是百年老店和安堂的掌櫃,醫術在京城中頗有名氣,是葉老太太信得過之人。
寧姨娘擡出徐大夫,老太太又記起之前爲寧姨娘診脈的事宜,心裡不知不覺便信了幾分,看着錦瀾的目光多了一絲冷冽,“瀾丫頭,是誰教你說的這些渾話?”話裡說的是錦瀾,但目光已經移向了沈氏。
葉霖面色鐵青,指着沈氏就罵道:“自古慈母多敗兒,看看這三年你把女兒教成什麼樣了?滿嘴胡言亂語,尚不如錦嫺慧雅!”
這話一出,葉老太太和沈氏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只是葉老太太多少顧忌兒子的顏面,並未發作,可沈氏卻是直直的擡起頭,同葉霖冷目相對,“瀾兒雖比不得錦嫺好,可瀾兒也不曾被罰跪宗祠百日!”
赤裸裸的打臉和諷刺讓葉霖勃然大怒,“眼下她這番混賬話,罰跪千日也不足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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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姨娘見葉霖同沈氏母女二人槓上,心頭不由一喜,面上卻悲慼的道:“老爺,二姑娘年紀還小,難免不知事,還請您消消氣兒。”
年紀小,不知事,卻能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明裡暗裡都將矛頭指向沈氏。
錦瀾心裡冷笑,寧姨娘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挑撥的機會,可惜......“父親說的是,若這番是混賬話,瀾兒確實發跪祠堂千日都不足以抵過,可若不是混賬話而是事實又當如何?”
她實在懶得再看葉霖醜惡的嘴臉,直接別過頭看着老太太,堅聲道:“祖母,瀾兒記得祖母曾教導過,爲人處事,一要講一個理字,二則要認一個證字,既然寧姨娘口口聲聲稱瀾兒誣衊,又擡出徐大夫,那祖母何不請徐大夫來分說一二?”
葉老太太目光閃爍,她吃不準錦瀾的心思,寧氏有孕的事乃是徐大夫曾親口所說,難不成這次請過來就會改口不成?且寧姨娘滑胎時,也是經由徐大夫診治,那死胎更是徐大夫親自處理......
“罷了,就請徐大夫過來走一趟吧!”
葉霖本不願家醜外揚,但是葉老太太話已經說出口,他也不好反駁,只是冷冷的睃了錦瀾一眼,便對寧姨娘緩聲道:“你身子尚未痊癒,先起來吧。”
寧姨娘擡起頭迎向葉霖,婆娑淚眼中閃過一道驚喜,千般嬌弱萬般仰慕的神情,極度滿足了葉霖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和驕傲,他忍不住起身上前,想將地上的嬌花扶起,卻被葉老太太一聲冷哼震住了腳步。
看了眼老太太冷厲的面容,葉霖倏然想起之前的談話,不由訕訕一笑,飛快的縮了手,退回太師椅上坐好。
寧姨娘對葉霖的脾性素來拿捏得恰到好處,沒曾想被老太太給阻了,不過她臉上絲毫不露,淚意盈盈的給葉霖磕了個頭,“謝老爺恩典,奴婢不打緊,能給老太太,老爺和太太下跪磕頭,是奴婢的福分。”
聲音悽婉細弱,撩得葉霖心都要碎了,眼睛唰唰的盯着沈氏,暗示她爲寧姨娘說句話。
沈氏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手裡的青花福壽雙全茶盅瞧,好似從未見過茶盅上的花樣一般,險些將葉霖氣個仰倒,可又不敢發作,冷着一張臉坐在沈氏對面咬牙切齒暗自發恨。
和安堂離葉府不算遠,加上是葉老太太要尋人,底下的丫鬟婆子根本不敢怠慢,利索的套好車,不到兩刻鐘,吳嬤嬤就親自將徐大夫請進了嘉裕堂。
看到面色不虞的葉老太太和葉霖,還有跪在地上抽泣的寧姨娘和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沈氏和錦瀾等人,徐大夫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忙上前給葉老太太和葉霖及沈氏行禮。
“徐大夫不必多禮。”葉老太太揮了揮手,免了徐大夫的禮,語氣清冽的道:“今兒個尋你來,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自打徐大夫進屋,寧姨娘便老老實實的垂着頭,看都不看徐大夫一眼,縱使是這樣,徐大夫也明白了請他過府的緣由,他強自鎮定的拱了拱手,“老太太請問,在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葉老太太輕輕頷首,頓了下便凝聲道:“我這府裡頭,有人告密,說是寧姨娘根本不曾有過身孕,不知徐大夫有何說法?”
葉老太太不愧是精通內宅掌事的高手,一句話便將事情輕描淡寫的掩飾過去,又把錦瀾給摘了出來,徐大夫就算再怎麼得老太太的信任,終究是個外人,難保不會走漏風聲,而錦瀾和沈氏一個是葉家嫡女,一個是葉家太太,同葉家素來是榮辱與共。
徐大夫臉色一變,“老太太,徐某不才,自認醫術比不得太醫院裡頭的御醫,卻也當得起濟世救人的名頭,老太太既不信徐某,當初又何必請徐某前來診治?”聲音鏗鏘有力,神色激昂,頗有幾分受辱和不屈。
葉老太太不着痕跡的瞥了眼錦瀾,微微笑道:“老身並非信不過徐大夫的醫術。”
“既然如此,和安堂事多,在下先告辭了。”說罷徐大夫甩袖就要走,卻被錦瀾上前攔住。
“徐大夫請留步。”
“錦瀾!”葉霖見錦瀾仍不屈不撓,頓時怒斥道:“這裡沒你什麼事了,還不給我退下!”
“父親。”錦瀾淡淡的喚了他一聲,然後對老太太屈了屈膝,揚聲道:“既然寧姨娘有徐大夫爲證,錦瀾這兒也有人證,還請祖母准許瀾兒將人喚來,一問真假。”
葉老太太看了眼表情略微有些慌亂的徐大夫,心頭一動,點頭應了錦瀾的請求。
錦瀾隨即轉頭,低聲吩咐沐蘭幾句,沐蘭早就等着了,立馬退出屋。
徐大夫見狀,面色時青時白,卻不敢堅持離去,若不然就成了心虛。
不一會兒,沐蘭匆匆將一名莫約十五六歲,身子瘦弱似竹竿的少年帶了進來,一進屋少年便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的給衆人行禮磕頭。
徐大夫一看到來人,臉上的鎮定再也維持不住了,上前兩步揪着阿虎的衣領,失態的嚷道:“阿虎,你怎麼在這裡?好哇,難怪方纔在鋪子裡瞧不着人影,原來是跑到這裡偷懶,你,你這個臭小子,還不給我滾回去!”說着竟不管不顧要趕人。
“徐大夫。”錦瀾笑似非笑的看了眼徐大夫和阿虎,淡淡的道:“這是我請來的證人,怎麼他還沒開口,徐大夫就急着要攆人?難不成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這會兒心虛了?”
徐大夫一驚,頓時鬆開了攥着阿虎的手,冷笑道:“二姑娘真是伶牙俐齒,阿虎乃是店鋪裡頭的夥計,這會兒無緣無故跑到貴府,我這當掌櫃的難道還說不得一二?”
“徐大夫真是說笑了,我方纔說了,阿虎是我請來的證人,怎會是無緣無故?”錦瀾眼角帶着一絲譏諷,不願再同徐大夫糾纏這些無意義的話,側頭對跪在地上的阿虎道:“這位小哥,你照實說吧。”
阿虎雖一臉畏懼,但小身板始終跪得筆直,得了錦瀾的話,便朝葉老太太磕了個頭纔開口道:“小的名叫阿虎,是和安堂的夥計,莫約五六個月前,一位衣着華麗的夫人來了我們鋪子,是掌櫃的親自接待,還特地將那位夫人請進了後院雅間,掌櫃的打發小的在前頭看鋪,正巧有位客官來抓藥,小的便到後院去尋掌櫃的,不料卻聽見...”
說着阿虎頓了下,怯弱的看了眼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的徐大夫,哆嗦了下身子,咬牙繼續道:“小的聽見那位夫人對掌櫃的說,不計任何代價都要尋到送子果。”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徐大夫跳起來指着阿虎罵道:“我待你不薄,你爲何這般害我,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阿虎本就不善言辭,這會兒被徐大夫罵得漲紅了臉,但仍昂着臉堅持道:“小的若有一字謊言,定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寧姨娘雖背對着阿虎跪着,看不清徐大夫和阿虎的面容舉止,可光是這番話,便讓她渾身發冷,心中終於恐慌起來。
原以爲計劃得天衣無縫,每次前往和安堂她都異常小心,自認沒被任何人發覺,沒想到事情竟被一個夥計聽了去,且人還讓錦瀾給尋了過來!
寧姨娘頓時按耐不住了,擡起頭對也老太太道:“老太太,奴婢素來甚少離府,且根本不知什麼是送子果,又怎麼可能讓徐大夫幫忙?這分明就是誣衊!”
這番辯駁剛出口,衆人還未來得及做反應,一道陌生略沙啞的嗓音頓時由外傳入內。
“送子果,味微苦,性溫涼,食之脈如走珠,如有三四月份身孕的婦人,故名送子果。”
隨着話聲,門簾被高高打起,幾道身影驟然出現在衆人眼前,打起簾子的是唐嬤嬤,隨後則是沈老太太和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
葉老太太和葉霖根本沒料到沈老太太竟然會在此時出現!
而沈老太太身後的人,葉老太太和沈氏及錦瀾都不認得,但葉霖卻是一清二楚,他驚愕的起身,緩緩吐出一個名字,“華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