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寺乃是當年太宗皇帝登基後,爲供奉大周戰死的英靈親自下旨建造的寶剎,在位的皇帝幾乎年年都會到相國寺上香祈福,此舉已成爲了皇室的習統。
作爲皇家寺廟,相國寺除了每年特定的幾日外,平日裡均對百姓開放,且凡是到相國寺祈福,幾乎有求必應,再經口一傳,香火逐漸鼎盛,直至今日,相國寺盛名遠播,早已成了大周遠近馳名的名寺古剎,前來上香的百姓絡繹不絕。
四月初八佛誕,乃是佛家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因此今日來相國寺上香的百姓爭相涌入,霎時一片人山人海,長長的隊伍自寺門直排到長街外。
相國寺外,即便是皇室都車馬禁行,葉家的馬車停在長街一側的圍牆下,那兒已停了不少香車寶馬。
錦瀾帶着白紗幃帽下了車後,便在唐嬤嬤等人的擁簇下,沿着街頭步行。
好在相國寺門前的臺階鋪設得十分寬敞,乍眼看上去擁擠,親自踏上才發覺,百姓一個個自覺的排好隊緩步慢行,並沒有你推我攘的場景,甚至還有不少百姓臉上佈滿虔誠,爲心中祈願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即便在臺階上也不例外。
如此一來,人羣走得就更慢了。
錦瀾掩在幃帽中的小臉沒有絲毫的不耐,隨着人羣一步一步走入了寺院敞開的大門口,她先是到大雄寶殿參拜上香,爲沈氏祈了道平安符,然後才隨着領路的小沙彌前往寺院後頭的廂房。
今日來相國寺進香的權貴不少,早早便派人到寺裡打點妥當,趁着方纔錦瀾上香時,唐嬤嬤已讓挽菊同擔任領事的和尚打過招呼,這會兒正是往葉家定下的廂房去。
“再過半個時辰,龍華會便開始了,統有浴佛、齋會、結緣、放生和求子五大盛事,女施主可前往一觀。”小沙彌不過七八歲的模樣,長得眉清目秀,將錦瀾一行人領到廂房後又照例介紹了幾句。
錦瀾微微一笑,雙手合起行了個佛禮,“多謝小師傅知會。”
小沙彌依樣還了禮,誦了聲佛號便退了出去。
相國寺的廂房並無幾分奢華,反而處處透着簡樸,除去一張楠木方桌和四張圓凳外,便只有一榻一幾一櫃,均爲楠木所制,榻上擺着兩個蒲團,看起來是用於打坐,後頭的牆上掛着一方“靜”字,渾厚的筆法一看便不是凡品,但字畫上並未落下署名。
除了這方靜字圖,屋裡便只有木櫃上頭擺着的幾本經書,錦瀾略略翻看了下,同外頭的並無差別。
剛打量完廂房,屋內便響起了敲門聲,在後院廂房當值的小沙彌送了茶水進來。
一早用過膳,沈氏還特地讓唐嬤嬤帶了的兩盒子點心,錦瀾在車上稍稍吃了兩塊,正覺得口渴,飲了一盅茶水,便聽見唐嬤嬤隱隱含憂的聲音。
“姑娘,四皇子側妃不是邀了你一同麼?怎的到這會兒還不見人來?”
錦瀾將手裡的白瓷茶盅擱下,用帕子拭了拭嘴,“茹涵姐姐帖子上說是會來,卻並未明說要與我一道走,一會兒到了相國寺,自會讓人來尋我。”
而她昨日同母親說的話,只是不想讓母親擔心罷了。
果然,錦瀾的話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道清脆的喚聲,“請問葉家姑娘可在?”
衆人怔了下,離門邊最近的碧荷快步上前開了門,只見門外站着一名十五六歲,做丫鬟打扮的綠衫女子,碧荷遲疑的道:“你是......”
綠衫丫鬟含笑道:“奴婢玉竹,是孟側妃屋裡的丫鬟,奉命來請葉姑娘過去一敘。”
錦瀾打量了下這名眼生的丫鬟,當下便起了疑心,若是茹涵姐姐來請,怎的讓攬香或是濱芹來?
那名叫玉竹的丫鬟彷彿看出了錦瀾心裡的疑惑,大大方方的行了禮,“姐姐們隨伺在主子身旁不得空,這才讓奴婢來傳話,主子說了,葉姑娘是位謹慎的人,讓奴婢同葉姑娘問一句,今日可曾帶了那支金玉蘭花長簪?”
聽了最後這句話,錦瀾心裡的疑慮才逐漸消去,那日在孟府,贈簪之事唯有她和茹涵姐姐二人知曉,若是旁人,斷不會得知一二。
錦瀾抿嘴輕笑,“有勞玉竹姐姐帶路。”
玉竹連連道了兩聲“不敢當”,便帶着錦瀾往廂房右側一路前行,唐嬤嬤和挽菊緊隨其後,廂房裡留下碧荷與沐蘭看守。
沿着走廊往右一拐,錦瀾的身影漸行漸遠,然而誰都沒注意到,就在葉家廂房左側的兩顆菩提樹下,立着兩道纖細的人影,正目送她們遠去。
“主子。”攬香神色複雜的看了眼那五隻幾乎摳進樹皮中的纖纖細指,忍不住輕聲道:“錦瀾姑娘這一去......只怕就再也洗不清了。”
孟茹涵緊緊的咬着下脣,一手用力的揪着胸口的衣裳,靈動的雙眸溢滿痛苦與掙扎,可到底,還是沒有踏出阻止的一步。
攬香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主子,四殿下早晚會娶正妃,若是,若是錦瀾姑娘,對主子來說豈不...”
“住嘴!”孟茹涵惱怒的瞪了攬香一眼,她知道攬香的意思,也明白如果正妃是錦瀾,那麼她往後的日子定會好過許多,可她做不到!
一想起書房內,那副含滿情誼的畫,還有四皇子幾乎日日在書房中深情的凝視畫上之人,她的心就好似被刀剜了一塊,日夜難熬,痛不欲生。
即便那人是錦瀾,是與自己手帕之交,金蘭之情的錦瀾,她也無法忍受!
如今四皇子已經求到太后跟前,以太后對四皇子的疼愛,定會想法子賜婚,到時候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她想盡法子都左右不了四皇子的決定,唯有,唯有......
孟茹涵閉上雙眼,淚水潸然而下,聲音低啞的道:“你去同那人說,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讓他...快些吧!”
“是。”攬香心裡暗歎一聲,所幸主子選的人倒是極好,只希望將來錦瀾姑娘不要怨恨主子纔好。
看着攬香面色含憂的離去,孟茹涵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茫然的望着錦瀾離去的方向,雖然四皇子待她溫柔體貼,可只要細心些,不難發現那雙眼眸裡並未映入她的身影。
起初,她怨恨本家將自己如同一件物品般送進四皇子府,可成親當晚蓋頭被挑起的瞬間,映着滿室灼灼的紅燭,那張含笑儒雅的臉便生生撞進了她緊閉的心扉。
她頭一回發現,原來一個男子也能笑得如桃夭那般炫燦。
自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放不下了,隨即鋪陳在腳下的,是一條佈滿荊棘的不歸路。
她走得遍體鱗傷,卻堅定不移。
府裡頭蹦躂最歡的姬妾一個個被她暗地裡收拾掉,純淨的雙手逐漸染上刺眼的猩紅。
時至今日,早已無法回頭。
即便將來要下地獄,至少現下也讓她得償所願吧!
聽着悠揚傳來的鐘鼓聲,孟茹涵嘴角綻開一抹悽然的笑容,擡手抹去臉上冰涼的淚珠,眸中的痛苦與掙扎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冷然,她轉身悄然離去。
玉竹帶着錦瀾三人在後院穿梭,遊廊走巷,左拐右拐,終於看見一座小禪院出現在眼前。
這裡同前頭的廂房不同,均是一個個獨立的小跨院,歷來是皇家之人在相國寺歇腳之處,孟茹涵雖是側妃,但也上了玉蝶,是正正經經的皇子側妃,來相國寺自然也會歇在此處。
玉竹朝禪院走了幾步便頓住了腳,衝錦瀾屈了屈膝,“葉姑娘,主子只喚了你一人進屋,這位嬤嬤和妹妹,怕是得在外頭等一會兒了。”說罷趁着錦瀾尚未反應,又忙加了句:“這幾日主子心緒鬱結,不喜見人,聽聞主子同葉姑娘交情頗深,奴婢斗膽,還請葉姑娘幫着勸勸主子。”
話裡話外都無外乎是讓她單獨一人進屋。
雖然是去見孟茹涵,唐嬤嬤心裡仍舊放心不下錦瀾獨自一人,不由開口道:“姑娘,還是讓奴婢隨身伺候吧,奴婢站在一旁絕不會擾了孟側妃。”
玉竹笑道:“嬤嬤不必擔心,攬香和濱芹兩位姐姐都在屋裡,且主子吩咐了,讓奴婢領嬤嬤同這位妹妹到偏廳用茶,偏廳同正房只隔了一間耳室,若有什麼事,開門一喚便能聽到。”
這番話既合情又合理,若是繼續推脫,便是錦瀾不知好歹了。
如此,唐嬤嬤也不好再堅持。
玉竹引着錦瀾上了臺階,守在門外的丫鬟趕緊上前行禮,接了玉竹的活兒,打起簾子請錦瀾進屋,而玉竹則帶着唐嬤嬤和挽菊去了偏廳用茶。
“姑娘,主子正在裡間歇着呢,姑娘裡邊請。”
錦瀾輕輕頷首,掃了眼屋裡的擺設,看起來同前頭的廂房差不多,只是顯得更寬敞一些,她走到了幾步,才察覺身後似乎沒了動靜,轉身一看,那名小丫鬟已經奔到門邊掀起簾子,眼看就要跨出門檻。
“站住!”錦瀾大驚,擡腳便往外衝,可手堪堪摸到落下的簾子,便聽見“哐當”一聲,門已經被人從外頭鎖上。
錦瀾的心霎時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