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靜默一片,直到皇上冷笑着將其中幾本奏摺扔在他面前,讓他細看,他越看越暗暗發驚,等他將奏摺合起時,皇上才又開口問道:“你可知道你做錯了什麼?”
沈念一默而不語,皇上嘆口氣道:“這一次,寡人也保不住你,大理寺少卿的官職,就先取下來,你當是寡人開恩放你個長假,你想遊山玩水也好,想要回去省親也好,這三兩個月,大理寺這邊就別費心了,沒完的案子,盡數先交予就要回朝的正卿秦思冉處理。”
一句簡單的話,沈念一從鉢滿瓢滿的大贏家,又輸得一清二白,連本來能抓在手心裡的籌碼也統統交底出去,但是皇上金口一開,就是個定數,任憑是誰,都不能回駁。
走出皇宮的時候,外面天色大亮,守門的還不知就裡,依舊對他非常客氣,他站在宮門外,望着天際的的一抹藍,良久,纔將胸中鬱結的氣慢慢吐了出來,試問自己,該何去何從?
不知爲何,眼前浮現出的是孫世寧的盈盈笑容,沈念一沒有多想,直接縱馬到了正安堂。
孫世寧遞過來辣椒油時,他可以拒絕,可以說明,那一剎那,他就是忽然想要放縱自己,明知道會受傷,還是接過來,還是慢條斯理地吃下去,讓他痛一痛也好,至少能夠分心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好歹這裡是正安堂,天底下沒有鄭容和治不好的病。
“沈大哥,你是擔心有人知道你被免了官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孫世寧反而笑着寬慰他,“這裡是天都,天子腳下,那些人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這句話不說還好,話音都沒來得及落下,外頭已經傳來乒乒乓乓的打砸聲,似乎有人上前阻止,動靜停頓一下,鬧得更大了。
沈念一眉端挑起,他只知道會有人聽到消息就追上來,卻不曾想到會這樣快,孫世寧纔要起身去看個究竟,他三兩步走到她前面,一隻手背在身後,衝着她搖了搖,示意她別急着出頭。
“砸,都給我砸光砸爛,我看沈念一還出不出來!”査學士顯然也幾天沒有睡好,一雙眼被血絲充斥着,咬牙切齒地指揮着手下,“不就是一個醫館,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一擡頭,見沈念一走出來,査學士恨不得飛撲上前,狠狠地咬下他幾塊肉,依舊不足以平復他的喪子之痛,顫顫巍巍指着他罵道:“沈念一,你沒想過,你也有今天的下場,我就來做第一個棒打落水狗的人,你害死了我的兒子,你喪盡天良。”
沈念一不能開口說話,然而他僅僅是站立在屋子中央,那股氣勢已經壓住全場,沒有一個人再敢動手搶砸,査學士抓過一個手下的衣襟:“爲什麼不砸了,砸啊,砸得粉碎纔好。”
“大人,沈大人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還砸什麼?”下人哆嗦着問道,誰不知道大理寺就是個鬼見愁的地方,這一位也不知道見過多少死人了,叫人看着就心裡涼颼颼的,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多看一眼,都怕會被吸走魂魄。
査學士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呸,他是哪門子的沈大人,他已經不是朝中官員,與你一樣,就是個平頭百姓,你怕他什麼!”
沈念一不開口說話,査學士暗暗得意,以爲他是膽怯了,嗓門更是洪亮:“你當時怎麼壓着我們父子不說,還在府衙大牢中暗算了他,讓他死得不明不白的,我的兒子不能白死,我要你償命!”
孫世寧知道沈念一身懷絕頂的武功,見着査學士撲過來時,還是偷偷捏了把汗,如今不比以往,沈念一傷到了翰林館的學士,縱使是對方先出手,那也是以下犯上的罪名。
不曾想,他單手將査學士隔開,另隻手,用方纔抓住下人衣領的相同手法,將査學士一把給抓了起來,他的氣力豈是査學士可以抗衡的,就如同老鷹抓小雞似的,將人一直提到正安堂的大門口,直接扔了出去,還拍拍雙手,一個回身,那些跟着來的手下,都不用他多說一個字,灰溜溜地都退走了。
孫世寧在旁看着,他出手奇快,從他們聽到響聲出來,到事情解決,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沈念一彎身將倒地的桌椅扶起,有些已經被砸壞,缺胳膊少腿的,她走過來幫忙收拾:“看樣子要給藥堂添置些新桌椅和軟墊,讓病人來了,也坐着寬鬆些。”
外頭這樣一通鬧騰,鄭容和也沒出來看個熱鬧,他說熬藥就是帶着蜻蜓正兒八經地熬藥,而正安堂留下來的幾個病人,正是上次被查三所傷的那些,認得査學士的嘴臉,更加不敢出來。
沈念一又寫字給孫世寧,讓她將病人都安置好,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出來看熱鬧,以免傷及無辜,孫世寧更擔心兩個孩子,急匆匆地進去安排。
沈念一衝着大門往,微微眯眼,絕對沒有那麼容易就應付過去,査學士不過是最容易對付的一撥人。
他拉出把椅子,大刀金馬往門前坐好,這會兒他想要抽身而去都來不及,那些人找不到他,就會泄憤在其他人身上,這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我已經都關照好了,讓冬青照顧着,無論如何都別出來,連蜻蜓那邊,我也叮囑了,儘量別讓鄭大夫趟這渾水。”孫世寧還不忘替他斟茶,“這是蜻蜓沖泡的,說是喝幾杯,你就能開口說話了。”
沈念一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杯子,一飲而盡,開口問道:“那你呢?”
他的聲音本來清朗悅耳,有時候,孫世寧夢中以爲聽到他在說話,忍不住想多睡會兒,就能一直聽下去。
可是這會兒,他的嗓音沉悶而嘶啞,完全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偷偷覺得心疼,又不好明說,強顏歡笑道:“總要有個人在旁邊撐撐場面,我想來想去,還是自己最適合擔當此任了。”
“你不怕?”每個字從沈念一口中吐出來都有些艱難。
所以,這一次是孫世寧上前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她搖着頭道,“我不怕,我的這條命都是你就回來,我還能怕什麼,鄭大夫說了,不許你開口的,否則真的好不了了。”
沈念一反握住她的手,果然聽話地閉了嘴,他絕對不會在一個真心關心他安危的人面前,肆意任性,她看着他,眼底的情愫幾乎都來不及收藏好,讓他看得在清楚明白不過。
“沈念一!”一地狼藉還沒收拾好,又有人找上門來,這一次,孫世寧認得,這一班都是府衙的官差,其中有兩個人,還是上回到孫府來抓她的,“沈念一涉嫌在府衙大牢中,對案件的重要人證查三公子以私刑下毒手,殺人滅口,即時將沈念一捉拿逮捕,押送前往府衙公堂之上,開堂問審。”
孫世寧呆了一下,府衙閔大人這是公報私仇,還是前倨後恭,明明對沈念一一副忠心耿耿,說一不二的態度,那邊才被罷免了官職,這邊居然就要以莫須有的罪名,前來抓人,府衙的公堂,還不是閔大人說了算,就像她上一次,如果不是當場畫供招認,那些刑具上身,她哪裡還留得下小命,等沈念一援手相救。
沈念一依舊坐着不動,當頭的兩個官差對視一眼,都對他的本事心知肚明,絕對不會硬來,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不,沈公子,我們大人也是例行公事,有人前來喊冤,案子自然是要處理妥的,你就去公堂上走一遭,查三不是你殺的,你什麼事情都沒有,自然就好端端回來了,別讓我們難做人。”
“沈大哥,你不能去,不能跟他們去,到了公堂之上,還不是聽他們的編遣,他們說什麼,你就要應和什麼,否則,否則的話,他們一定會給你上刑的。”孫世寧簡直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別聽他們這會兒說的好聽,回頭就翻臉不認人了。”
“官差大爺辦正經事,你一個婦道人家出來插什麼嘴,多管閒事,仔細連你一併拿了去!”那個官差覺着她好似有些面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幾眼,“我還以爲是誰呢,這個不是孫家外頭撿回來的大姑娘,耐不住寂寞,在自己屋子裡偷漢子,結果還偷出人命案子來了。”
一通猥瑣的笑聲,孫世寧氣惱地煞白了臉孔:“你們休要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官爺們就是用口水沫子噴你一臉,你又能奈何?”官差囂張地將臉湊着貼近過來,“你要不要試試看!”
沈念一的衣袖不偏不倚,啪地打在那人臉上,聲音不大,氣力不小,那人居然哀叫着,連連退了三四步才站定腳,半張臉已經高高紅腫起來,再一張嘴,噗噗吐出兩顆牙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沈念一,你如今不過是個平民,居然敢違抗府衙下令的逮捕,這是罔顧律法的大罪,弟兄們,將他給拿下來,他要是再敢動手,直接讓大人判他個重罪!”領頭的那個瞧着形勢不妙,煽動着所有人一起上,“這個小丫頭同他一夥兒的,也抓起來,一併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