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倒是熱熱鬧鬧的,聶思娘不言不語的已經給安排好了兩輛車,石樂衝起初還不肯坐車,沈念一說,不想惹人注意,暫時委屈師父,加上安妍佾在旁也說了他兩句,他發呢不好意思起來,第一個坐進車中。
安妍佾坐在孫世寧身邊,另一邊是半躺着的紅桃,紅桃嘟噥了一句道:“這裡的廚子做飯不好吃,我要回家。”
“你知道哪裡是家?”安妍佾喜歡她的天真,故意逗她說話。
“當然知道。”紅桃那隻沒受傷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搬弄,“有一一,有小媳婦,有老頭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安妍佾又問道:“那麼還有我呢?”
“對,還有大美人,大美人也是家裡頭的。”紅桃纔想扭動兩下,牽扯到了傷口,又痛得齜牙咧嘴的。
“這個聶娘子不是個尋常人。”安妍佾微微笑道,“以前雖然聽聞過她的名聲,卻沒有見着真人。”
“她已經徹底改頭換臉了。”孫世寧看着安妍佾的臉孔,微微走神,兩人當年是齊名的美人,如今婆婆還是嬌豔如花,聶娘子卻是站在菜市口,都不會有人多瞧一眼的普通婦人。
“她似乎對目前的現狀很滿意。”安妍佾輕嘆口氣道,“只要她自己不後悔,那麼便是正確的選擇。”
“是,她說她到今天都沒有半分的後悔過。”
“你替她想了點事情來做,要重新開一家藥堂給她打理,你怎麼同念兒的想法是一樣的,當年他才遇到小鄭的時候,也說要讓小鄭懸壺濟世,做個最好的大夫。”安妍佾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故人重逢,你對自己的母親可曾已經瞭解了?”
“都差不多了,母親要是還在世,見到婆婆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也是個傻心的,這樣的困境中,居然也不來找我們,我反而有些慚愧,若是我與森哥不是爲了那些事情,奔波在外,應該多花點心思來找尋你們母女的,至少能夠讓她最後那段日子過得舒心些。”安妍佾低聲問道,“你可曾埋怨過我們?”
“父親說他費了好些波折都找不到我們母女,母親是一心想要躲起來的,我怎麼會責怪婆婆。”孫世寧的視線轉向窗外,“我已經落到這樣的地步,相公卻從來沒有嫌棄過我,他還一直同我說,婆婆要是見了我,也會憐我惜我,絕對不會有其他的想法,我覺得自己何其幸運。”
如果換了個稍許勢利眼的婆家,兩家的懸殊這麼大,已經不僅僅是門不當戶不對可以形容的,沈念一卻一直恪守婚約,從來沒有其他的想法。
“你這麼好,娶了你是念兒的福氣。這個孩子自小進山習武,待得學成回來,又爲了父母的自私想法,被推入到朝野官場,他很努力,很好,卻始終不像個孩子。”安妍佾說了點真心話。
“他明明是我的兒子,我卻覺得在他面前,他反而要來照顧我,爲我犧牲良多。”安妍佾又嘆了口氣道,“你也瞧見石師父的個性,紅桃也是他帶大的,紅桃的性子多麼自由自在,我知道的,念兒本來也是會自由翱翔的鷹,然而因爲我與森哥想要脫身,他寧願自己踏入這世上最污穢,最複雜的官場之中,那種辛苦,當年他尚未弱冠,卻名動天下,作爲他的母親,我看到的不是那些富貴榮華,卻是他格外的刻苦。”
孫世寧當然知道,沈念一遇到案子的時候,經常十多天不能好好合眼,恐怕便是當年留下的惡習,哪怕天資再聰慧,想要做到沒有一個人能夠反駁的地步,除了比別人付出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還有更多的心血。
“也不是他沒有想過其他的婚約,而是他壓根就沒有想過會娶媳婦。”安妍佾苦笑了道,“森哥曾經說過,他越是能幹優秀,只怕在婚姻大事上頭,就越是艱難,你想想他的官位,他的相貌,這些年,除了太皇太后試着要給他說一次親,都沒有同僚提起過這一茬事,又是爲了什麼?”
只因爲,沈念一再相貌出衆,也抵不過他那位危險的官職,若是換做旁人,沒有他這樣的盡心盡力也便罷了,否則那些官員家中又如何捨得讓愛女落得一個隨時會得守寡的姻緣。
“不過這次回來,我覺得念兒的心性似乎有些變了,這些都是你的功勞。”安妍佾知道自己或許是個好妻子,卻不是一個好母親,她將太多的愛都傾注在丈夫身上,反而多多少少忽略了獨子。
“他對我也是極好的。”孫世寧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來,飛快的說了一句道。
“你們相親相愛才是最好,早些給我生個小孫兒就更好了。”安妍佾的話說完,馬車停下來,她撩開窗簾只看了一眼,“紅桃的話不錯,這個沈府的確是有個家的樣子了。”
冬青顯然已經回來了段時間,也不知早外頭翹首以盼了多久,見馬車停下,忙不迭的趕上來攙扶:“夫人回來了。”
孫世寧聽她嗓音沙啞,臉上還有些淤青,知道都是爲了自己,伸手想要去碰觸:“冬青受委屈了。”
“沒,沒有的事情。”冬青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眼淚卻滾了下來,“紅桃還好吧?”
“都好,她受了點傷,聶娘子已經替她診治過,沒有大礙的,她一直唸叨着那邊的廚子不好,要回來吃香喝辣。”孫世寧鼻端也發澀,卻忍着沒有流淚,“你們幾時回來的?”
“兩個時辰前,所有的人一起放出來,丘大人說要先回大理寺去,又說此間可能諸多誤會,讓我們別太在意,也不要給大人和夫人添煩心,說以後要尋回這個公道不難,總是有機會的。”冬青想一想又道,“魯麼也受了點傷,丘大人讓他回去將養,他本來還不願意。”
“受傷就應該好好將養!”孫世寧同意道。
“是,我也這樣說,說要是拖着傷,怎麼做好分內事,還不如回去養好了,又是一條好漢。”冬青慢慢垂下頭道,“夫人,魯麼是爲了護着我才受了傷,那時候,那時候,我太心急,只想着要讓你們能夠跑多遠就跑多久,所以有些過激了。”
孫世寧心下都明白,眼眶一紅道:“都回來就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我們先進去。”
冬青纔想到回來的還有老爺和夫人,趕緊上前一一行禮,她是陪嫁丫環,要是在老爺夫人面前做錯事,說錯話,是要牽扯到自家夫人的。
“我都聽說了,真是個忠心的好孩子。”安妍佾知道冬青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如今聽起來只是一場誤會,當時可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等於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護主了。
“冬青做的是分內事。”冬青經不起誇讚,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趕緊又去攙扶紅桃,“紅桃,你的本事真大,夫人一點都沒受傷吧?”
“當然,有我在,誰能夠動小媳婦半分。”紅桃得意洋洋的笑道,又壓低了聲音道,“青嫂也回來了吧,準備了多少好酒好菜?”
冬青又好笑又好氣道:“你盡掛住吃,受傷了要戒酒的。”
“纔不用,聶娘子可說的,她的藥最是好的,什麼都不用忌口。”
兩個人邊笑邊往裡頭去了,安妍佾看着冬青,忽然問道:“這是你的陪嫁丫環?”
“是的,我回到孫家以後,一直是她服侍前後,我蒙冤入了大牢,也是她奔走求救,到大理寺去請了相公來救我。”
“這是你父親指給你的丫環?”安妍佾問得大有深意。
“是,父親說這是最好的,所以留着給我。”孫世寧聽出略有不妥之處,“怎麼了,冬青她一直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岔子。”
“我是在想,你父親連這樣的細節都替你考慮好了,當時他的繼室想必纔是孫家能夠說得上話的當家主母,也只有這樣的丫頭,纔會在困境中不離不棄,可見他對你的重視,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怎麼會拋棄你們母女?”安妍佾一直就沒有想明白過,“他這樣在意,那個繼室如何能夠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或者,他只是一時糊塗,母親卻無能忍受與人共侍一夫。”孫世寧心中同樣也存着不解,但是雙親前後都過世,她只想着他們能夠在九泉之下,重修舊好,了了一輩子的遺憾。
“也是,男人做了一時的糊塗事也是有的,你母親的性子剛烈,一氣之下才帶了你離開的。”安妍佾見兩人已經落到最後,指着前頭的兩個人笑道,“你看看,這便是沈家的男人,只要說到正事,什麼都能給忘記了,將我們婆媳兩個人忘在大門外頭也是有的。”
“母親想多了,大門早就關上了。”沈念一的耳力特別厲害,笑着回過頭來道。
“念兒說,皇上的意思,要我們後天入宮面聖。”沈柏森正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