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回到大理寺,先要去看看如姬,唐楚柔已經同如姬相處融洽,用的是孫世寧教的法子,如姬的心性像是孩子,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幾乎都沒有是非觀念。
唐楚柔親自給她送一日三頓飯,還幫忙洗臉,梳頭,所以在大牢裡頭關了不少日子,如姬看起來狀態反而比進來的時候,氣色要好。
“她的藥癮呢?”沈念一問的是關鍵。
“戒了。”唐楚柔說的很肯定。
“哦?這麼快?”沈念一有些意外,“你怎麼做到的!”
“也是借鑑了上一次夫人的方法,在她藥癮快要發作的時候,給她服食能夠長時間入睡的藥物,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那一劑藥吃下去至少能睡八個時辰,而如姬最多才四個時辰。”因爲藥物與身體本身相抵,實則也是非常痛苦的。
但是,好在如姬的心性單純,唐楚柔又十分盡心,哪怕是她藥癮沒有發作的時候,也備下糖果小點心給她,讓她慢慢分散注意力,再加上如姬的藥癮本來就不重,如今發作的時間已經明顯簡短,甚至這十二個時辰中,她都沒有要求吃那種紅色的小藥丸。
“其實,瑤姬要不是用那麼慘烈的方法自殘,帶回來慢慢調理,慢慢戒除,也不是沒有希望的。”唐楚柔嘆口氣道,“恐怕是她自己本來就不想活下去了。”
“她廢了一隻手,明白已經被上頭摒棄,加上香香也死了,三人不能相互庇護,她不可能依賴如姬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對象,而且她的藥癮大,她受不了戒毒的痛苦。”沈念一跟着往大牢的臺階走下去。
一個人的意志力與武功,才學都沒有必要的關係,只看毅力與爲人的原則。
“唐姐姐,唐姐姐!”如姬的耳力不錯,已經分辨出唐楚柔的腳步聲,“是不是又給我帶好吃的了?”
唐楚柔飛快的低聲問道:“大人,不會將她交出去伏法嗎,她真的是無辜的,什麼都不懂。”
“這事情不由你我決定的。”沈念一答道,“她的身上還有很多案子,我們如果放她出去,可能只是害了她,她沒有能力自保。”
“我可以照顧她的,就留在這裡也可以。”唐楚柔嘆口氣試探問道,“至少我知道她能過得好好的,新帝繼位大赦天下,就不能將她也赦了?”
“小唐,不可意氣用事。”沈念一已經見到了如姬,雙手扒在柵欄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們,一見到他,好像認出是那個厲害的人物,往牢房的角落裡手腳並用的爬過去。
“如姬,別怕,這是大人。”唐楚柔一見她這樣,臉色微變,“他不是來抓你的。”
“他要抓瑤姬姐姐。”如姬的腦袋衝着牆角,背對着他們,都不敢轉身過來,“他也要來抓我的。”
“不會的,如姬很聽話,大人不會抓如姬。”唐楚柔好聲好氣的哄她,“你過來,大人有話要問你。”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如姬身子團在一起,大聲嚷嚷道。
“我還沒問,你如何就不知道了?”沈念一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小唐將個人犯當小動物飼養,都快養出脾氣了,“我不會抓你的,就是同你說幾句話。”
“當真?”如姬轉過頭來,懷疑的看他一眼,見他眉目清朗,丰神俊秀,實在也不像是個壞人的樣子,又重複問了一句,“你不抓我走,我就同你說說話。”
沈念一都沒法子同她解釋,這裡已經是大理寺的大牢,還真沒其他地方能將她再重新抓一次:“好,不抓你走。”
如姬見唐楚柔也站在後面,稍許放下心來,又慢慢的爬回來,擡着頭問道:“你要同我說什麼?”
“你去過南溪坡對不對?”
“對,瑤姬姐姐帶我去的,很多合歡樹,開了很香很香的花。”
“那你去過普行山嗎?”沈念一很是和顏悅色,小唐的話沒有錯,如姬或許知道非常多,她的情形和紅桃差不多,因爲不諳世事,反而大家都不太避諱着,有時候說些要緊的話,在旁邊也不會趕走。
但是,對如姬必須要有極好的耐心,慢慢的磨,不能急功近利。
“普行山是一座山嗎?”如姬反問道。
“是,挺高的,上去沒有現成的道,要有些輕功的,瑤姬帶你去過沒有?”沈念一很想知道,那個帶走孫世寧的人到底是誰,留下禍端,他總是懸着一顆心。
“沒有去過,瑤姬姐姐沒有帶我爬過山。”如姬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眼中的一抹失望,“還有別的要問我嗎?”
“除了瑤姬,你還見過多少你們的人?”沈念一想了想,又問道,“那時候追殺瑤姬的人是誰,你知不知道,她同你說過嗎,那兩個人是誰?”
“沒有兩個人,只有一個!”如姬像是對能夠答上來很興奮,眼睛亮晶晶的,“瑤姬姐姐說就是一個人在追殺她,是個非常非常厲害的角色。”
她越說越來勁,索性站起身來,雙手在半空中揮舞了幾下:“那個人有兩把刀,瑤姬姐姐根本打不過她。”
所以,瑤姬才使了個損招,將平如庵的尼姑盡數哄騙出去,那人以爲她會混跡在其中,一路追上去,追到了才發現其中根本沒有她的人影,那也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一氣之下,居然將三十個尼姑盡數斬殺。
唐楚柔怔了怔,她一直以爲是一個慣常用左手和一個慣常用右手的人所爲,刀口明顯不同,連力度都截然不同,沒忽略了那是一個慣用雙刀的人。
無論是一言堂還是江湖中,能夠用雙刀的人不少,能夠擠進武功一流的卻鳳毛麟角,要知道雙刀本來就有些撒潑的路數,真的高手如何肯用,一個疏忽,就將諸人的思路都帶到死衚衕離,拐不出來了。
“大人怎麼會突然又想到問這個?”
“因爲世寧被人擄走,我懷疑這個人就是追殺瑤姬的高手。”沈念一太急於找到那個人,如果知道是慣使雙刀,範圍又要縮小很多。
“大人,夫人在那麼要緊的時候被擄走,爲什麼就確定是她們這一路所爲?”唐楚柔在大理寺的時間不算短,也懂得朝中那些明爭暗奪,那些天,大人日日夜夜守在宮中,便是要在先帝歸天后,直接輔佐新帝登基,如果是其他別有用心的人,也說得過去。
“因爲那人根本就沒有要挾於我。”沈念一已經問完了想問的,“你留下陪她會兒,我再去翻看下卷宗。”
唐楚柔點點頭,看着他拾級而上的背影,有些發愁,大人對夫人的一顆心,他們都很明白,夫人哪裡都好,唯一欠缺的是沒有武功,無法自保,而大人始終站在風口浪尖,夫人就成了對方攻擊的首要目標。
轉念又想,有武功又如何,天底下武功好的高手多了去了,就拿她自己來說,連瑤姬都打不過,要是一個讓瑤姬聞風就落荒而逃的殺到她面前,她一樣避不過去,而夫人就是有那個本事,在最危難的時候,可以先將自己放置到相對安全的位置。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險境,夫人都平安的度了過來。
沈念一已經走到最上面一級,腳底下不動,他好像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實在閃得太快,想不起來了,丘成已經急急忙忙的迎面而來:“大人,關於那位聶思孃的案卷,已經查到,都在此處了。”
丘成將厚厚的案卷遞過去:“這個女人相當不簡單。”
“是,相當不簡單,也已經是過去了。”沈念一甚有耐心,一目十行的站在原地,將整個案卷都給翻了一遍,原來聶思娘與一言堂有這麼深的淵源,甚至在一言堂的總部住過一段日子,那位讓她傾心甚至不惜私奔的男人,必定也是一言堂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照理來說,不過是要娶親,沒可能一言堂連這點自由都不給,非要追殺兩人。
其中必然還有其他的原因,但是案卷寫的都是浮出水面的,而聶思孃的那張嘴,看着利利索索的,實則比那個深海里頭的大蚌都要緊。
她不想說的,便是問急了,她依然不會說,有些秘密,她寧願爛在自己的肚子裡,最後帶進黃泉之下,也不想再告知旁人。
“大人,她對一言堂的瞭解甚多,何不從她身上入手?”
“她瞭解的一言堂是幾十年前,你可知道一言堂連總部都已經搬過一次,越來越神秘,而對外的胃口卻越來越大,這就叫作繭自縛。”沈念一嘴角挑出點點冷笑,如果不是他掌握最確準的消息,十七年前不知爲何,一言堂的總部挪過一次位,從此以後,藏匿的更深,而能夠到達總部的人也越少。
是十七年前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嗎,十七年前,十七年前,沈念一重複唸了兩次,才待要細想,外頭又有人來通報,說是宮中來了人,請沈正卿速速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