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一天一夜真是難熬至極,比以往的那些困苦還難以跨過去。
說來奇怪,等見着沈念一的面,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孫世寧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居然慢慢安妥下來,他習慣的握住她的手,儘管雙眼不能視物,都沒有一句半語的抱怨。
“相公,眼睛看不見很痛苦。”
“也還好,在熟悉的地方,身邊有熟悉的人,沒有太大的難處。”沈念一溫柔笑道,“有些事情,你抱怨了也不會改變,所以不如省下這點力氣。”
孫世寧坐的離他近些,想着鄭容和吞吞吐吐的話語,想着是不是該在這個檔口問出來,沈念一倒是搶先了一步:“你有心事?”
“紅丸是不是有很多後遺症?”咬了咬牙,還是問了。
“那藥物毒辣,腐蝕五臟六腑,你戒除的很果斷,老鄭又用了諸多好藥修補,雖然不能算盡善盡美,你同他都算是盡力了。”沈念一面不改色的答道。
“鄭大夫的意思說,我體內落了病根,你讓他瞞着我,不能說。”
沈念一垂下眼來,沒有直接說話,孫世寧眼巴巴的看着他,要是他一句話否認了,她定然會相信的,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但是,他並沒有要欺瞞的意圖:“老鄭不會主動同你說這些話,這不是他的性子,是不是那位貴客提起的?”
“看樣子,他說的是真相。”孫世寧一顆心落到谷底。
“世寧,我曾經答應過你的,有重要的事情不會刻意相瞞,老鄭不方便同你說的,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要多心。”沈念一依然鎮定如初,“紅丸服食後,以後可能不容易懷上孩子。”
這樣大事情,他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再普通不過,好像在說要咳嗽三天,或者肚子微微發痛那樣子,孫世寧兩句話憋在嗓子眼裡吐不出咽不下去的,轉念一想,他連自己瞎眼都不在乎了,哪裡還會真把這些放在心上。
他讓鄭大夫不要明說,不過是生怕她擔驚受怕,而他壓根就沒有當成是大事。
“老鄭也說了,就是有個可能,他也說不準的,你想想,他那樣醫術的人都說不準,我還成天掛在嘴邊嚇你不成,所以讓你不用多想,才成親兩天,也沒急着要生孩子。”沈念一揉了揉鼻尖,攤開雙手道,“那我問你,我要是眼睛再看不見,你會不會離開我?”
“不會!”孫世寧想都不用想,“我做你的眼睛。”
“那不就得了。”沈念一準確無誤的尋到她的雙手,拿捏過來,將她拉扯跟前,輕輕抱住,耳朵貼在她的耳廓邊,輕聲說道,“反正,沈家就這個規矩,我只能娶你一個,其他的,你都不必操心,交給我來就好,如果你急着要生孩子,也交給我來……”
喃語聲低沉入耳,每個字都彷彿被施了咒語,讓孫世寧的心跳跟着加速,臉孔漲紅,想要去推開他,又想到兩人已經成了親,哪裡有媳婦推開相公的道理,他一向是個正人君子,雙手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畢竟,這裡是正安堂,外頭但凡有些風吹草動的,孫世寧一顆心跟着忐忑,她纔想要開口再說兩句話,沈念一已經尋到她的嘴脣,細細廝磨,柔情蜜意將那些顧慮,那些不安,盡數融化開來。
他不要世寧有任何的焦慮,他答應過會得維護她後半生,既然承諾,就要應允。
“老沈,紅丸的藥性狠毒,你是知道的。”鄭容和在孫世寧已經拔除藥癮的那一天,忽然單獨找他說話。
“是,知道,朝中不少大員都被此藥牽制。”
“孫姑娘的藥癮雖然已經去除,但是有些毒性可能要在她體內留一輩子,不能根治。”
“天底下還有你不能根治的病?”
“紅丸蝕骨灼心,男子服食後,骨髓受損中空,再好的藥物也不過是做個補救,而女子服食後,還有個更加嚴重的問題。”鄭容和略微猶疑,還是說全了,“怕是以後不容易生養孩子。”
“是肯定不能,還是萬中有一?”沈念一認真問道。
“也不是肯定,你也知道,天底下沒有什麼肯定的病,也有人生了絕症,大江南北的逛一圈,回來不治而愈,相當於當面打了大夫一耳光的事情。”鄭容和自然想說得和緩些,話不能說死,畢竟孫姑娘如今看着都還好好的。
“那麼,你給我句確定的話。”沈念一十分乾脆,他只想知道結局。
“她以後比旁人懷孕生子都來得艱難些,便是好不容易懷了,也不太平,生養的時候,又是一道坎。”鄭容和抓抓後腦勺,覺得自己說的都不是吉利話,老沈對孫姑娘的心意,衆人皆知,關鍵時候,若是因爲他說了這些話,影響了兩人的感情,他豈非成了罪魁禍首。
但是,沈家一脈單傳,他也不能知而不報,回頭又要責怪他耽誤大事。
真正是兩面不討好,難做人。
鄭容和想到此處,重重嘆了口氣。
“父母雙親的武功都極好的,母親生我的時候,差點難產,用父親的話來說,胎位不正,我是雙腳先落地的,害得母親已經嚥了氣,被他硬生生從鬼門關給拖拉回來的,他不知道要是爲了生個孩子,自此失去我的母親,那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母親再說想要生個女兒,父親怎麼都不肯答應了。”
沈念一想起家中的舊事,不禁輕輕笑道:“人人都說沈相夫婦伉儷情深,若是沒有我這個兒子,也不會影響到他們夫妻的感情,有孩子固然好,如果真的沒有那個緣分,我也不會太介意的。”
鄭容和明白他話中的含義:“老沈,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孫姑娘的,還會另外想辦法,用藥物替她培元固本,總會補回來的。”
“是,這事情本來做不得準,就不用告訴世寧了,免得她想太多,憂思成疾。”沈念一當機立斷,做了決定。
他是知道鄭容和口風緊,卻不曾想,皇上會突然來到正安堂,並且見過孫世寧,又當着她的面,將紅丸的弊端挑明出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皇上這樣子做,又是爲何,明明知曉他們方纔新婚,就當頭給了一棒子。
沈念一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些,難道說,他已經娶了世寧過門,皇上還有不放心之處,回頭他倒是要去問問老鄭,皇上微服到正安堂中,肯定還有其他的事情,見到孫世寧不過是個契合,便是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預測到他眼疾突發,今晚會得留宿在這裡。
孫世寧接連經歷幾場擔驚受怕的,這會兒被他柔聲細語的一鬨,打了個哈欠,分明睡意已濃,他將人抱到榻上,在旁邊並頭躺好,一隻手在她後背輕輕拍動。
“相公,皇上看起來倒是不嚇人。”孫世寧分明已經迷糊,口齒不清的說道。
“看起來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沈念一很肯定的回道。
“他也沒有讓我跪下磕頭。”孫世寧翻轉過身去,“我以爲見着皇上是要三叩九拜的行大禮。”
“微服在外,就不會太講究的,下次入宮就知道其中利害了。”
“我纔不想進宮,不喜歡那個地方。”
“我也不喜歡,不想去就不去。”沈念一附和道。
她說了一個好字,呼吸漸漸平緩綿長,漸入夢境。
沈念一先前因爲服藥沉睡過一段時間,這會兒睡意皆無,四周靜的不像話,大概是方纔他的注意力太集中,這會兒屋頂上再沒有潛伏的人,他還覺得有些不習慣。
稍稍掙扎,又想起身去找鄭容和問個究竟,又擔心世寧醒來見不着他會擔心,就在此時,門外輕輕敲了兩下,停一停,又是三下,正是他一直以來同老鄭說好的暗號,躍身而起,輕輕將門一開,他已經閃身而出,也不走遠,預備在門口問清楚。
“沈夫人,她沒事吧?”鄭容和含含糊糊問道。
沈念一不怒反笑道:“喊什麼沈夫人,回頭你見了我母親,要是喊她老夫人,不怕她一掌直接拍飛你!”
鄭容和聽他的語氣,知道沒犯下大錯,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沒有問你?”
“都問了,我也照實說了。”沈念一後背貼着門板,直截了當問道,“皇上怎麼會來正安堂,他不是來找我們的,那便是來找你的?”
“也是那三皇子多事,他想讓我替他醫治先天不足之症,我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也同他說明,此事萬萬不可着急,需要細水長流,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才能夠見到成效也是正常的,不知道是他多嘴,還是要急着向皇上表明,這些話都傳到皇上耳朵裡。”鄭容和很是無奈的嘆口氣道,“皇上忽然出現在正安堂,便是詢問此事,問我可是空穴來風?”
“他想讓你治好三皇子,還是維持現狀,不要任何的進展?”沈念一在一針見血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