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容和建議倆人在正安堂暫住一晚,相安無事最好,明天就能離開,又說有幾件藥物,差之分毫,請孫世寧幫忙分辨,她欣然答應,親手又給沈念一餵了次藥,見他安睡,才走出屋,到了藥室。
進門卻見桌上銀盆,顆粒均勻的紅丸足有上百顆,她曾經深受紅丸之苦,好不容易戒除,這會兒一見之下,覺得胸口發悶作嘔,一開口怕是當場能夠吐出來。
“沈夫人。”鄭容和格外慎重問道,“我有件要事,必須與你商議。關於老沈的眼疾,我有個捷徑之法。”
孫世寧從屋中場景,再加上他的語氣,已經猜到幾分,她甚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鄭大夫的意思是紅丸可以壓制住他的舊疾,甚至只需服用,他的眼睛立時能夠重見天日。”
“沈夫人果然聰慧過人。”
“鄭大夫難道是在試探我?我自己都身受其苦,好不容易纔擺脫這個惡魔,莫說沈念一舊疾是雙眼失明,便是他如今受了重傷,只餘下一口氣,他都不屑服用此藥,他一直說鄭容和是他的知己,是他的兄弟,我真沒想到,鄭大夫今日會說出這般失格的話。”
鄭容和見她怒目圓睜,一臉的忿忿,若非惦念他數次伸手求助,怕是當場就要翻臉而去,不僅低下頭來,苦笑道:“我就說她是巾幗中的英雄,哪裡會在此等是非分明上選擇錯誤,要不是有往日的交情,今天這一句問話,大概都能吃她一耳光。”
孫世寧聽他分明是在同屋中的第三人說話,不由吃了一驚:“鄭大夫,你這是在爲誰人做試探?”
藥室平日分作倆半,中間由門簾相隔,她的話音一落,簾子掀開,走出個陌生人。
沈念一喝下第二次藥,身體已經有了抗藥性,不如首次睡得人事不醒,等孫世寧開門出去,他迷迷糊糊已經醒轉,只是手腳麻木,還不能恢復,不由暗暗想,正安堂也不是確保安全之地,老鄭非要用此等猛藥,若是當真有人來襲,誰人抵擋,護住諸人安慰。
當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頭頂處一陣細細簌簌作響,好似有三倆只小耗子跑過,分明是有夜行客潛伏在屋頂,發出動靜。
他照例平躺不動,卻在牀頭摸到一隻空藥瓶,捏在手心,對方若有進一步行爲,他足以應對。
等了會兒,那些動靜並非針對他而來,在屋頂各處已經都潛伏下來,四處又恢復平靜。
沈念一覺得好笑,這裡是正安堂,裡頭一個大夫加倆個徒弟,若非今晚他們臨時住進來,這地方又有什麼是值得許多高手蹲守的,他坐起身,在牀沿邊,停頓一下,正安堂的佈置,他十分熟悉,閉着眼照樣能夠進進出出。
四周沒有殺氣,更沒有令人覺得危險的觸覺,沈念一仔細分辨下,委實有些不放心孫世寧,他站起身,打開門,徑直往藥室而去。
才走得幾步,已經聽到腳步聲,孫世寧折返回來了:“相公,你不是在休息,怎麼又出來了?”急急忙忙跑到他身邊,搭住他的手臂,“鄭大夫說,你喝了藥能睡個安穩覺的。”
“看樣子,他要換一帖藥給我才行。”沈念一聽到她的聲音,心安不少,“他讓你幫忙弄的,都弄好了?”
孫世寧若無其事的點點頭道:“弄好了。”
“你的手心很多汗。”沈念一何其敏銳,最小的細節都不會放過。
“你都不曾碰到我的手。”
“貼着衣料,有潮氣。”沈念一低聲問道,“老鄭給你看了什麼藥物,氣味很不好聞,回頭我同他說,別拿你來做實驗。”
“不,也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孫世寧忽然走神,隔了片刻才道,“我們纔剛成親,就出了一連串的事情,我怕自己以後應付不來。”
“有我在,你不必過於擔心。”沈念一拍下她的手背,感覺到她的一雙手倒是很鎮定,她從來不是見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得大驚小怪的女子,“那雙斷手,是我的疏忽。”
“爲什麼會有人將瑤姬的斷手送到我們的家中,我們同瑤姬根本沒有交情。”孫世寧忽然籲出一口氣來,很順勢的轉了話題。
“那是一種懲戒。”沈念一握住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對瑤姬的懲戒?”
“是,瑤姬做錯事,壞了大事。”沈念一嘴角有個若有似無的笑意,“所以,瑤姬是心甘情願砍下了自己的一隻手,因爲她害怕。”
因爲受人牽制太久,整個人都過於依賴藥物,瑤姬雖然貌美武功不弱,卻已經是一副十足十的傀儡心態,她自知在孫家鬧了一場,被無意中闖出來的紅桃教訓一頓,以至於身受幾處傷,壞了本來計劃內的大事,是要命的大罪。
如果,她拒絕自己砍下那隻手,那麼下一步等待着她的,可能就是死罪,她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
“一隻斷手換一條命,她覺得是筆可以成交的買賣。”沈念一從平如庵的住持口中聽到的那些話,再加上瑤姬自己的辯解,顯而易見,她砍下左手的時候,屋中不止她一個人,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同樣就在她身側,眼睜睜看着她完成這個懲戒。
所以,屋門會被風帶動關上,那些尼姑膽子不大,誰人也不敢上前看一眼真相,只聽到屋中不能停止的哀嚎聲,再後來,他們進屋時,瑤姬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妥當,他們以爲是尼姑請來的大夫出手治療,而瑤姬壓根不會多提一個字。
住持是有帶過一句,要去尋個大夫回來相看,然而沈念一將時間算算,他們來的時候,就算是出去請了大夫,也沒有趕到,瑤姬斷了一手,根本不能自治。
“用的是最好的傷藥,瑤姬恢復的也很快。”沈念一重新推開屋門,一隻腳踏進屋中,卻忽然停了下來,微微笑着道,“世寧,你抓過耗子嗎?”
孫世寧沒反應過來,呆呆看着他俊朗的側面,正安堂向來乾乾淨淨的,哪裡來的耗子?
“那些小耗子來得快也去得快,神不知鬼不覺的。”
這一次,孫世寧噗嗤一聲笑出來:“神不知鬼不覺,還不是讓你給察覺到了,你說說,那你又是什麼?”
“我不過是一個尋常人。”沈念一行雲流水般,拉她進屋,反手將房門關上,桌上的燈盞還很明亮,有股淡淡的藥香。
“那些小耗子還在嗎?”
“不在了,就這樣一點時間,居然都跑了。”沈念一擡起頭來,他的眼睛看不見,睜眼閉眼都是一團漆黑,然而心裡頭很寧和,很平靜,“來得快,去得也快。”
孫世寧走到桌邊,挑一下燈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我早就知道了。”
“老鄭這裡來了貴客?”沈念一依然是淺淺的笑,“真有意思,他居然只帶着你去見貴客,卻獨獨要瞞着我。”
“我也不樂意去見的。”孫世寧坐下來,直視着他,“他不是要瞞着你,而是貴客要瞞着你。”
“你見着那人了?”沈念一胸有成竹的問道。
“見着了。”孫世寧悶悶不樂的回道。
那陌生人從門簾後走出來,孫世寧下意識的倒退兩步,有些不明所以然的看着鄭容和,見他臉上也是無奈,分明此人來頭頗大,一出現,氣場壓人,她心中飛快的閃過幾個名字,又想到方纔鄭容和那兩句話,頓時明瞭。
“民女孫世寧見過皇上。”既然已經識破對方身份,她欲行大禮,卻被對方的手隔住。
“朕也算是微服私訪,你倒是有雙好眼力,朕尚未開口,就能看破朕的身份。”皇上輕笑道,“不必多禮,你二人方纔成親,卻爲了案情費心費力,沈愛卿還犯了舊疾,朕來此處時,並不知曉你們在正安堂養傷,他既然服藥安睡中,就不想吵醒他了,等他的病情好了,再進宮面聖,也不遲。”
皇上出乎意料的親和,都不用孫世寧跪迎,讓她站在一邊回話,問了兩句他們追查的案情,問到是在南溪坡邊遇襲,皇上低聲重複道:“南溪坡,南溪坡。”
孫世寧猛地想到沈念一提及,那個用詭異兵器刺傷他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深受皇上盛寵的香嬪娘娘,難道說皇上也是起了疑心,親自排查,查到了這裡!
“南溪坡應該是陸家的產業。”皇上似乎想起這個細節,“陸家與你孫家一般,做的是皇商的買賣。”
“是,皇上好記性。”孫世寧聽他問的是另一條細節,微微鬆口氣,她還真不想被皇上問及香嬪之事,皇上的枕邊人,又是新寵加身,她說什麼都討不得好,又不能當着皇上的面撒謊,纔是真的爲難。
“陸家十年前分過一次家,這一塊地已經跟着陸家最小的女兒被分出去,沒想到又因爲姻親的干係,再次回到陸家本家,這一步棋子下得真好,真周詳。”皇上似乎對南溪坡更加感興趣,“南溪坡種滿了合歡樹,宮中有嬪妃聽到詳情,說是要在御花園中也多種植些合歡樹,以保皇家子嗣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