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孫世寧依舊不能入眠,已經困得眼皮直打架,她卻害怕閉上眼,生怕漆黑中爬出什麼魑魅魎魍,無法招架。
沈念一又不請自到,她明明睜着眼,還是沒看清楚他的身形究竟從哪裡進屋的,這樣的事情,由他做來,絲毫不見猥瑣,反而有種倜儻瀟灑的味道。
“沈大人。”她和衣而臥,坐起來更加方便。
“又來叩擾了。”沈念一藉着月色看她,“你的臉色不好,可是因爲昨晚的事情?”
“慢慢會好的。”她說的很客氣,不知爲何,她突然想到他的手掌按在她的後腦勺,將她往一堆腐肉中撳下去,令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或者他知道,當時要是溫言軟語,那麼線索三五天依然還是不會有任何的破綻,那些枉死的女子只會腐爛地更加嚴重。
“這是天都三十家胭脂鋪子的茉莉頭油,我盡數買來了。”沈念一自背後解下背囊,瞬時叮噹作響,“我進來的時候,你一定都聞到了。”
“沈大人,我聞不到。”她低聲說道,“我一點沒有察覺出,你帶了茉莉頭油來,而且是三十瓶。”
“聞慣了臭味,香氣反而聞不出來了?”他絲毫沒注意到她的不悅與淡淡的苦澀,“沒關係,聞幾下就又聞得到了。”
“沈大人,我聞不出來。”孫世寧已經知道他的用意,她在那些死屍上,尋到的唯一相同點,就是死者頭髮上摸着的茉莉頭油,他需要知道這味頭油從哪一家胭脂鋪售出,然後順藤摸瓜,再尋找出新的線索,不是每個人的嗅覺都像她這樣靈敏,兇手必然就在那家胭脂鋪的不遠處,細心留意,尋找走出店鋪的女子下手。
“試試看。”沈念一擰開第一瓶,送到她的面前,“是不是這個?”
孫世寧心血涌上來,差些想劈手將頭油給掀翻了,她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她聞不出頭油味道,她的鼻中還留着密香,因爲只要取出來,她就會被無孔不入的屍臭給包圍了,她脫身不得,會噩夢連連,爲什麼沈念一還是不能明白,只以爲她在耍脾氣,甩臉子。
瓶口送到她的面前,她猛地擡起頭來看着他的俊顏,出聲道:“是不是我堅持說聞不出來的話,沈大人會將頭油一瓶一瓶倒在我的臉上,或者將我強行按住,一定要我找出答案來?”
這句話,已經帶着憤憤之情,她沒有忍住,只因爲那個強迫她行事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心目中的謙謙君子。
沈念一一呆,他很快反應過來:“你還在爲昨晚的事情介懷,我當時惡聲惡氣的樣子,傷到了你?”
原來,他還知道他當時的樣子可以用惡聲惡氣四個字來形容,孫世寧搖了搖頭道:“我不生氣,沈大人,我說的是事實,我暫時聞不出頭油的香氣,老闆娘在我洗澡的時候,連吐了十多次以後,給了我兩顆密香,讓我放進鼻中,必須要十二個時辰以後,任其自然化開,我才能夠緩過來,這十二個時辰內,我只能聞到一種香氣,就是密香的香氣。”
她沒有說,這十二個時辰裡,她會什麼可口的食物都不想吃,餓得頭暈眼花,卻沒有任何的食慾。
“她真是多事。”沈念一相信了她的話,將茉莉香油統統收起來,“既然她說了是十二個時辰,那麼明天白天,我再過來。”
“沈大人。”孫世寧見着他就要離開,忍不住喚道,如果,如果他能同她說一句半句的溫情話語,那麼她心裡一定就不會那麼難受。
“我要回大理寺,此案已經驚動了正卿大人,三日內若不破案,我與同僚都要被懲處。”沈念一言簡意賅說道,人影已經到了窗邊,沒有回過頭來,“還有什麼事情?”
“那三十瓶的茉莉頭油,不如留在我這裡,等我的嗅覺恢復過來,就可以儘快逐一聞過來,答案可以及時得到。”她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句,然而話語到了嘴邊,就自然而然地妥協了。
“那也好,我也怕那邊的事情未果,不能及時趕過來,要是得出答案,而我還沒有過來,你可以去大理寺尋我。”沈念一將背囊在桌上放下來,想一想又道,“此事了結以後,我會給你個交代。”
孫世寧沒回味過來他話中的意思,人已經悄聲離開,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宛如是一場夢境。
這一次,她再合上眼,漆黑中除了一雙修長而堅毅的手,再沒有其他,那雙手在她的眼簾處,很輕很輕地拂過,她漸漸地睡着了。
醒來時,天色大亮,冬青站在牀邊,一臉的詫異,想必是見到了桌上一大包頭油,她笑了笑,衝冬青招招手,冬青俯下頭去,她湊近聞聞:“原來你還是在用桂花香的頭油。”
冬青指着桌上道:“姑娘卻喜歡用茉莉香的?”
“我什麼都不喜歡用。”孫世寧梳洗一新,換了件深色的衣裙,坐到桌前,將頭油一瓶一瓶聞過來,開始的時候,茉莉花香氣宜人,到後來,只覺得刺鼻刺目,她恨恨地想,怕是這一生都不會再喜歡那種純白幽香的小花。
終於,從三十瓶中,她取出一瓶,非常微小的差別,每一家的茉莉頭油在多數人鼻中,都是好聞的,沒有差別的,然而這一家有些特別,除了茉莉花,還有淡淡的青草想,不知是哪位調香師的妙手,花香雖然淡了些,但是抹到身上,時間長了,一定是這瓶的香氣最持久好聞。
翻轉過來,瓶底有硃砂色的小字——天如春,她見過這家鋪子,鋪面不大,用一種天青顏色的招牌,很是清雅,沈念一並沒有準時出現,她想着他關照過的話,如果他不來,她也可以去尋他。
既然已經幫手幫到這一步,她絕對不會在關鍵時候拿喬,否則她怕那些冤魂會得入夢,穿戴好衣物,問一聲琥珀在幫柳先生整理屋子,她在院子前招了個小丫環去對巷租一輛馬車,事不宜遲,慢慢踱步走出院門,下了臺階,在原地等候。
小丫環的腿腳不夠利索,她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都不見車來,正在想着要不要再多走些路,去看個究竟,才走出兩步,聽得背後有人喚道:“這位姑娘,地上的物什是不是你掉落的?”
孫世寧無意識地低下頭去看,腳邊空空一片,哪裡有什麼物什,她像是想到什麼,驚慌失措地反應過來,想着要往前跑,已經來不及,腦後一陣劇痛,緊接着眼前發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依舊是黑漆漆的,不是天色已晚,她的雙眼被布條束縛起來,根本分辨不出身處何方,孫世寧第一個反應是那人居然沒有一下子就敲死了她,真是萬幸,只要活着,那麼還有希望。
她想要從側臥的姿態坐起來,雙手雙腳都被捆得結實,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很吃力,掙扎了兩下,不如省點力氣,她輕輕地問道:“有人在嗎,還有其他人在嗎?”
沈念一曾經說過,失蹤的女子足足有七名,然而找尋到的屍體只有六具,所有人都在僥倖還有幸存者,而不是屍首被扔的太隱秘不得發現,那麼或許兇手喜歡將目標敲暈以後,帶回來慢慢再弄死,第七個人,她又在哪裡?
四周很靜很靜,她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心跳聲,再沒有其他的,孫世寧預備等着,就看自己的運氣好歹,等來的又會是什麼。
約摸又是一炷香的時候過去,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她的心跳聲一下子焦急起來,幾乎張張嘴,就能把整顆心給吐出來,隨即,是門板被推開的聲響,孫世寧鎮定下來,來的人是個年輕的女子,不會是兇手。
“你居然不喊也不哭?”對方很驚異地走到她的身前,似乎蹲下來查看她的狀況,“你醒了,卻不呼救?”
“我喊的話,來的人未必是救兵。”孫世寧輕聲答道,後腦勺的傷處隱隱作痛,那人下手已經很有分寸,讓人瞬時暈厥,又不會流血過多而致死,顯然是慣犯了。
“你真有意思。”對方笑起來,果然是年輕女子,笑聲如鈴,“等他回來,我就同他說說,這麼有趣的人應該多留幾天,陪我說說話。”柔軟的手撫摸在孫世寧的臉頰邊,她後背的汗毛卻一下子豎了起來,這隻手上有血腥氣,胭脂香粉的味道也掩飾不去,“你察覺到了什麼,怎麼身子硬邦邦的,你放心,我不會殺人,我膽子小。”說畢,又咕咕地笑起來。
孫世寧不再吭聲,讓對方覺得有趣的話,說一句就足夠,多說多錯,她要靜下心來,才能琢磨出自己到底在哪裡,能活下去的機會又有多少,她當時是在自家門前被襲擊的,要是小丫鬟僱車回來見不到她,會去裡頭找她,那麼冬青和琥珀會明白,她是莫名其妙就不見的,再者沈念一等不到她來,也會依約來取證物,對!沈念一會來救她,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