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生還張着嘴,樣子實在狼狽,就聽到身後一聲清脆脆的笑,孫世寧本來就沒有睡熟,聽到動靜就醒來,本來還想聽聽他們揹着她會說什麼,聽冬青這樣一番教訓話,知道再不出來,寧大將軍的臉都掉在孫家撿拾不起來了。
“姑娘,是他先說的不堪。”冬青漲紅了臉,難得不肯認錯。
孫世寧柔和一笑道:“他不是那個意思。”
“姑娘,沈大人都聽見的,真不是好話。”
“冬青,這是寧夏生寧大將軍!”孫世寧直接將他的身份牌給亮了出來,“他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就是說個樂子,哄得沈大人開心呢。”
冬青就算是個丫環,也知道寧大將軍是什麼人,那可是傳聞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據說自從有了此人鎮守邊關,十年來,舜天的軍隊纔不敢造次來犯,就算隔得再遠,誰都想着邊關安寧,纔是真正的國泰民安了。
於是,冬青噗通一聲給跪下了:“我不知是大將軍來訪,說錯了話,還請大將軍見諒。”
這的樣子,寧夏生反而臉色更顯尷尬,卻是沈念一彎身去扶冬青,溫和說道:“你們姑娘的話,不是在數落你的不是,是在怪我別有用心。”
寧夏生才知道擠在兩個聰明人之間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人家打情罵俏的方式不同,是他自己討要着攪合進來的,他趕緊出聲道:“不是這丫頭的錯,是我口無遮攔說的不妥當,孫姑娘見諒見諒。”
孫世寧擰着雙手笑着又盛出一碗銀絲面來,送到他面前:“六皇子與我算是不打不相識,朋友之間,有幾次往來,他聽說我這次傷得厲害,不方便出門,才走得稍許勤些,這些點心也是買了多份,說是招待家裡頭的人吃,冬青纔拿出來給你們的。”
寧夏生不做聲,接過銀絲面就吃,會說話的人就是不同,這樣清清淡淡幾句話,將他的疑竇解開,要是沈念一心裡頭真的有些什麼想法,應該也給化解了,家裡頭三個字一出,就是拿他們當自家人來比,還要如何!
更何況,沈念一那個性子,要是今天孫世寧不主動說出這些,他就是憋到天荒地老都絕口不會提及她同六皇子的關係。
原來,孫世寧還當真是很瞭解他,適時把該說的都說清楚,免除了後患,寧夏生又想去摸下巴,換成是秀娘在當前,絕對沒有這樣好的性子,回頭讓秀娘也跟着學學纔好。
沈念一但笑不語,由始至終,他的笑容都好似沒有變化,孫世寧卻眼尖的見着笑容裡頭分明更加寬心了些。
冬青將吃過的碗碟收下,還忍不住多看了寧夏生兩眼,大概是他的形象與外頭坊間傳聞的出入實在有些大。
“連大將軍都登門拜訪,可是有要緊的事情了?”孫世寧午睡不成,神情中有些倦怠慵懶,髮鬢微微蓬鬆,卻更加顯得嬌俏。
“耽誤了你休息,卻是不妥,老鄭也說你是要多加調養纔會好的快些。”沈念一輕咳一聲道,居然沒有明說來意。
“換藥的時候,我忍不住瞧了瞧雙手。”本來是鮮紅的顏色,就像被扒了整層的皮膚,如今漸漸變成一種傷痕的粉紅,依然不能活動自如,看起來卻是安妥了不少,前頭寅迄過來,送點心還是小事,卻是給她送一種宮中的秘藥。
據說,是某位名醫爲臉頰受傷的寵妃研製,效果極佳,可惜的是整個內宮也只剩下兩盒,其中一盒不知怎麼被寅迄花費了手段與銀錢弄到手,立時獻寶一樣,巴巴的送到了孫家。
他還知道生病忌醫,不明說是來送藥,先花費了大半日,擠在人潮中,在盛隆行買了一堆的點心,美其名曰送點心,等孫世寧笑着嘗過幾塊,纔將藥匣子給取了出來。
她看着臺上的水晶小匣子,幾乎是大半透明的顏色,裡面盛放的是晶瑩欲滴的綠色藥膏,只看匣子也知道是珍貴之物,她推說不能收下這樣的重禮。
寅迄推說了兩次未果,急躁性子上來,抓住水晶匣子,高高舉起道,高聲喝道:“再怎麼珍奇無比,難能可貴,也是用來醫人所用,如今你正是最需要用藥的時候,卻客套至此,要是你不肯收下,我立時就砸了它,也圖個清靜。”
孫世寧知道他真是會說到做到,生怕糟蹋了好東西,趕緊連聲應道:“別砸,別砸,我打今天起,就開始塗這個還不行嘛?”
寅迄這才轉怒爲喜,雙手將水晶匣子塞到身邊的冬青手中:“這個只要將傷處清理趕緊,薄薄的塗抹一層,生肌活血的,你可要照顧好你家姑娘纔是。”
“冬青,還不快些收起來。”孫世寧着實喜歡這個水晶匣子,既然收下了,就不再推諉,“我的這雙手,何德何能,自從受傷以來,承蒙你多多惦記,送藥,等它大好了,我定要重謝纔是。”
寅迄聽了這話,又高興又黯然,高興的是,心意總算是送到心儀之人的手中了,黯然的是孫世寧口口聲聲要謝,還是將他當成是普通朋友,當成是外人,他何嘗不知,她受傷以後,沈念一也花費了不少心思,又讓那位鄭大夫盡力醫治,怕是孫世寧不會當面對其說半個謝字。
不過,他這人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想一想,只要是孫世寧都好了,就已經比什麼都好,何必還要強求些別的。
兩人閒聊着說了會兒話,寅迄將才做的兩件豪舉當成是樂聞說給孫世寧聽,孫世寧聽他爲了不相干的陌生人出頭,居然打了翰林之子,又是笑又是搖頭:“皇上要是知道皇子打架,會不會責罰你?”
“我都習慣了,父皇也習慣了。”寅迄認真的想一想後答道。
“要是能夠解釋兩句,就告訴皇上,你打架的用意。”孫世寧一雙清澈的眼波,微微流轉,令人只覺得同她說話,再無趣的話題都是甘願的。
寅迄卻不想勞累着她,起身就告辭了,臨走前說了一句:“你的話也沒差,以前我覺得這個要解釋那個要解釋,無趣又麻煩,但是今天從你口中聽的,又覺得讓父皇知道我真正的心意,也不算是壞事。”
孫世寧笑了笑,沒有出言評點,寅迄依然是皇子的身份,她已經點到爲止,算是做到友人的精緻之責。
冬青替她送了客,回來見她已經倦意濃濃,單手撐着頭,細聲道:“沒想到,不過是傷了一雙手,整個人都像是要全力去修補那一處,其他的精力就不太夠用,以前這個時候,根本不會瞌睡的,可這會兒,也不是想睡,就是覺得倦乏了。”
“姑娘,等睡醒了就試試擦這個新藥,早些痊癒了,精神氣就會慢慢都補足回來的。”冬青聽了這話,只是爲她心疼,姑娘算起來其實是個孤女,父母都不在世,其他的姑娘,就算是繡花的時候,被針尖紮了一小下都有人噓寒問暖,疼愛相加。
可是姑娘受了那麼重的傷,回家以後,都沒有多吱聲,因爲知道喊痛喊到破了喉嚨,都沒有人會來多看一眼,這人情冷暖,在短短几個月裡頭,算是都看夠了。
結果,孫世寧還沒來得及入睡,已經有客人來訪,還鬧了個不大不小的誤會,不過看着寧大將軍的品性,也不會同冬青置氣,冬青卻躲在竈房裡不肯出來見人了。
寧夏生看了看孫世寧的手,又看了看沈念一:“你千萬別說,她的傷是你弄出來的。”
孫世寧不語,沈念一卻點點頭道:“所以我要負責替她治好。”
“往後要負責的事情可多了。”寧夏生忽然正色起來,“不過,請孫姑娘先來幫幫忙,要緊的事情,顧不得說客氣話了。”
孫世寧笑起來道:“不用說客氣話,寧大將軍一向快人快語的,反而更好。”
“這個事兒幫了忙,我負責替你出氣。”寧夏生等着孫世寧接過冬青送來的披風,正要邁腿往外走的時候,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孫世寧好笑的挑高眉尖,從寧夏生的角度看過去,這個表情與沈念一有時候露出那種你說的話,我半個字都不會相信的表情,何其相似。
這位孫姑娘看着清秀好脾氣,其實也是頂尖兒的聰明人。
“你別不信,他打不過我。”寧夏生朗朗一笑,長腿一跨,反而走到最前面去了。
孫世寧到了這個時候,才抽空問了一句:“說的這麼像模像樣,別讓我挑重擔子,我肩膀窄,挑不動的。”
“就是讓你去看看,找找線索。”沈念一溫柔笑道,“都有人要說替你撐腰了,誰還敢動你。”
孫世寧咧着嘴笑:“他和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你和別人見到的也都不一樣。”沈念一蜻蜓點水,孫世寧卻聽得分明,要是真的在沙場之上,寧大將軍也是這般不靠譜,哪裡還能鎮守十年疆土,“他這是把你當自己人。”
有一句話,孫世寧沒好意思說,這自己人自來熟也就罷了,好像也有點過分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