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8-5 16:51:23 本章字數:10902
“六殿下,得罪了。愛鉿碕尕”冰冷的聲音又快又沉,也就在這一瞬間,風昱頸項上也迎來了與東方語一樣的命運,被同時架上了幾柄利器。
“宣統領,你這是什麼意思?”風昱桃花眼沉下來的時候,一身高貴懾人的氣勢頓時外露無遺。
“皇后娘娘有令,六殿下與這位姑娘涉嫌謀害陛下,特令屬下將二位押回去。”
風昱一驚,急忙問:“父皇怎麼了?”
東方語心下沉了沉,她高興得太早了,皇后鐵了心要將她的命留在皇宮,豈會讓她輕易出了宮去。
“具體情形屬下不知,屬下只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懿旨辦事,將兩位先‘請’回去。”
東方語遺憾地望着宮門外寬闊的街道,與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下略生感嘆:這條通往自由之路還真是漫長,這就叫咫尺天涯,明明近在咫尺卻有如遠隔天涯。
明明只差幾步之遙,她可以離開這個見鬼的皇宮。這件事臨到眼前竟像個透明漂亮的泡泡,可望而不可及。
皇后一定要留她在皇宮,她就留下來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皇后還有什麼手段。
“放開她,我們跟你回去就是。”風昱皺着眉,清冽的聲音含了壓抑怒意。
東方語朝他笑了笑,迎上他擔憂的眼神,慢慢道:“不要緊。”
宣統領看了看鎮定自若的少女,揚手揮了揮。
那些又沉又冷的利器便齊齊撤離她的脖子。
作爲嫌疑犯被押回去後,東方語與風昱同時享受到了蹲大牢的滋味。
他們被關在牢裡,能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他們只能暗自猜測,大概皇帝中了毒,正昏迷不醒,御醫正在全力集中救治;但基於皇帝特殊的身份,這件事一定會被全力保密的。
年貴妃聽聞風昱涉嫌謀害皇帝之後,只能在在順華宮裡乾着急,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因着她與風昱血緣親母子的身份,她根本沒法到天牢探望風昱;只能一邊憂心着丈夫一邊擔憂着兒子。
一天一夜後,刑部尚書管正、大理寺卿霍平、御史臺中丞徐立,這三人分別是掌管三司中,品級最高的官員;涉嫌到謀害國君這種驚天大案,自然得三司一同會審方可,於是,管正、霍平、徐立三人一同前往天牢,將風昱、東方語二人提到公堂秘密審問。
至於爲什麼要秘密會審,其實不用風昱說,東方語也明白,不外是怕皇帝中毒昏迷的事泄露出去,會引起東晟動盪。
管正、霍平、徐立三人在公案臺後一字排排坐,霍平作爲大理寺卿,是三司中權力最高的,所以他坐在主審之位上。
“將疑犯帶上堂來。”霍平一聲令下,立刻有衙差前去傳令。
一會之後,獄卒將戴着手鐐腳銬,換上正式犯人裝的東方語與風昱給押到了公堂上。
因爲風昱的身份,自然沒人敢硬要他下跪;但東方語可不同了,一個沒什麼背景的纖纖弱質女子,不用堂上三位大人出聲,只見東方語遲疑那麼一下,立時便有衙差上前,有人強行按着她肩頭,有人在她身後發狠踢她雙腿。
風昱當堂怒不可遏,紅着眼,拖着鐐銬撲過去,雙手去推強按肩頭的衙差,兩腿對踢東方語的衙差順勢橫掃而去。
末了,他還冷聲罵道:“混賬東西,你們知不知道她是誰,竟敢這麼對她!”
霍平三人相互對望了一下,隨即霍平對着衙差揮了揮手,衙差這才停下與風昱扭打的動作退了下去。
東方語緩緩站了起來,明亮眼睛淡淡掃了那些衙差一圈,眼底盈漫出汩汩冷華,尖銳明亮得驚人,收回目光,微笑看着臉色鐵青的男子,慢慢道:“這點小事,我還受得住,你何必動怒呢。”
風昱握了握拳頭,桃花眼濺出一片冰涼暗芒,盯着公案臺後那一排官員,冷冷道:“霍大人,父皇曾親下口諭,她對任何人皆不用下跪行禮。”
“六殿下,目前她和你一樣都是謀害陛下的疑犯,在大堂上,豈有不跪之理;嘿嘿,就是六殿下你,現在也該清醒記得自己是疑犯身份,是沒有特權在我等面前站着說話的。”霍平沉着臉還未說話,旁邊的刑部尚書管正便忍不住當即怒聲咆哮。
“大人也會說,我和殿下只是有嫌疑而已;既然未能證罪,六殿下身爲皇子之尊,何需對爾等下跪。”囚服加身的少女臉上並不見懼色,只見她脣畔漫出一抹輕蔑笑意,目光淡淡掠到三們官員身上,“至於我,莫非爾等因爲陛下不在現場之上,便要公然抗旨?嗯?”
這話,隱含的性質可嚴重了。這不是變相說他們對陛下不遵,還暗中盼望着陛下永遠不能醒來。
徐立皺着眉,冷冷盯着滿臉鎮定從容的少女,沉聲道:“我等事前並不知道陛下有這道口諭,怠慢姑娘了。”
這還差不多!
少女懶懶垂下眼眸,嘴角微微翹起。對她有所不滿?沒關係,可以表示你的不滿,但起碼對她客氣點。
“既然陛下有免跪口諭,那六殿下與東方姑娘就站着聽審吧。”御史臺中丞徐立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很是特別,尖冷中略帶沙啞,像是什麼粗糙的東西用力劃在表面光滑的物品上發出那種戛粗的聲音一樣。
東方語一聽,當下不太舒服地皺了皺眉。心道這人的聲音,怎麼跟他的長相給人的感覺一樣,尖削而冰冷粗糙又沙啞。
說罷,他朝坐在主審之位的大理寺卿霍平點了點頭,道:“那就開始吧。”
管正扯出一抹怪異的冷笑,也點了點頭,提高聲音道:“將證物呈上堂。”
很快,有衙差將證物擡到大堂上來。
東方語聽聞四個齊齊停住的腳步聲,有些訝異回首,這一看,頓時令她傻眼。
被四個衙差合力擡上來的證物,竟然是他們之前與皇帝一起用膳時那張桌子,難怪她聽到衙差們腳步聲那麼沉了,那張桌子可是金絲楠木作底,檯面鉗漢白玉石做成的。
然而,她訝異中,目光再往上飄,頓時心下一沉。桌面上依舊擺放着他們用膳時的碗筷,就連那些盛菜餚的碟子也還是原來擺放的樣子,大多數碟子裡還有他們吃剩的菜,跟他們用膳時擺放的位置幾乎一模一樣,就像根本沒人收拾過一樣。
這些都是證物?
難道說他們已經從這些東西當中查出皇帝中毒的來源?
風昱自看見這張桌子之後,他的眉頭也緊鎖不展,他也有着與東方語同樣的困惑。
“兩位對這桌上的東西不陌生吧?”霍平眉目泛沉,語氣雖是疑問,但他臉上的神態卻是再肯定不過。
是了,當時有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如果他們要否定,那多的是可以站出來作證的人。
只是——少女略略挑眉,透亮眼睛冷芒飛濺,他們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以爲他們會抵賴?
風昱搶在東方語前頭,漠然答:“這桌上的東西,包括這張桌子,都是我們與父皇一起用午膳時的東西。”
“六殿下不覺得陌生就好。”又是徐立那道尖冷沙啞的聲音,東方語忍不住難受地深呼吸了一下。
“傳宮女花苓上堂。”如此迫不及待的,東方語不用看也知道是刑部尚書管正。
很快,外表看似十分老實的宮女花苓也被衙差帶到了堂上,三個面無表情的大官,公堂兩旁是兩排木然肅立、手裡還拿着刑棍的衙差,花苓一到堂上,立即便被肅殺的氣氛嚇得全身不停發抖。
東方語淡淡瞥了瞥這位在廚房協助過她,卻膽小如鼠的宮女,眼底不置可否流瀉着淺淺譏諷。
“啪”管正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擺出十足官威冷喝:“堂下何人,見到我等還不快快下跪,難道想先受一頓皮肉之苦嗎?”
花苓本就膽小,哪裡經得住他一嚇一唬,驚堂木一響,她雙腿便已發軟,這一聲冷喝響起,她早軟趴趴跪在地上,伏首顫抖不休了。
管正似乎很滿意宮女被他官威震懾的效果,雙目飛快泛過一絲得意的冷嘲。
霍平立時道:“花苓,你過去仔細看看那張楠木石桌上的東西,看可還認得?”
花苓垂着頭哆嗦着站了起來,十分聽話地睜大眼睛,果真仔細地一樣一樣辨認着碟子裡的食物,半晌,她才小聲答:“回大人,奴婢認得這些食物,這些都是東方姑娘爲陛下精心準備午膳時,在廚房親自做的菜餚。”
“很好。”霍平沉沉盯着花苓,又道:“你是親眼看着東方語煮這些菜餚的嗎?”
“對,奴婢當時一直留在廚房裡,替東方姑娘打下手。”
“好,本官再問你,這些菜餚從一開始,每一道都是東方語親手煮好的,對吧?”徐立一開口,那尖冷沙啞的聲音幾乎嚇得花苓雙腿又再度發軟。
“回大人”花苓哆嗦着,雙膝一彎,“撲”一聲跪在了地上,頭低得幾乎埋到衣領裡去,“奴婢只負責幫忙弄好食材,其他事情全是東方姑娘一個人單獨完成的。”
管正雙眼一挑,陰厲目光射落花苓身上,飛快接道:“那傳菜呢?”
“傳菜——”花苓仍舊渾身哆嗦着,其實她很想說,大人你看桌上那麼多道菜,怎麼可能讓東方姑娘一個人端完呢!但她可沒這個膽量,只得囁嚅道:“有其他人幫忙,東方姑娘也端了一些。”
“你可以下去了。”霍平說話永遠用一個沒有起伏的聲調,硬梆梆的像把鈍平的錘子一樣。
花苓當下連滾帶爬離開了大堂,她只是個膽小老實謹守本份的廚房小宮女,像上堂這種嚇破膽的事,她這輩子也不想再來第二次。
東方語只是靜靜站在堂中,含笑冷眼看着,並不曾出聲爲自己辯駁半句。她要看看接下來,他們還準備了什麼證據讓她招供。
霍平是主審,這種傳證的命令自然由他下:“來人,傳文公公與武公公上堂。”
文公公武公公?
東方語輕輕動了動墜得手腕不適的鐐銬,嘴角微微翹起,這兩太監不是負責試菜與試針的公公嗎?
不管姓文還是姓武,兩位太監都是皮膚白淨高高瘦瘦的人,兩人在衙差監押下,幾乎是踮着腳尖急促地走進公堂來的。
“兩位公公,本官現在問你們,這張桌子上的飯菜你們都事前試過的吧?”
兩位公公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徐立的聲音,乍一聽聞,也齊齊嚇了一跳。
但他們的定力明顯比花苓要好,兩位公公只是微微一怔,臉色隨即回覆了平常。
“回大人,奴才負責用銀針試菜,陛下起筷前,奴才確實用銀針一一試過這些食物,銀針當時一直是雪亮的,證明菜餚裡沒有摻毒藥。”說話的是斯斯文的文公公。
“回大人”高高瘦瘦的武公公,只兩撇濃眉與他的姓氏相符,“奴才負責試菜,你看,奴才吃下那些菜到現在,一直都好好的,跟平常一樣,證明菜餚裡確實沒有毒藥,說句不怕大人你笑話的話,奴才就是連腹泄也沒有。”
風昱一直緊張地看着二人,聽完這番話後才略略放下心來。
東方語見他緊張的神情,心下有些感動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傢伙怎麼將事情想得這麼簡單,兩位公公既然爲陛下試菜多年,一定不是輕易就可以被收賣的人,而且,她總感覺對方張的網並不在這。
“兩位公公”管正兩眼冷光閃爍,略黑的嘴角扯着詭異的笑,“你們一般是習慣於等陛下就座之後才試菜,還是怎麼樣?”
文武兩位公公默默對望一眼,然後文公公道:“我們通常都等傳完所有菜上桌,陛下就座之後纔會開始試菜。”
霍平眉梢動了動,接着問:“那碗筷是誰布的?是在上菜前還是上完菜後再布?”
“回大人”武公公的聲音同樣也細細柔柔,他似乎有意無意看了東方語一眼,才道:“傳菜有專人傳,同樣佈置碗筷,也有專人負責;只不過東方姑娘習慣事事親力親爲,所以在上完最後一道菜餚後,她就動手佈置碗筷,待陛下就座後,我們才上前一一試菜。”
“是這樣。那本官再問一個問題。”霍平看了看堂下明明被手鐐腳銬鎖着的,卻一直鎮定自若的少女,又道:“陛下專用的碗筷你們當時有沒有試驗過?”
文公公臉色微微變了變,謹慎答:“這個——陛下專用的碗筷也有專人負責,測試有無毒物沾染,並不是奴才們能做的。”
“這就是說,東方語是在陛下之前最後一個接觸到碗筷的人了。”管正淡淡接話,那斜斜流過的目光怎麼看都透着不同尋常的詭芒。
兩位公公交匯了一下眼神,隨即齊齊點頭:“是。”
霍平挑了挑眉,手一揮,道:“兩位公公可以下去了。”
東方語心下暗暗尋思起來,兩位公公的證詞相當於爲她先洗脫了在菜餚下毒的嫌疑,卻又將她拖入到另外一個隱蔽的漩渦裡。
她擡起頭,靜靜盯着金絲楠木石桌上那套金貴的帝王御用碗筷。
風昱看見她的神情,也眯起一雙勾魂桃花眼,眸光閃動掃凝那張楠木石桌上的東西。
霍平朝二人掠過一瞥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次沉聲道:“將宮女花信帶上堂來。”
東方語怔了怔,腦海裡似乎對花信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衙差很快將另外一名宮女帶到了公堂上。
宮女腳步拖沓,緩緩走到東方語旁邊站定,在衙差半強逼下僵直跪下。
東方語略略扭頭看過去,宮女身上穿的是宮裡最低等的服飾,從宮女額側垂下的毛燥鬆散髮絲,只能隱隱窺到宮女臉色憔悴中泛着烏灰,輪廓極端瘦削,表情甚是木然,眼珠也呆滯得幾乎不會轉動,就像一尊會呼吸的木偶般。
東方語極快地皺了皺眉,她似乎認不出這個宮女到底是誰?更想不起跟她又有什麼交集?
只不過這麼差的臉色,這麼差的服飾……,東方語腦中靈光一閃,驀地記起一個地方來。
雜役房!
這個宮女滿臉愁苦,一定是來自粗役繁重雜役房的人。
是了——當日她還在鳳棲宮時,曾有一個爲人十分單純的小宮女每日陪着她去奇珍園拾落花。
不過半月時間,繁重的勞役就將一個原本鮮嬌明媚的宮女輾榨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難怪當日皇后將宮女驅出鳳棲宮罰進雜役房時,宮女會害怕得全身發抖。
“花信,現在本官來問你,你擡起頭來看一看,還認不認得旁邊的人是誰?”管正似乎在三位大人中性子是最急切的,每次有不同證人上堂,都表現得那麼迫不及待。
宮女花信慢慢擡頭,在看見東方語淡定還隱隱含笑的臉龐,呆滯的眼睛忽地浮出一抹亮色。
“回大人”花信不敢直視上面那三位面容嚴厲的大官,只匆匆擡頭一瞥,便快速低垂下去,“奴婢認識她,她是東方府的二小姐,奴婢曾服侍過她一段時間。”
“好”東方語最煩那個人開口了,雖是短促一個字,但他尖冷沙啞的聲音立時驚得跪地垂頭的花信雙肩抽動了一下,“那你說說,你服侍時,她都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
東方語臉上依舊是平靜帶笑的表情,似乎這一拔一拔被傳上堂的宮女太監跟她沒有什麼關係似的。
有人瞄了瞄她一直老神在在,波瀾不驚的絕色面容,眼底閃過一抹痛恨,隨即冷冷道:“東方語,你不會說你不認識這個宮女吧?”
少女微微挑眉看了過去,眼角含着一抹譏諷淺笑,管正在她特別明亮清澈的目光下,略略有些不自在地偏了頭。
花信咬着下脣,偷偷瞟了一下東方語,又掠了一眼上面危襟正坐、滿臉詭暗的管正,小聲道:“奴婢記得當時在鳳棲宮,東方姑娘曾說過,是皇后娘娘特意恩准她到奇珍園走動的,是以有一段日子,東方姑娘每天用過早膳之後,都會到奇珍園去。”
霍平淡淡看了一眼東方語,沉聲問:“她到奇珍園都做了些什麼?”
“東方姑娘也沒做什麼,她每天清晨去奇珍園,一般都會先賞賞新鮮盛開的鮮花,然後再仔細收集一些新鮮掉落的花瓣。”
“撿花瓣?”管正似乎並不打算掩飾他的急切,略略看了霍平一眼,立即便緊接着問花信:“她要那些殘落的花瓣幹什麼?”
花信回想了一下,緩緩道:“東方姑娘是個很能幹的人,她之所以認真仔細地將落花分類收集起來,是要拿那些花瓣製作一些不同功效的美容花露膏。”
“當然,東方姑娘用落花做成的美容花露膏,並沒有打算給別人用,因爲她不想讓別人誤會她。”花信似乎怕上面三位官員會誤解般,又急急道:“就是奴婢,也在懇求了她很久,她才送了一些給奴婢,但那些都是純粹用掉落的花瓣做成的,絕對沒含有其他東西,而且美容效果很好。”
“哦?東方語懂得收集花瓣自制美容用品?”霍平眼裡流過一絲不明的玩味,與他左側的徐立交換了一下眼神才道:“那她平常都會跟你說些什麼?”
花信飛快看了東方語一眼,又立即低下頭,小聲道:“東方姑娘在收集落花的時候,大多數跟奴婢說的都是跟花有關的事情,比如說什麼花跟什麼花不能混在一起用,假若不小心混用了會產生什麼不好的後果,假如不小心誤食某些相剋的食材,又該怎麼去補救,等等。”
“這麼說來,東方語對食物或者植物相剋方面很有研究了。”管正沉滑聲音裡含着冰冷譏笑。
那種笑聲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已經牢牢捉到別人把柄,隨時可以將別人釘死一樣。
東方語靜靜聽着,心下漸漸漫過一種很怪異的情緒。
霍平看着花信,繼續問:“對於東方語所說的這些知識,你當時有沒有做什麼筆記之類的?”
“回大人,奴婢、奴婢並不識字。”
從右至左,管正、霍平、徐立聽聞這話,面上齊齊露出反應不一的表情,有人隱隱表露出惋惜的遺憾;有人臉色似乎略略鬆了鬆,有人揚眉泛着深不可測的目光。
不管三位官員心思如何,風昱已爲花信這番話深深皺起了眉頭。
“那你是如何牢記東方語所教導的那些東西的?”管正隨即飛快問,希望花信最好能提供點實質有形的證據。
然,花信將頭埋得極低,似乎不敢接觸他的目光般,就連他臉上的神情也不敢面對,小聲道:“奴婢、奴婢就是看着那些花,一面想像着若將相剋的食物誤用的下場……這便記牢了。”
想起那人的交待,管正眉頭大皺,目光冷冷壓掠過花信頭頂,心下冷哼了一聲:真是沒用的東西。
霍平手一揮,對着花信淡漠道:“好了,你現在下去吧。”
直至此刻,東方語絕色面容上,依舊一片平靜、無波無瀾的模樣,那明亮眼眸甚至還不時飛出幾縷譏諷的眼風,淡淡掠掃三位會審官員各具特色的臉。
但花信的出現,花信的供述,讓她心下漸漸起了一種,早被一步步誘入陷阱的感覺。
早在她還沾沾自喜的時候,對手已步步爲營,一點點爲她鋪就一條不歸路。
思緒百轉間,又聽得霍平道:“將宮女瓏兒帶到了公堂上來。”
東方語低頭盯着自己因鐐銬磨擦而殷紅的手腕,長睫掩映着漫亮的冷芒,她不必再用心去猜測這位叫瓏兒的宮女是誰,因爲她知道這個宮女一定也是在鳳棲宮裡,皇后早早安排下的,到關鍵時候可以要她命的人物。
窣窣窸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腳步帶起的微風裡還夾着一股香氣。
東方語無聲冷冷笑了笑,這宮女身上擦的可不是什麼價格低廉的胭脂水粉,如果單憑一個二等或者三等宮女的月銀,是絕對沒有能力買得起這種香味的胭脂的。
叫作瓏兒的宮女隨後站到了與她並排的直線上,很識相知禮地立即跪下,跪姿簡直像受過專業訓練般,完美得讓人找不出一點瑕玭來。
東方語眼角瞄見瓏兒別在腰帶上的香囊,目光再在瓏兒極力隱藏卻又似故意讓人看到的,戴在頸項那條粒粒飽滿圓潤的珍珠項鍊,眼神漸漸便深了。
對這位瓏兒,東方語心下不免略略有些期待起來,皇后費心賞賜如此貴重的首飾,不知這位瓏兒又能爲三位主審大人帶來什麼樣重要的信息。
“奴婢瓏兒拜見三位大人,不知三位大人想要知道什麼,只要是瓏兒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則必盡。”聲脆如玉珠落盤,節奏分明卻又十分舒服悅耳。
管正的目光似乎一霎添了幾分晃晃扎眼的亮。
三人中最寡言的徐立似乎也對這個相貌一般,但聲音極吸引人的宮女起了一絲興趣,竟搶在管正之前,刻意壓着聲音裡的尖利道:“瓏兒,你站起來,先認一認旁邊那女的,看認不認識?”
瓏兒又嬌脆脆道:“謝大人。”隨後便站了起來,還徑直走到東方語跟前,很仔細地觀看起東方語長相來。
半晌,才聽得瓏兒恭敬十足道:“回大人,東方府的二小姐曾在鳳棲宮作客一段時間,奴婢雖未指派到二小姐跟前侍候,但總見過幾面。”
這就是認識了。
管正露出滿意的笑容,眼光亮亮地盯着瓏兒看了看,道:“據說你手裡有東方語不小心遺失的東西,這可是真的?”
“回大人,自然是真的,不過奴婢手裡的東西並不是二小姐遺失的,而是她自己藏在衣服裡,換洗時忘記取出來的。”
霍平盯着一臉嬌色的瓏兒,疑惑道:“既然皇后娘娘沒指派你去服侍她,她的換洗衣服怎會到你手上?”
“這個大人有所不知,奴婢雖不直接到二小姐跟前侍候,但卻管着底下侍候二小姐的其他人;她們也是無意中發現二小姐放在衣裳裡的東西沒有取出來,因此交到奴婢手上,奴婢原本想着要將東西交還給二小姐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所以那東西至今還在奴婢手裡……。”
東方語心下倏然捲過陣陣涼意,她已經知道瓏兒手裡拿的她的什麼東西。
那些東西與皇帝的中毒事件……!
徐立略感興趣問:“那此刻那些東方語遺忘的東西是否就在你身上?”
瓏兒嬌聲輕笑:“大人們傳喚奴婢到堂上,爲的不就是那東西嗎?奴婢怎敢不帶來呢?”
“大人們請看,二小姐曾經遺忘的就是這件東西。”她嬌嬌微笑着,從身上掏出一隻很特別的小包。
說它特別,是因爲那隻小包,開口處是用一根細繩串連的,只要在打結處輕輕一拉,袋口就能鬆緊自如;當然最特別的還不是這點,而是那隻用上好布料縫製成的小包,正反兩面皆只繡了一個十分怪異的圖案。
那圖案簡直就是用來做醒目標識的,似是生怕別人不認識一樣,居然用扭曲的針法、單一的絲線繡着一個大大的語字,但最讓人覺得怪異並且一眼就知道它主人是誰的,是這個語字圖案,那個口字的繡法,竟然用多股混扭的瑰紅絲線繡着誇張上揚的開口笑。
那張揚得意的脣形,活脫脫便是堂上穿着白色囚服,卻仍然風姿不減的絕色少女翻版。
這件東西,就算她想否認,只怕也沒有一人肯相信不是她的東西。
東方語在看清瓏兒特意揚得極顯眼的東西后,忍不住小聲咕噥了句:“這年頭,做人果然還是低調點好。”不然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霍平眉頭緊擰道:“將東西呈上來”
衙差將東西從瓏兒手裡呈到了主審官面前,管正幾乎沒有細看,便立時道:“宣兩位御醫到堂。”
雖然太后皇后這些站在後宮權勢頂點的女人們沒有到場,但對於三司會審要調用御醫一事,還是極力配合的,衙差只出去一小會,便有兩名御醫匆匆來到了公堂上。
霍平將掂了掂那隻特別的小包,對御醫們耳語了幾句,隨後只見兩名御醫拿着那隻小包轉入了堂後,只眨眼的功夫,兩名御醫便面色凝重地出來了。
“三位大人,小包裡的各種粉末,多是具有毒性的。”
霍平看了看堂下絲毫不見慌亂的少女,對兩位御醫淡淡道:“辛苦兩位了,兩位先請回吧。”
御醫們剛轉身,管正便迫不及待扯眉發威,冷喝了起來:“東方語,事到如今,你還何話可說?陛下身上的毒一定是你下的!”
東方語不驚也不怒,氣定神閒眨着明亮清澈眼睛,懶懶睨過去,半晌,輕聲嗤笑道:“大人,如果我丟了一頭豬,又恰巧在你府上看到一頭同樣的豬,那我是否也可以認定,大人府上那頭豬就是我丟的那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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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正立時被問得滿面灰黑,半晌,漲紅着臉,怒道:“事實擺在眼前,你休得狡辯。”
“哦,事實嗎?”少女涼涼瞟着他,嘴角勾出一抹譏諷,慢條斯理道:“事實是,沒錯,大人手中那隻小包確實是我遺失的那隻,但承如瓏兒所說,這東西已在她手裡有好長一段時間,說到這,我倒想問問這位瓏兒姑娘,既然你早知道這是我的東西,這麼長的時間,又怎麼會連交還一個小東西都找不到時間呢?”
她略一頓,也不待瓏兒說話,便又快速道:“莫非瓏兒姑娘是故意不還的,好專門等着在今天拿出來立功呢?”
瓏兒眼內狡色一現,隨即低頭辯道:“二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只是一個宮女,可比不得二小姐你在皇宮裡來去自如。”
東方語無所謂地看了看她,繼而微揚起頭,淡淡望着管正,慢吞吞道:“管大人,你說我狡辯,那容我再請問大人一個問題。”
管正張嘴,隨即在霍平沉壓含怒的眼神裡啞了聲。
東方語便笑晏晏道:“我吃的飯是用白米煮出來的,大人你吃的飯也是用白米煮出來的,難道我能因爲這兩碗同是用白米煮出來的,卻絕不相同的飯說成是同一碗飯嗎?”
“你、你……”管正漲紅的臉又驀然轉成了黑,當堂你了半天,到底只能指着笑微微的少女,咆哮了句:“哼,你再巧言善辯也沒用,要不是存心不良,你的小包裡怎麼裝的全是毒藥!”
東方語聽罷,露出你十分無知兼好笑的神情,斜眼懶洋洋睨着他:“大人,我只承認那個小包就是我的,但你怎麼證明裡面那些毒藥就是我的?大人要記住,這隻小包離開我手裡有好長一段時間了,誰知道當中,會不會有誰故意放了毒藥進去構陷我呢?”
這是赤果果挑釁性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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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無疑將所有可能接觸過那隻小包的人都給繞了進去,變成了意圖構陷她的對象;就連鳳棲宮那位也不例外。
即使有人心存懷疑,誰又敢當着三大官員的面當堂提出?
東方語根本就沒有半點身爲嫌犯的自覺。
管正的臉勃然綠了;霍平的臉色也沉中泛黑;徐立眯起眼睛,從下垂嘴角里嘿嘿飄出幾聲森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