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婦人之仁

更新時間:2013-12-9 17:17:43 本章字數:10780

除此之外,四下靜寂無聲,除了寒風過時,偶爾颳起落葉的沙沙聲,便只有懶洋洋斂了熱度只剩淡淡金影的陽光。愛睍蓴璩

那條斜斜的身影,自然也是靜謐無聲的。

東方語卻在這一瞥之中,心裡瞬間似被人點燃了炸彈,憤怒排山倒海般冒出心頭;而在憤怒的同時,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並不害怕,而是覺得恐怖。

恐怖於這條不知何時發現她蹤跡的人影,竟然完全沒有外露一絲殺氣,就那樣悄無聲息朝她逼了過來。

但凡即將要對他人下殺手的人,都會從他的氣息中透露出隱隱的殺氣,武功好的,能夠最大限度地收斂自己的殺氣,而武功次一些的,殺氣外放得便強烈許多。

但這會,以她的敏銳觸覺,卻絲毫感覺不出來人身上的殺氣,這說明來人的武功定然不低。

不過,幸好,來人大概是慣常以殺人爲職業,所以他身上的殺氣並不明顯,只是那股發自肌骨的戾氣卻無法收斂掩飾。

這個時候,東方語想要站起來,都已經來不及了。

因爲她一站起來,勢必會驚動到她身後那條人影,而一旦讓那人意識到她已經知道他的存在,她就連一絲反擊的機會也沒有;因爲這條影子在向她靠近的同時,右手還執着一柄十分古怪的武器。

依地上的影子看來,那是一柄類似於剪刀的東西,只要那人從她背後無聲無息來上那麼一剪,她可愛的脖子立馬就將跟她的身體分家。

她垂下眼眸,目光在她四肢可及的範圍內四顧,務必要找出什麼東西能讓寧楚第一時間知道她處境不妙,還能第一時間掠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更令人恐怖的事情也來了;就在那條毫無聲息的影子,那個手執古怪武器的傢伙朝她逼迫的時候,四周居然伴着呼嘯的風聲,而響起了細微的窸窸聲,那是寒風掠動衣袂帶起的聲音,很輕微,但也也明顯。

東方語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多的狗屎運,怎麼可能每次都碰上落單掉隊的刺客。

不過這時,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多想,因爲她看到那影子已經將武器張開,對着她後項形成了一個大開的口子。

她甚至可以從影子那道張開的嘴巴,聽得出他心底猙獰的狂笑。

她低頭,死死盯着那道越來越近的影子,緊提着自己褲子,右腳突然一滑,腳尖似是無意踢中了一塊石頭,而石頭在她這一踢之下正正擊中了前方一塊破碎的瓦礫。

這連串的意外,自然引得瓦礫一聲脆響。

脆響傳開的同時,東方語卻是順勢往後一仰,看起來就像是意外滑倒的姿勢。

那道正悄然逼近,想將她無聲絞於怪刃下的刺客,突然聽到那聲擊響,很自然地驚愕了一下。

就在他這一愕的時間,東方語倒地,右手卻揚起,空氣波動,一瞬自她手腕處發出輕微的“嗡”聲。

隨即是利器穿透皮肉的聲音,再然後,那刺客發出了難以置信的慘叫聲。

他倒地,換東方語一瞬打挺跳起。

就在這個時候,四周埋伏的那些影子齊齊現身,朝東方語兇狠地圍打過來。

而在他們接近到東方語之前,一道銀色身影更急速地掠了過來。

東方語俏然站定,寧楚已似大山一樣屹立在她身旁。

那些原本像風一樣朝東方語圍捲過來的刺客們,在看見天神一樣的寧楚,目光淡淡迎風玉立,一時間都怔了怔。

他們默默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又立時朝東方語與寧楚圍攏過來。

寧楚本意是要將東方語護在身後免受傷害;而東方語卻不肯老實被他納入羽翼之下保護,因爲剛纔這些傢伙差點將她看光,她心裡正氣惱得很,這會有了寧楚這座靠山做後盾,她哪肯輕易放過這些傢伙。

因此,她拒絕了寧楚好意,而改成與他靠背站立的姿勢,一齊面向外面對着那些風一樣面無表情冷惻惻圍過來的刺客們。

一個眼神,一個手勢。

刺客們開始迅速而有序地向他們攻了過來。

寧楚生怕東方語有一絲閃失,因而一出手便宛若天神發怒一樣,根本不留餘地,手掌起落之間,便是刺客齊聲倒地之時。

東方語見狀,有些悻悻地看着那些被寧楚像切豆腐一樣送在地上的刺客,也不準備出手了,乾脆抱着雙臂懶洋洋看着;遇上有那麼一個不長眼的倒在她腳尖之前的,她便使勁補上兩腳解解氣。

而那些刺客原本並不該如此不濟的,但他們似乎有所顧忌,出手的時候似乎並不敢全力,就是拼到後來,不得不使全力的時候,也只是但救自保,卻不敢傷寧楚分毫。

這個現象,別說是寧楚早看出蹊蹺來,就是不會武功,看着他們刀光劍影的東方語,也看出了端睨。

而且,那些刺客的目標人物,原本是朝着東方語而去的;不過被寧楚強大的攔在前頭,他們根本沒法靠近東方語,被迫着與寧楚動手而已。

在久攻不下,連一絲便宜都佔不到的情況下,刺客的首領開始打眼角做手勢,招呼着刺客們撤退。

“嘿,想走?”寧楚一聲溫和冷笑,眉宇上挑,下手速度突然加快,“可以,不過先說清楚了才行。”

撤得較慢的刺客,自然被他成功留了下來。

寧楚留有活口,自然也沒有興趣去管其他人。

他涼涼看一眼那些作鳥獸散的刺客,悠悠踢了一腳被他放倒在地下的刺客,淡淡道:“說吧,究竟是誰派你們來行刺我的?”

那刺客在地上掙了掙,忽然露出絕望的神色,“我說,是……是……”

兩聲支吾之後,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寧楚眼神微微一縮,溫和的聲音透着一絲惋惜,“我竟然忘了防止他咬舌自盡。”

東方語俯下身來,仔細地觀察了那刺客一會,“你已經封了他周身大穴,不過,要問他口供,你當然不能封他啞穴,這事是防止不了的。”

寧楚默然,其實他也知道這些刺客的規矩,任務失敗未必要死,但若失手被擒,勢必得死。若不肯自盡,一旦被組織的人發現,下場會落得比死慘上不知多少倍。

“我們走吧。”東方語收回視線,看着已經漸漸黯淡下來的日光,淡淡道。

寧楚輕輕頜首,默默又看了那刺客一眼。

對於這批刺客的古怪舉動,東方語相信寧楚心裡明白,但他不說,她便也不問。

也許刺客後面那個人是誰,寧楚其實早就心裡有數。

很明顯,那些刺客一定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卻耐心等到東方語單獨的時候才行動;他們的目的並不想驚動寧楚,也更不想傷害寧楚;他們只是想要東方語的命而已。

東方語看着寧楚修長的影子在日光下逐漸淡去,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蛟玥皇宮也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渾水。

那個想要她死,卻不想傷害寧楚的人,也許就是下毒來害蛟玥皇帝的人;因爲皇帝一死,寧楚作爲太子,自然順理成章繼承皇位。

寧楚似乎沉浸在自己心事當中,一向溫和微笑的神色微凝了冷意,眉宇之間還泛上一抹似有若無的煩愁。

腳步也在不自覺地加快,快得忘了要等一等在他身後跟不上的少女。

幸而他這一趕,終於走出了層巒疊嶂的山峰,看到了蜿蜒前去的官道。

但官道只是官道,四周並沒有任何人煙,也沒有任何車馬經過。

寧楚與東方語默默對視一眼,皆有些無奈,只得順着官道往前再繼續走下去。

“寧楚,我看我們還是找個機會休息一晚吧,這麼走下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有人煙的地方。”

少女皺眉,停下腳步,彎腰使勁捏着自己雙腿,作出十分疲累的樣子。

其實她心裡,是在擔心寧楚的傷受不了。他傷在腳底那位置,雖說眼下已結枷,可連續長時間走路,對於他的腳來說,根本得不到休息,傷口再裂開的可能性極高。

嗯,也許已經他的傷口已經裂開了,只不過寧楚這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表現出來,這人溫和的脾氣與超然物外的姿態,無論受多大痛楚,都一定會默默忍受着。

少女如此想着,目光隨即往寧楚受傷那隻腳瞄了瞄。

一瞄之下,她覺得他的姿勢果然有點古怪,她怎麼看都覺得彆扭。

“寧楚,你老實告訴我,你腳底下的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少女斂了嫣然笑意,明亮雙眸盈盈流泛着不容抗拒的嚴肅。

寧楚側目,淡然看她,微微笑道:“你想多了,我的腳好着呢。”

“嗯,我知道在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客棧,我們還是辛苦一些,趕到前面再抽空。”

他淡雅的目光輕輕落在她纖弱染了奔波風霜的臉上,眼底一霎轉過一絲憐惜。

“真的沒有裂開?”少女皺眉,撐大眼睛看他,她斜睨的角度顯然表示並不相信他。

至於寧楚所說的前面不遠有客棧,她倒是沒聽進耳去,反正這些天風裡來雨裡去,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艱苦的野外生活。

“真的。”寧楚轉正身體,定眼看着她,目光誠懇而澄亮,“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脫了靴子,讓你親自查看傷口。”

他說着,提起腳,作勢便要脫掉他的靴子。

東方語心下輕輕嘆氣。

寧楚越這樣,便越顯示他在說謊。

既然他覺得尚可忍受,又不欲讓她擔心,那她就成全他善意的謊言吧。

少女挑眉,微微一笑,笑意卻透着幾分古怪幾分森涼,道:“算了,你既然說沒裂開,那我就相信你了。”

“嗯,你不是說前面有客棧嗎?我們趕緊走吧。”

少女說着,率先邁開腳步往前走去。寧楚落在她身後,看着她故作輕鬆的神態,心裡微微有些失神起來。

東方語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個時辰,還沒發現哪裡有寧楚所謂的客棧影子。

這會,她才深刻體會到能夠淡定撒謊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本事。

寧楚所謂的前面不遠,就讓她走了大半個時辰還未看到影子,若是他說遠,她估計她可能得走上個幾天才能算完。

但是,這會,她即使在心裡叫苦不迭,面上卻一點也不能表露出來;因爲她心裡其實雪亮着,寧楚之所以不肯讓她在荒野露宿,完全是爲了她的身體着想。

東方語暗地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哀怨地對自己說,繼續努力加油吧,希望寧楚這個不遠,眼下是真的不遠了纔好。

寧楚看着明明已呈倦態,卻硬在撐着輕鬆閒悠的少女,長睫掩下,心間自落一聲無聲嘆息,那是心生相憐的感嘆。

長袖悄然擡起,修長的手如這漫天籠罩的黑一樣,輕輕撫上少女瘦削的肩頭,以他穩健的臂灣助她幾分精氣力。

“小語,再轉過一個山拗,就到了一個城鎮,那裡的確有一家客棧。”豔絕少年淡淡開口,用他他溫和的聲音隱去他潤物無聲的關懷。

東方語的注意力果然被他這句話成功轉移了。

當下也不覺得全身疲憊,也不覺得前路漫漫而修遠了。

笑意爬上眉宇,倦意瞬息無聲褪去,她目光晶亮烔烔如明燈盯着前路。

聲音微微透着欣喜的興奮,笑道:“真的,可算到了。”

那輕手搭着她肩頭渡她力量的少年,看見她明華燦爛如燈的一笑,頓時覺得黑夜下深重的寒意也被她那拈花燦爛一笑驅散了幾分。

連帶着心也溫暖起來。

他微微勾脣,也淡淡笑了起來,“嗯,我以前就在那個地方留宿過。”

“可我們這麼晚纔到,會不會沒有客房了?”少女聲音悅耳,她的倦意也被興奮所取代,“若是客棧的老闆與夥計都睡下,沒有人給我們開門怎麼辦?”

寧楚淡然聽着少女似是一瞬打開了話匣子般,在擔憂這個擔憂那個,一路只是溫和笑着,十分認真的神情,不時輕輕應上一句。

前路漫漫,寒意習習,但有少女那如珠玉落盤一樣輕悅動聽的聲音不時響在耳際;寧楚忽然覺得這路也不遠這寒露也不深重,只要在她在身邊,無論什麼樣惡劣的自然條件,都讓他覺得無限美好。

只是,這條路不會太長了。

少年看着夜幕下黝黑的山口,在心裡輕輕落下一句結語。

而當他們前行着再轉過一個山拗時,視線果然便豁然開朗起來。

密密成列的房舍,顯示這個城鎮其實還不算荒涼。

在寧楚帶着東方語找到這鎮上唯一一間客棧之時,就在路口處,忽然迎面走來了一個神態急切中透着激動的熟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

東方語一路那些無謂的擔憂,其實不過是在沒話找話,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那麼睏倦疲憊而已;而她也不想在那個時候問寧楚關於那些刺客的問題。

當寧楚掏出一角碎金子遞上去的時候,在打瞌睡的客棧夥計立時清醒如夜貓,生猛如野虎般快手快腳開了門,安排好他們住下。

夜闌人靜,好夢正酣的時候,東方語也就真的睡得很沉很甜;因爲她真的累得嗆了。

但是,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一些見不得別人安靜平好喜樂的人。

就像專門在黑暗的夜裡出來活動的鬼魅一樣。

不但擾人清楚,還想要人性命。

月柏鎮,唯一的客棧,夜闌客棧,這個夜晚並不平靜。

就在東方語舒舒服服躺在那生硬微微有些臭黴味的牀板上,累極而眠的時辰裡,一羣似夜生物的矇頭蒙臉的蒙面客們,乘風而來,飲黑生津,無聲,無息。

像無處不在的空氣一樣潛入到客棧裡,還極致地發揮了虎壁功,在客棧那不高的樓層上,爬上爬下。

這些黑中還簪妖冶紅花的蒙面客只是第一批;他們潛入客棧之後,大部份都摸到寧楚所在的客房,只留下了那麼一兩個人監視着東方語所在的客房。

在他們確定裡面的人睡得死沉,對他們的到來沒有察覺到一絲蹤跡之後,這些人開始像夜蝙蝠一樣,從客房各個可以進入的地方齊齊涌了進去,客房裡隨即響起一陣沉悶的打鬥聲。

而在這些從頭蒙到腳卻是黑中簪着妖冶紅花的刺客,進入寧楚的客房開始打鬥之後,這個不算荒涼的小鎮,那蜿蜒的官道上,又再來了第二批蒙面黑衣人,這一批人的服飾自然也是黑如墨斗,透着死亡氣息的黑,但這些黑衣中卻還繡有一朵白花,他們的衣飾讓人看來實在是詭異又醒目。

這批黑衣人也同樣發揮遊風般的無聲精神,以極迅速極整齊的步伐眨眼就自極遠的地方摸近到那間夜闌客棧,不過,他們的目標顯然與上一批不同;在他們一個打尖刺探情況的同夥接應下,這批黑衣人卻是集中往東方語所在的客房而去。

當然,爲了防止寧楚突然驚醒壞事,所以他們也不會忘記再派兩個同伴監守寧楚所在的客房。

不過,他們的舉動顯然屬於有些多餘了。

因爲裡面已經開打得熱火朝天。

後一批刺客發現寧楚那邊的情況不妙之後,似乎怔了怔,還猶豫了一會;但過了一會,他們卻決定對那邊的情況視而不見,繼續執行他們被東方語的行刺命令。

對付東方語這樣一個不會武功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些刺客顯然漫不經心多了。

他們進入東方語所在的客房也是大大咧咧,根本沒有一點小心翼翼的防備。

不過,他們顯然不知道東方語曾經說過,看輕女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現在這批黑衣繡着白花的刺客,就爲這個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漫不經心從窗戶與門口竄入裡面,立即招來了漫天的暗器相侍。

待那些人莫名其妙死了之後,跟在後面的那些刺客纔開始毛骨悚然戰戰兢兢起來。

之後,無論是寧楚的客房還是東方語睡的客房,都有人與這兩批目標不同的刺客們熱火朝天地打拼着。

不斷有金戟相交之聲傳出;不時有鮮血自人體的血管噴涌濺出,灑紅的牆體,染暗了地面。

他們打得好不熱鬧,但是,在他們打鬥半天,死傷無數之時,他們卻突然驚恐地發覺一件事,那就是他們自進入客房開始,一直都沒有見到目標人物露過臉。

而他們以爲非常容易對付,以爲一刀下去就能收割某語那顆脆弱的人頭,卻實際上,自他們進入客房開始,就被一輪密集的暗器招呼着,連目標的影子都沒見着。

這邊兩客房兩批刺客精彩打鬥。

客棧最下面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房,牀板生硬,房裡還散發着陣陣黴味,但這間客房裡,卻有一個人睡得十分香甜,在這個旁邊,還有一人閉着雙目,看神態十分平靜安祥,也正似睡非睡地和衣躺着。

客棧上面那兩間因激烈打鬥而呯呯作響的上房,那些不消停的聲音終於將那個酣睡的人兒給吵醒了過來。

不過,她仍舊發懶地閉着眼睛,她豎着耳朵靜聽了一會,忽然涼涼冷笑道:“果然來了,好熱鬧的傢伙,大概想把這間客棧都給拆了纔算完。”

“喂,寧楚,你確定你塞給店夥計那角金子夠賠償他們的損失嗎?”

旁邊和衣躺着的少年,哦不,應該說是糟老頭纔對。

他動了動上脣,試圖挪挪粘在上面的鬍子,聲音蒼老但語調十分平和,“嗯,我估量過了,就算他們將那兩間上房給拆了也無妨。”

躺在旁邊那少女,此刻自然完全看不出少女的影子,無論誰看到她現在的模樣,都一定會以百分之兩百肯定的語氣告訴你,這是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

她聲音也充滿了滄桑感,但仔細去聽,仍能聽出悅耳的味道,她冷笑,“嘿嘿,這就好,那我們繼續睡,讓他們折騰去吧。”

“不過,你確定你的隱衛真能將那些黑狗子收拾乾淨嗎?”

“你放心。”聲音蒼老的糟老頭,語調仍舊平淡溫和,“他們以爲他們在暗,其實不知他們早就轉明瞭;對付不知自己短處的敵人,以他們的能力還是可以勝任的。”

那閉目養神的老太婆可有可無地輕點了下頭,居然將他所說的幾個他們都分得明明白白,沒有一點混餚。

“那就好;那我們不如再睡睡?這會距天亮還早着吧。”

糟老頭的聲音溫和而輕柔,淡淡響在這間普通的客房裡,細聽起來,還含着隱約笑意,“那就再睡睡。”

他們這一睡,還真是非常人的睡,定力果真非常人可及。

他們這一睡,便真的睡到天大亮才轉醒過來。

而那兩批衣飾不同,目標不同的刺客在客棧兩房上房鬧騰了大半夜,在臨天亮前終於漸漸停息下來。

客棧老闆被嚇了半死,其實夜裡那麼劇烈的打鬥,全客棧的人都被吵醒了,但卻沒有一個人給多事去找死,大概都嚇得全躲被窩裡發抖了。

天亮之後,聽着打鬥聲停歇了,老闆才催促着店夥計上去看個究竟。

他們以爲必會看到屍體遍地的慘烈恐怖情形,然而,客房裡無論什麼地方都沒有屍體,只有損壞的物件,與濺灑滿牆體與地面的鮮血,還有放在門口的一塊金元寶。

老闆看見金元寶,立時不害怕不驚慌了,而是笑得眉開眼笑,兩眼眯成一條縫,收好金元寶,立即招呼夥計將兩間客房收拾乾淨。

化裝成一對老夫妻的東方語與寧楚,看見老闆樂瘋般顛顛跑下樓,兩人無聲相視一笑,隨即繼續埋頭吃他們的早點。

早膳過後,他們坐着一輛破牛車慢悠悠地離開了這個小鎮。

而負責替他們趕牛車的,卻是一個莊稼漢模樣的瘦小漢子。

“語姑娘,這牛車不比馬車,速度快不了,你可以在車上再補補眠。”那趕着牛車的瘦小漢子壓着聲音淡淡開口,不過她的稱呼一下就泄露了所有人的身份。

“哎,夏大叔,這哪有什麼姑娘,你要看清楚了,這隻有兩個老不死而已。”

那醜不拉嘰的老太婆皺眉,嘆氣,神情十足的老不死,但她的聲音卻年輕充滿蓬勃朝氣。

坐在她旁邊那糟老頭聽聞她這句調皮話,忽然扯着不自在的嘴角,輕輕笑了笑。

而前頭趕車的瘦小漢子也微微抽了抽嘴角。

東方語閒散地枕着手躺了下來,她回想起昨晚的情形,心裡就樂開了花。

她與寧楚一路在山裡轉悠卻還是遇到刺客的時候,她就在想,假如精於易容一道的夏雪在身邊多好,給所有人都換一副容貌,他們的麻煩也就少好多了。

天天被那麼多甩不掉的尾巴跟着,再好脾性的人也會急燥。

而他們進入那個鎮子,在去那個夜闌客棧之前,就在那個客棧路口處,他們果然遇到了東方語心心念唸的夏雪。

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夏雪那天在江中與他們衝散之下,在與刺客不斷打鬥中,一路順着江水往下游飄去。

這一飄就是好幾十裡的路,夏雪當時尋思着,要是僱船再回頭去找東方語他們的話,也未必會尋到着,況且那個時候,根本僱不到船,夏雪於是便上了岸,又一路打聽過了十八彎之後官道的岔道口,還有可供住宿的地方都有哪幾處,也慶幸這個地方偏僻,在她再三確定離十八彎最近的就得唯一一條官道而已,而在這條官道上,也就一個小鎮,一間客棧,她便守株待兔般,在這個小鎮與客棧之間來回查探,等待東方語的消息。

在連續等待了三天之後,果然讓她遇到了寧楚與東方語兩人。

寧楚與東方語一合計,既然夏雪能在此地守候他們,那些刺客遲早也會找來;於是他們便決定來一場移花接木,讓夏雪爲他們改裝,然後,召來隱衛埋伏在他們原先要的兩間上房裡,等待那些刺客的光臨。

在他們佔盡先機的一場打鬥,那兩批刺客自己佔不到一點便宜。

而這會,他們爲了擺脫不必要的麻煩,便仍舊頂着醜陋的面相一路坐着牛車招搖過市往蛟玥心臟而去。

接下來的行程,似乎出奇間料的平順,令東方語不得不從心底佩服夏雪易容術之精湛,當然,他們有時易容成上年紀不利於行的老人,有時又易容成跑江湖賣藝的落魄人氏,總之一路上形象變化多端,只爲擾亂敵人視線,擺脫尾巴。

這天,在他們一路優遊了十幾天之後,終於順利到達了蛟玥心臟——華京。

回到自己地盤,蛟玥皇帝近在咫尺,寧楚終於換下一路醜化他的妝容,露出原來的豔絕美貌風采來。

東方語卻不肯褪去那一身古怪粗陋的裝扮,說是這樣不顯眼讓她有安全感,可以降低危險性。

就這樣,她以一身不堪入目的粗襤布衣,跟在寧楚身後,雄赳赳氣昂昂地堂而皇之登入了太子府。

她神態從容,氣度鎮定自若,面對異樣的目光竟還微笑友好點頭致意,絲毫不在乎別人驚訝卻沒有蔑視的眼光。

看到這一點,她不由得在心裡暗暗點了點頭,以示對寧楚這人的滿意。

世人大多習慣以貎取人,按衣論貴賤,太子府的僕從看見她副粗鄙的模樣,卻只微露驚訝並無輕蔑之意,這就說明寧楚這個人平日對僕從要求極嚴。

由於他們進入太子府的時候,已是傍晚華燈初上時分。

所以寧楚並沒有急着讓東方語進皇宮爲皇帝看診。

而是妥帖親自安排好東方語住下,又吩咐廚房按照東方語的口味做好飯菜,再然後陪着她安安靜靜用了晚膳,讓她再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看着她沉沉睡去,他才獨自回房,思慮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

相對於太子府的安靜,皇宮裡某處奢華富麗的宮殿裡卻註定不平靜了。

重重幔簾後,淡淡的燈暈落在一個身形中等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一身華服,眉宇風流,但這會卻擰着眉頭,半眯的眼睛裡不時閃爍着陰森的戾氣。

“秋鳳,阿楚他在傍晚的時候回來了。”

“他回來了難道不是好事嗎?你愁眉苦臉的做什麼?”文秋鳳就坐在燈下不遠處,看着男子皺着眉頭,微微有些不悅地嘆了口氣。

“他回來自然是好事,可他還帶了個女人回來。據說那個女人是他千里迢迢從東晟那邊帶回來的。”

那男子仍舊皺着眉頭,聲音也有些沉沉的森冷,眼光閃爍中,不時透出陰森戾氣。

“女人?”燈下的女子手心驀地一緊,她也隨之皺了皺眉,她拽着手帕的時候,也拽動了迤邐的華麗鳳袍,“難道他真將東晟那個什麼神醫給請回來了?”

“我看就是那個女人。”那男子又沉沉道,“否則你以爲我愁什麼。”

文秋鳳輕輕站了起來,她神態優雅典貴,垂眸想了想,輕嗤道:“就算真是那個女人又如何,那個人在龍榻上睡了那麼久,就算是大羅神仙下凡,也無法叫醒他的。”

“可我聽說那個女人的本事非同一般,很多棘手的病患到了她手裡,都能死裡逃生,活生生再從鬼門關走回來。”

那高雅典貴的女子掠了下拽地的鳳袍,挑眉看他,“那你想要怎麼做?”

男子眼神一沉,嘴角形成一個殘酷的弧度,他擡起手掌,無聲劈落,卻是做了一個砍殺的姿勢。

“依我看,不如趁早結果了她,免得夜長夢多,一旦讓她進入皇宮皇到那個人,說不定會惹出什麼亂子。”

那高雅曲貴的女子似乎被男子眉宇間那股深沉狠戾的表情嚇了一跳,她蹙起眉頭,美態盈盈雙目略起了猶豫,姣美的臉龐露出不太贊同的表情,緩緩道:“這樣不太好吧?她畢竟是阿楚千里迢迢帶回來的人……”

男子擰眉,聲音微微泛冷,他的目光也冰冷如鐵,就像此刻寒涼的夜,“秋鳳,這個時候,你可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我?婦人之仁?”女子輕輕一笑,她笑容清淺,然絕美如夜香曇,在靜謐的夜色裡,安然綻放着她絕灼的美豔;她微彎的脣畔,似乎彎出一分嘲諷兩分苦澀三分悽寂。

而她看男子的眼神也晶亮如冰雪,冷冷的,帶着迷離夢幻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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