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餘沒有看賀知春,只是看着自己個的大嫂,慢慢地說道:“大嫂,且回吧。當年某考科舉,大哥的確是待我恩重如山,只是賀餘已經將全部身家償還。而且日後大哥大嫂若是有何危難,賀餘絕對不會袖手旁觀。那些產業也不會收回來,大嫂放心家去吧。”
賀阿爺這時候才站起身來,氣呼呼地說道:“知秋病重,老二這個當爹的,砸鍋賣鐵也當救她。你當人蔘是蘿蔔麼,沒事就咬上兩口?私藏銀子是萬萬沒有的事,老大堂客,你可將我這個公爹放在眼裡?”
賀阿爺是老實人,可是老實人發起脾氣來纔是真的嚇人。
大伯孃又些發怵,攏了攏頭髮,狠狠地瞪了賀知春一眼,一把拽起還跪在地上的賀大伯,罵道:“沒用的東西,老孃瞎了眼,纔跟了你。都回去罷。”
說完,一跺腳,拽着賀大伯的領子,便氣沖沖的朝門外走去。
劉蘭兒見自己的婆母都走了,連忙提起裙子,快速的跟了出去。
賀文則是羞紅了臉,朝着屋裡的人作了一個揖,小聲說道:“阿孃她……總之對不住了。”
賀餘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嘆了口氣,“阿文,你是長子,總該立起來纔是。”
賀文身子一僵,逃也似的離開了。
被賀大伯一家子這麼一鬧,賀阿爺和賀阿奶都沒有用朝食,便去歇着了。
而賀餘也向崔使君告了假,窩進了書房裡。
賀知春給賀知秋餵了些湯,見她又睡着了,到底還是拿定了主意,朝着賀餘的書房中走去。
她心中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了。
阿爹這個人,她再瞭解不過了,脾氣暴躁,又護短得很。賀知秋落了水,他非但沒有當場討要說法,還出言阻攔,領着一家子回了府中。
還有與大伯一家子分家之事,也一點兒都不像是他的風格。
賀餘從來都不佔人便宜,但是也沒有道理,將自己個賺的錢,全讓給大伯一家子的道理,還逼着他們發毒誓。
這都不合常理。
嶽州的春末已經開始非常暖和了,一路上桃花花瓣落了一地,樹已經變得翠綠翠綠的,過不了多久,便要長出毛絨絨的桃了。
賀知春看着這滿園春色,步履也輕快了起來,遠遠地便看到賀餘站在書房的中央,正踱着步,他身形高大,整個人像是山峨一般的厚重,讓賀知春莫名的就覺得心安了不少。
“阿俏來了呀。”賀餘聽到賀知春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微微地笑了笑,“阿爹知道你一定會來。”
賀知春絲毫不意外,賀餘瞭解她,便如同她瞭解賀餘一般。
“阿爹,秋娘落水,周圍人全都通水性,想來兇手並非是想要她的命。我思前想後的,在她身上,也只有那塊玉佛值得一窺了。”
這是知秋退熱之後,她冷靜下來,纔想明白的。
那兇手想必是以荊州刺史兒子的婚事以及大筆的銀子,買通了王氏,讓她推知秋下水,可是王氏到底還有一絲良心在,臨陣退縮,於是吹笛人便用笛子上的玉墜,尋了個機會,使得崔景然將知秋撞了下去。
宅院裡的湖,能有多大?知秋不會死,可她不會水,若是要救她,就只能倒提溜起來,這個時候,她胸前掛着的玉佩便會掉出來,讓人一覽無遺。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雖然賀家將這玉佛藏得很深,知秋也都貼身戴着,從不假人手,但是賀府像個篩子一樣,仔細尋怎麼可能尋不到機會,爲什麼要在衆目睽睽之下,來這一出呢?
賀餘聞言,半晌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纔回答道:“確是如此!阿俏雖然年幼,卻比阿爹聰慧多了。那玉佛的確是另有深意,並不只是高僧贈予知秋保平安的。”
賀知春心中咯噔一下,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賀餘若是說出了口,她與知秋的人生便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阿爹,阿俏雖然年幼,但是已經能夠承擔風雨了。”
賀餘摸了摸賀知春的頭,“是啊,阿爹的小阿俏,不知不覺就長這麼大了呀。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賀餘尚在嶽州治下一個縣城做明府,因爲他是窮苦出身,通農商之事;又有恩師在長安幫忙疏通,很快便有了去長安做官的機會。
賀餘當時一片雄心壯志,要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便打算直接拖家帶口的一道兒去長安。
賀阿爺賀阿奶擔心賀餘高飛之後,忘了老父,非要一同而去。
於是賀家最後商議了,由賀大伯一家子在老家守着產業,而賀餘則帶着其他人去任上。
“恩師當初在長安頗有地位,某的調遣,不過是過個明路就好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某以前的摯友尋上門來,臨終託孤。世家表面上看起來光鮮,實際上內裡藏奸,那個細伢子抱過來的時候,胸口中了劍,傷了肺腑,幾乎已經是垂死掙扎了。”
賀餘閉了閉眼睛,“她不過只有兩三歲而已,與你一般年紀。某實在不忍心,便悄悄地帶了她去醫館,然後抱回了家中,對外就說是你的雙生阿妹。”
賀知春聽得雙手發抖,“所以那個細伢子是知秋,知秋她並非阿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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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難怪王氏險些真要推知秋落水了,知秋根本就不是她親生的。
賀知春想着,心中莫名的鬆了一口氣,不是以母殺女,反倒讓人更加好接受一些。
賀餘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那時候我們初到長安,一大羣人嘈嘈雜雜的擠在一個小院裡,也沒有什麼親近的人,是以多了一個孩子,並無人注意。”
可世界上到底是沒有不透風的牆,賀餘躊躇了幾日,終於下了決心,帶着賀知秋一道兒回嶽州。嶽州天高皇帝遠的,他好好的將知秋養大了,也算是遵守了承諾。於是他又回了嶽州做明府,三年前才升了知倉,與長安那邊漸漸地斷了來往。
他想着,苦笑出聲,“其實你阿孃還有阿奶,一直都以爲知秋是某的外室所生……咳咳……阿爹怎麼可能是那等不負責任的人?可是某沒有辦法解釋。當時我們走得急,族譜什麼的,都託付給了你大伯,他是長子,理應如此。等到讓知秋上族譜的時候,他卻是不同意了。”
賀知春頓時想明白了關鍵所在,一定是賀大伯認爲賀餘會一去不復返,大伯孃又是個強勢的,將賀餘當官後置辦的產業牢牢的抓在手中,不願意歸還。而賀餘則放棄了所有的產業,讓他們發了毒誓,只當賀知秋與賀知春是雙生子。
畢竟賀餘當時雖然在縣城裡住着,甚少回村,村中人能瞞得過去,同爲一家親戚的人,怎麼可能瞞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