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充斥着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連憶晨雙手交握放在腿間,目光始終落在前方搶救室的紅燈上。
雖然對於裴厲淵,早就沒了之前的愛戀。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的情分總是在她心底佔有一席之地。況且裴厲淵沒有任何親人,如果她不來,他就要孤零零躺在醫院裡。
連憶晨嘆了口氣,終是不忍心。
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紅燈熄滅。醫生穿着白大褂出來,連憶晨起身迎過去,“醫生,病人怎麼樣?”
“右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療。”醫生摘下口罩,回答的簡練,“復位情況一定要注意,弄不好以後要留下殘疾的。”
“我知道了。”連憶晨點了點頭,暗自鬆了口氣。幸好只是骨折,並沒傷及到要害。
不多時候,護士推着病牀出來。裴厲淵閉着眼睛,剛剛手術過後的他,脣色很白。醫生說麻藥的效力還沒過,大概要兩個小時後才能醒過來。
連憶晨跟着走進病房,看到護士把點滴掛好後,又把監控器打開。
“護士小姐。”
連憶晨喊住其中一位護士,問道:“你們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這位護士全場跟蹤下來的,比較瞭解情況。自從裴厲淵車禍被送進醫院,她就一直在處理。此時,她正好把裴厲淵的手機拿過來,笑道:“這位先生被急救車送來的時候已經昏迷,好心人只是撥打了急救電話,但是沒有找到他的親人。我們後來查看他的私人物品,在手裡發現有一個最近撥出去的電話號碼。”
護士找出那個電話記錄,指給連憶晨看,“就是這個號碼,不過關機了。”
連憶晨低頭掃了眼,那是她的手機號碼。只不過她今天出門忘記帶,估計放在家裡手機沒電了就自動關機。
“然後我們又從他的通訊裡找到後面的電話,”護士又把她撥出去的電話拿給連憶晨,道:“這就是您的電話吧?”
連憶晨盯着電話號碼,點了點頭。護士淡淡一笑,瞥見對面女子清秀的臉龐,不禁有所聯想,“這是他設置的特別號碼。”
護士含笑把手機遞給連憶晨,沒在繼續八卦,轉身離開病房。
病房的光線有些昏暗,連憶晨站在牀前,緊緊盯着裴厲淵右腿厚厚的石膏,眼神逐漸暗淡下來。特別號碼?她想不明白,事到如今,她的號碼還有什麼特別呢?!
щщщ▪тt kan▪c ○
噠噠噠——
走廊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病房的門就被人推開,“厲淵!”
進來的女子神色匆匆,她直接推開門就跑向病牀,壓根沒有看到周圍還有人。病牀前,她焦急的伸手拉住還在昏睡的男人,眼光含淚,“厲淵,你怎麼會出車禍?”
病牀上的男人臉頰有些微擦傷,傷口並不深。御箏視線順着他的臉下移,最後定格在他的裹着石膏的右腿後,驀然流出眼淚,“你的腿……”
啪!
病房中的大燈瞬間放亮,御箏這才意識到有人。她驚訝的轉過身,卻見連憶晨站在她的身後,“大,大嫂。”
連憶晨盯着御箏紅通通的眼睛,頓時沉下臉,“你跟我出來。”
“哦。”御箏平時很聽她的話,如今被面對面撞見,她也知道隱瞞不下去了。
病房外面的走廊乾淨整潔,連憶晨站在窗前,黑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對面的人,問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御箏微微低着頭,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開始是……最近纔開始的。”
有一段時間?
這個回答,令連憶晨瞬間蹙起眉。御箏竟然跟裴厲淵認識有了一段時間?忽然想起那時候在御苑時,有一次她們兩個人聊天,御箏曾說起過有喜歡的人。還有上次她在公司看到的那個女人背影……
原來御箏和裴厲淵交往已經這麼久了?!
“你哥哥知道嗎?”連憶晨直問,御箏急忙搖頭,神情緊張,“不知道,大嫂,你能不能幫我們保密?”
聽到她的話,連憶晨秀氣的眉頭更加緊皺,“他不適合你。”
御箏一步跨上前,阻止連憶晨後面的話,“大嫂,我知道之前厲淵對雲深有些過分,可他現在不是放棄了嗎?”
“放棄?”連憶晨厲目,御箏果然太單純,“裴厲淵是不會放棄雲深的,他一直都沒放棄過。”
“怎麼可能?”御箏滿眼都是懷疑,“大嫂,你要相信厲淵。”
望着她那一臉焦急又緊張的模樣,連憶晨突然感覺莫名惆悵。顯然她對裴厲淵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壓根不會懷疑這個男人的任何事情。
“箏箏,”連憶晨不得不放緩語氣,語重心長道:“你還不瞭解裴厲淵,他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麼單純,他可以把自己的心思埋藏很深,只爲他的目的。”
聞言,御箏扣住連憶晨五指漸漸鬆開,語氣也變的冷漠,“大嫂,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可我知道厲淵對我很好。”
所有的話語,都抵不過御箏嘴裡那句:他對我很好。
可見裴厲淵在御箏身上,着實下過不少功夫。
回到病房,裴厲淵還沒醒過來。護士進來看過情況,說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能醒來。
“大嫂。”
御箏坐在病牀前,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連憶晨,道:“你能幫我們隱瞞一下嗎?先不要告訴哥哥,也不要告訴任何人,等到合適的機會,我會自己跟哥哥說。”
連憶晨紅脣緊抿,好久以後才勉強點頭,“我先不告訴你哥哥,並不是爲了裴厲淵,只是因爲你。”
御箏低着頭,聲音很低,“謝謝大嫂。”
望見御箏那副淚眼婆娑又無微不至的模樣,連憶晨頓覺心煩。她問過護士,護士說病人手術情況良好,清醒過來就不會有事。
須臾,連憶晨先行離開醫院。
開車回去的路上,她表情始終都不算舒展。如果不是今天親眼看到,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裴厲淵竟然和御箏在一起了?
不過轉念想想倒也不足爲奇,裴厲淵長相俊美,風度翩翩,很容易吸引女孩子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也會打動無數女人的芳心,當年她不是也被他深深吸引過嗎?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這些事,她還不知道今天跟他能發展成什麼模樣!可是御箏從小被御兆錫保護的很好,不經世事,又太容易相信別人。她也無法判斷,裴厲淵接近御箏到底有沒有其他目的。
抑或是,御箏那張臉長得與明夏有幾分相似,所以纔會吸引裴厲淵的心思?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中反覆出現,連憶晨一直將車開回家,還是沒能找到答案。提着包走上樓,打開門的那刻,暖暖的光夾帶奶油的香氣,頓時溫暖她的心。
“今天又加班?”帶着圍裙的男人站在廚房裡,連憶晨換了鞋走到他的身後,烤箱裡的蛋糕已經快要好了。
“嗯。”連憶晨沒敢多說,勉強應了聲。
“去洗手,蛋糕很快好了。”御兆錫笑着催促,連憶晨轉身走向浴室,心裡分外掙扎,御箏的事情到底要不要說。
不久,男人捧着分好的蛋糕走到桌前,連憶晨把盤子遞給他,只等着開吃。
奶油蛋糕卡路里含量不低,連憶晨顧不上考慮減肥的事情。每次吃他的蛋糕,她總想能一口吃個胖子!
“好吃嗎?”御兆錫伸出手,把她嘴角沾染的奶油用手指蹭掉,放進自己嘴裡。
瞥見他極其曖昧的動作,連憶晨臉頰微紅,小聲低喃:“流氓。”
御兆錫勾起脣,眼底的笑容溫暖。
一塊蛋糕很快下肚,連憶晨又要了塊,同樣用很快的速度吃完。她再次伸出手,卻被御兆錫一巴掌扣住。
“這兩塊是給箏箏留的。”御兆錫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笑道:“我給你的留的都在冰箱裡,你明早再吃。”
連憶晨眼神不自覺動了動,“你希望箏箏的男朋友是什麼樣子?”
“唔。”御兆錫單手撫着下巴,眼角有淺笑閃過,“她有這麼美的哥哥,無論那個男人是什麼樣子都會被比下去的,不是嗎?”
噗!
連憶晨差點被水嗆到,她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心想這男人的厚臉皮跟他的無恥不相上下!
“箏箏年紀不小了,”連憶晨不能直接說,只好左右試探,“你想過讓她交男朋友嗎?”
“聽說奶奶正在給御箏物色相親的對象。”御兆錫不緊不慢的回答,伸手把連憶晨拉到懷裡,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抱住。
“你奶奶?”連憶晨撇嘴,利益婚姻有什麼期待?
身邊的男人驀然一笑,低頭在她嘴角親了親,笑道:“晨晨,唯獨這件事我覺得我奶奶眼光還算不錯。”
“什麼意思?”連憶晨蹙眉。
御兆錫手指點在她的嘴角,黑眸溫柔,“因爲她給我選了你,我很滿意。”
連憶晨:“……”
安城的春天逐漸溫暖,連憶晨踮起腳尖站在樓門前,眼瞅着御兆錫的車子開遠,她才縮回肩膀,轉身往樓上走。
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可她已經很享受這種能夠與他每天都見面的日子。雖然有時見面很短暫,但彼此交流一個眼神,一抹淡淡的笑,便已足夠。更何況,他們最近小日子過得很滋潤,御兆錫還能時常‘留宿’在她家裡!
只可惜,今晚御箏和裴厲淵的事,恐怕要讓她失眠了。
銀色跑車停在御苑中,車裡的男人提着蛋糕盒子往裡走。
客廳裡沒有人,大家似乎都已經回房。
傭人小跑過來,詢問道:“少爺,您需要準備晚飯嗎?”
“不用了。”
御兆錫將手裡的蛋糕交給傭人,問道:“小姐回來了嗎?”
“回來了。”
傭人把蛋糕盒接過去,如實回答:“不過小姐回家後就去休息了。”
男人抿了抿脣,指着蛋糕盒子,吩咐道:“蛋糕放進冰箱,明天早上給小姐吃。”
“是,少爺。”傭人轉身離開,按照指示去做。
轉過身上樓,御兆錫並沒直接回房。走廊最裡面那間房門還沒關,他推門進去,莫閒正把御雍換下來的髒衣服抱起來。
“御少。”莫閒壓低聲音開口。
御兆錫點點頭,示意他早點去休息。
莫閒離開時將臥室的門關上。
臥室裡亮着一盞夜燈,這是害怕御雍半夜驚醒所留。御兆錫坐在牀邊,瞧着已然睡相安穩的弟弟,眼底不期然掠過一絲笑。
最近心理醫生說,御雍的治療很有成效。以前他總是被噩夢驚醒,但最近這種頻率似乎越來越少。雖然他還不能經常開口說話,對外界事物反應的速度依舊很慢,但他相信,御雍自己肯定十分努力,想要早點走出那個世界。
很多難免的夜晚,御兆錫都在想,倘若有一天御雍走出那個自閉的世界,迎向衆人。那麼他第一句要對他說的話是什麼?
御雍,歡迎回來?
不。
御兆錫暗暗嘆了口氣,其實他更想能夠給御雍一個交代。能夠原原本本解釋給他聽他的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不是讓御雍走向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迎來衆人的唾棄與侮辱!
伸手拉開牀頭櫃的抽屜,御兆錫掌心裡捧着那條粉鑽項鍊。這是他最痛恨的東西,卻也是他最不能毀掉的東西。至少在沒有找到那個男人前,這條項鍊就是唯一的線索。
御兆錫一把收攏掌心,目光泛起寒意。只要這個男人還活着,他總會找到辦法找他,並且儘快找到他!
翌日早上,連憶晨起牀後開車來到醫院。值班護士看到她,含笑打招呼,“裴先生昨晚已經醒了,情況挺好的。”
“謝謝。”連憶晨道了聲謝,走向病房。
病房門上有一扇玻璃窗,連憶晨透過窗子往裡看,並沒看到御箏的身影。想來她昨晚已經離開,到底還是害怕被御兆錫發現。
病牀上的男人靠坐在牀頭,右腿包裹着石膏被吊起來。他偏過頭正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淡淡的陽光灑在他的肩頭,勾勒出那張清俊的臉龐。
連憶晨推開門的那刻,眼神不禁沉了沉。如果裴厲淵的內心同他的外表一樣,能夠容易被人看透,那她會真心祝福他和御箏。
可惜他有太多的事情隱藏太深,連憶晨無法安心。
“你來了。”聽到開門聲,裴厲淵不自覺將目光投射過來。
連憶晨點點頭,拉開椅子在病牀前坐下,“你的腿怎麼樣?還疼嗎?”
自從她走進病房,裴厲淵的眼神就始終盯在她的身上,“還好。”
氣氛似乎有些僵硬,連憶晨完全不知道說些什麼。她微微低着頭,鼓足勇氣開口,“你什麼時候跟御箏在一起的?”
“大清早跑來,就是問我這個?”對面男人的聲音慵懶,連憶晨抿脣擡起頭,看向他的目光沉寂,“裴厲淵,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呵呵……”
裴厲淵聳聳肩,驀然一笑,道:“晨晨,還是你瞭解我。”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了緊,連憶晨射向裴厲淵的神色染怒,“御箏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知道,你不能傷害她!”
“傷害?”裴厲淵蹙起眉,“你說的好嚴重,難道我們正常交往就是傷害了嗎?”
“正常交往?”
連憶晨嘴角掛着冷笑,“歐新月那筆賬怎麼算?”
面對她的質問,裴厲淵並不在意,直言道:“男歡女愛,需要算什麼?”
“你!”連憶晨臉色鐵青。
“晨晨。”裴厲淵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眼底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看到我和御箏在一起,你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連憶晨眨了眨眼,她最大的感覺就是擔憂。擔心少不經事的御箏被他欺騙傷害!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裴厲淵看不到半點波瀾。垂在身側雙手緊握成拳,他想起御兆錫跟唐言訂婚時,連憶晨眼底那抹絕望,心中的怒火越來越高漲。
“裴厲淵,我把御箏當作妹妹。”
連憶晨斂下眉,神情失落道:“她很單純,也很天真,如果你只想跟她玩玩,那麼請你放手,遠離她!”
“這是御兆錫讓你來跟我說的?”裴厲淵挑起眉,眼眸輕眯。
“當然不是。”連憶晨看着他的眼睛。
“哼。”
裴厲淵淡淡應了聲,嘴角含着幾絲戲弄,“箏箏已經成年了,她想要跟誰交往還需要你們這樣阻攔嗎?她能夠判斷喜歡誰,不喜歡誰?如果她自己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勉強也勉強不來,不是嗎?”
連憶晨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走廊有查房的護士經過,裴厲淵指了指牆上的時鐘,道:“如果你只是來跟我說這些話,那就可以回去了,御箏很快就到了。”
倘若被御箏看到她在這裡,似乎是不太好,連憶晨沉着臉站起身,轉身欲走。
“知道我昨天爲什麼出車禍嗎?”
身後的人驀然開口,連憶晨停住腳步,只聽裴厲淵沉聲道:“昨天是我爸的忌日。”
連憶晨蹙起眉,半響才邁步離開。
她的身影漸漸遠去,裴厲淵緊抿的脣角泛起笑來。昨天他從墓地開車回來的路上,莫名想要不顧一切把全部事情都告訴她。
不想再去計較她知道真相後,會不會傷心難過,自責內疚。
他只想把所有壓在心底的秘密,一股腦都讓她知道。他只想跑到她的面前,告訴她:晨晨,我父母的死都是因爲你爸爸!是你爸爸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可是昨天他拼命打她的手機,卻怎麼都沒人接聽。
此時此刻,裴厲淵盯着自己被石膏包裹的右腿,竟然感覺自己很可笑。如果他昨天真的告訴了她,又會怎麼樣呢?
如今的連憶晨,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追在他身後的連憶晨。她已經愛上御兆錫了,並且徹徹底底放棄了他們的感情。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拿回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