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匆匆過去幾天,慶治十六年的中元節即將到來,長安的街頭巷尾又開始熱鬧起來,中元節也就是後世的七月半鬼節,是年中祭祀祖先的日子,在唐朝這是一個大節,家家戶戶都要準備祭祀之物。
這天中午,張煥從大明宮巡查歸來,他剛要進東內苑大門,便聽見後面有人在叫他,“去病!”
張煥停住馬回頭望去,只見不遠處跑來一名身着淺綠色朝服的低品官員,待他跑近,張煥忽然‘哈!’地一聲笑,跳下馬向他迎了上去,來人正是他從前的摯友宋廉玉。
兩人同時給對方一拳,皆哈哈大笑起來。
張煥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笑道:“你小子穿上官服倒變了樣,險些認不出了,快告訴我,你得了什麼官?”
“你不也一樣嗎?居然還是四品伯。”
宋廉玉酸溜溜地說道:“我現在光祿寺任珍羞署令,纔是個正八品小官,差你十萬八千里呢!”
“珍羞署令?”張煥微微一笑道:“我感覺不像,倒覺得你當了醋坊令!”
眼看要放朝,張煥不覺喉嚨癢了起來,便拉住宋廉玉笑道:“我請你喝酒去,也順便給我講講大夥兒的情況。”
宋廉玉面露難色,可又經不住他拖拽,只得跟他去了。
........
兩人騎馬慢慢向丹鳳門走去,宋廉玉想到這半年的變化,他不由有些感慨地說道:“幾個月前我們意氣風發,皆爲自己的遠大抱負來到長安,可僅僅半年時間,我們每個人都分道揚飈,你雖然失去科舉的機會,卻立下了不世之功,一步登天;而我考中了探花郎,吏部選試也是第三名,卻只能從最底層做起,一年一年熬資歷升遷,不過比起鄭胖子和林知愚落榜回鄉,我又幸運得多。”
“趙嚴呢?他又到哪裡去了?”張煥沉默片刻又問道。
“他!”
宋廉玉苦笑一下道:“說起來確實很滑稽,他父親只是個小吏,在京中沒有什麼人情,吏部選試算是勉強通過,本來是放到嶺南一個小縣做主簿,可他小姨子不知怎的,居然和刑部楚尚書攀上了交情,楚尚書便給吏部打了招呼,趙嚴一晃身竟做了江都縣主簿。”
小姨子?張煥一轉念便想過來,是平平,他心裡明白,楚行水恐怕還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他笑了笑又問道:“那平平呢!她也回蜀郡了嗎?”
“沒有!她娘要她嫁人,聽說她逃到江都去了。”
說到這裡,宋廉玉猶豫了一下便低聲道:“去病,我已經成親了。”
“是嗎?”張煥十分驚訝,他拍了拍宋廉玉的肩膀笑道:“那恭喜你了,回頭我再補你一份賀儀!”
“賀儀就算了吧!”宋廉玉並不太高興,顯得情緒有些低落。
張煥瞥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有些詫異,這時兩人已經走出大明宮,來到了丹鳳門斜對面的光宅坊,坊門口有不少酒樓,都是做官員的生意。
一般而言,開在官府附近的酒樓生意都不會太好,不過大唐卻是例外,喝酒吃飯掏的都是自己腰包,朝廷也不大過問,就算有漏洞可將酒水錢列入公務費,大臣們一般也不屑爲之,若被政敵抓住把柄,因此被彈劾丟官那才叫得不償失。
不過大唐久亂思定,朝廷提倡百官節儉,所以這些酒樓佈置得太奢華反倒沒有生意,於是,各家酒樓拼命在風雅上做文章,或在樓前挖一彎明月池,再修一座三步小橋;或者在屋後種幾簇翠竹,請名士在竹下彈奏清音。
張煥與宋廉玉來到一家叫書香門第的酒樓前,這家酒樓位於最角落,從坊門走進來還有一里地,位置又偏,故官員們也懶得遠跑,臨近中午,別的酒樓都高客滿座,而這家店卻只有五、六個小吏坐在大堂吃麪,生意顯得十分清冷。
見張煥二人有進店的意思,早就瞅準多時的掌櫃就彷彿火燒了尾巴一般,旋風似的衝出,用極熱情、極卑躬的姿態將兩人迎進店來。
張煥進門掃了一圈笑道:“掌櫃的,今天的生意怎麼比昨天還慘淡?”
“市口不好,怎麼會有生意呢?”掌櫃唉了一聲,連忙將二人請上樓。
“我喜歡這裡的清靜!”
張煥找了一間靠路邊的雅室,他笑了笑,又回頭對幾個親兵道:“你們自己去點菜,等會兒我一總結帳。”
兩人坐下,店小二先給他們上了酒,張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說說看!探花郎娶了何人的女兒?”
提到自己的婚姻,宋廉玉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黯然,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曲江宴那天晚上,光祿寺卿長孫南方找到我,說他的女兒看上了我,願招我爲婿,當時我想長孫也是一個大世家,能得它爲後盾也算不錯,便頭腦一熱答應了,成婚後我才知道,長孫南方有十幾個女兒,都是招了女婿,而我卻是最沒背景的一個。”
“老丈人女婿多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張煥見他神色慘淡,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勸道:“男子漢大丈夫靠自己拼搏,只要夫妻恩愛,管她爹孃是幹什麼的!”
“可是、可是....”宋廉玉連說了兩個可是,再也說不下去,他長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竟忍不住潸然淚下,“一念錯,鑄成千古恨,恨啊!”
嘆罷,他拎過酒壺一杯一杯喝酒,再也不發一言。
婚姻猶如穿鞋,其中大小寬窄只有穿鞋者自己知曉,張煥見他這般痛苦,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樣的女人,心中好奇心大起,不過這是人家夫妻間的私事,自己倒不好多問了。
兩人又喝了幾杯悶酒,宋廉玉忽然想起一事,便苦笑一聲道:“去病現在名滿大唐,我岳丈不知從哪裡得知我倆的關係,便讓我今晚請你去赴家宴。”
張煥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是不是你岳丈還有一個女兒沒嫁人?”
“是!而且這一次他拿出了嫡女。”
張煥將手中酒一飲而盡,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上了賊船,爲何又想將我拉上去?”
宋廉玉連忙擺手道:“我只是傳一個話,去不去隨你。”
話雖這樣說,宋廉玉還是忍不住多嘴道:“其實那長孫依依人倒還可以,你不妨去看一看。”
“此事以後再說吧!”
兩人又飲了十幾杯,宋廉玉借酒澆愁,終於醉倒在桌上。
“怎麼成了親酒量反而不濟了。”張煥笑着推了推他,宋廉玉只含糊地嘟囔了幾句,卻沒有醒來。
張煥見他睡得香甜,推他不動,只得無奈地笑了笑,將他架扶起來。
‘啪!’宋廉玉的身上掉下本小冊子,約巴掌大小,是用麻紙裁小後縫成,張煥將它拾起,見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跡頗爲潦草。
不用翻開,只看了第一頁,張煥便忍不住直搖頭,上面寫着:‘娘子大人在上,爲夫昨日犯十樁大罪,特悔過如下:一、中午沒有回府,罪不容恕.....’最後卻又加了一行批註,‘語氣不誠懇,恐怕通不過,得重寫。’
“你這傢伙,到底娶了什麼樣的娘子,爲何連中午也要回去?”
想了半天,張煥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又喝了幾杯酒,便將桌子一推站了起來,“小二,結帳!”
喊了兩聲,卻沒有動靜,張煥快步走到樓梯口,他探頭要再喊,只見大堂裡又走進了幾人,小二正在畢恭畢敬地招呼他們。
“崔雄!”
張煥忽然驚訝地發現,走在最前面之人竟是年初冒他功勞的崔雄,而旁邊一人卻是龍武軍中郎將朱泚。
眼看他們要走上樓,張煥迅速走回雅室,將門反扣上。
“你怎麼帶我到此處飲酒,又冷清又沒女人,好生不爽,爲何不去平康坊?”
“大郎還是要當心一點,這幾天家主對你頗爲留意,這裡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撞見,晚上我再請你去平康坊。”
“呵呵!還是你想得周到。”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又走遠,他們上了三樓,遠遠又聽見崔雄的笑聲,“昨天你送我那女人委實不錯,多謝了!只是最近我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