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膽敢強姦主母的惡奴?”
張若鎬冷冷地注視着這個愚蠢的長子,一件醜事竟在他失去理智的暴怒之下,傳遍了整個張府,現在丟臉的不僅是他本人,自己也被捲進其中。
立張煊爲繼承人是張氏族規所定,但張若鎬本人並不喜歡這個兒子,不僅僅是他虛僞自私,更重要是他的母親,當年正是她故意延誤救援時間,才使自己的髮妻與三個兒子都慘死在回紇人的刀下,自從立她爲正妻,張若鎬便再也沒有和她同過房。
眼前這個兒子沒有半點張氏宗主應有的大氣和決斷,他身上處處充滿了他母親的影子,小氣、虛僞、歹毒而且愚蠢,張若鎬暗暗一嘆,又拉長了聲調問道:“你爲什麼不處死他?”
此刻張煊的心中已亂成一團,他又恨又悔,恨是張二流竟敢趁夜來強姦自己的小妾,雖最後未得逞,但已辱了她的清白,而悔是自己不該失去理智,鬧得衆人皆知。
雖然他心中恨不得將張二流千刀萬剮,但作爲張氏的繼承人,他必須要擺個大義的姿態,聽父親問及,他小心翼翼應道:“孩兒以爲家規雖應杖斃,但按國法,他罪不應死,所以孩兒準備斷他一臂,送官府處置!”
“國法?”張若鎬冷笑一聲,“國法不過是用來約束庶民貧賤的桎梏,而你是張家長子,若處處依照國法行事,那不出十年,我張家就會毀在你的手上。”
張若鎬的聲音漸漸變得嚴厲,“男兒被辱,當憤起殺人,你連處置一個小小的家奴都畏首畏尾,不敢決斷,那你還能做什麼大事,去!你親自操棒,將那惡奴給我當衆杖斃!”
“是!孩兒這就去。”張煊額頭上已全是冷汗,他不敢擦拭,惟惟喏喏便要退出。
“等一下!”張若鎬又叫住了他,“那個女人你怎麼處置?”
張煊心中一跳,他就害怕父親問及此事,但父親已經問了,他只得硬着頭皮道:“二孃是受害者,再說她並沒有真的shi身......”
“放屁!”張若鎬大怒,他騰地站起來,指着兒子大罵道:“你這個蠢貨,既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你還敢留她嗎?你若要憐香惜玉,就不要做張家的家主,滾!”
張煊嚇得臉色慘白,他幾乎連滾帶爬跑出父親的房間,見屋外無人,他惡毒地回頭掃了一眼,低聲罵道:“老不死的,總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人,張煊唬了一跳,仔細一看,竟是昨日與他發生矛盾的張煥,他剛要斥責,張煥卻搶先一步,滿含同情地向他一抱拳:“聽說大哥不幸,小弟十分同情,哎!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大哥忍忍就算了。”
張煊氣得臉色發青,不等他發作,只聽張若鎬在屋內怒斥,“羅嗦什麼,還不快去!”
張煊狠狠地瞪了一眼張煥,一口氣憋回肚子裡,含恨而去,張煥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院子裡很安靜,張煥也不通報,他靜立在院中耐心地等待着,過了良久,才聽見張若鎬在房內緩緩道:“進來吧!”
雖然張煥多次來過內院,但今天卻是第一次進家主的房間,房間里布置得很簡潔,牆刷得雪白,正對大門處掛了一幅猛虎歸山圖,靠牆處則放置着一張羅漢牀,牀上有一小几,几上整齊地擺放着筆墨紙硯,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張煥心中暗暗敬佩,越是高位者,生活越是簡樸,此言果然不假。
他走進房間,躬身向他長施一禮,“十八郎見過家主。”
張若鎬負手站在窗前,揚着頭望着天上的白雲悠悠,半晌才淡淡笑道:“你知道我爲何會答應接見你?”
“十八郎不知?”
“你當然知道!”張若鎬回頭看了看他,頭上銀絲飄動,頰邊法令紋深鐫浮露,他向張煥笑了笑道:“你下手很有分寸,沒有動他的正房妻子,這一點我很欣賞!”
張煥的背忽然僵直,隨即又慢慢放鬆下來,他不否認,也不解釋,只靜立不言,等候着他的後續之語,張若鎬見他既不驚慌失措,也不失口否認,心中不由暗暗讚賞,他指了指地上鋪有坐墊的草蓆道:“坐下說話!”
張煥蜷腿坐下,向張若鎬略略欠身道:“十八郎是來求家主一事!”
“是林家那塊地嗎?”張若鎬見張煥眼中閃過一絲愕色,便微微一笑道:“昨日中午你與煊兒發生爭執時,我就在旁邊的松林裡。”
張煥這才恍然,難怪他能猜出是自己下的手,既明白這一點,張煥便誠懇地對張若鎬道:“家主,林家是濟世良醫,對貧寒的百姓看病不收一文,在太原城中享有極高的聲譽,昨日大公子所言確實欠妥當了。”
“有我在,這件事還輪不到他作主,林家那塊地我不會動,不過......”說到‘不過’二字,張若鎬眼睛微眯,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起來,“不過你要記住了,我張家能位列天下世家第五,不是什麼扶濟良善得來,而是在腥風血雨中用命拼殺而來,作大事者當狠則狠,切不可有半點婦人之仁,你明白嗎!”
張煥心中劇震,他急起身施禮道:“十八郎記住了!”
張若鎬眼中凌厲之色漸漸散去,又恢復了平時的柔和,他上前拍了拍張煥的肩膀,溫和地笑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任人侮辱,但也不能意氣用事,見辱即跳起殺人,那是莽夫所爲,所以我才欣賞你借刀殺人的手段,你是我張家的大材,去吧!”
待張煥慢慢退下,張若鎬忽然冷冷地道:“三弟,是你在外面嗎?”
後窗下咳嗽一聲,片刻,從正門走進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他眉眼長得和張若鎬依稀有些相似,但眼眸裡卻是白多黑少,顯得有些淫邪,他是張若鎬的三弟張若鋒,因身體不好便沒有入仕,張若鎬不在家時,張家的日常事務都是由他做主。
見大哥看破他隱藏在外,張若鋒尷尬地笑了笑道:“我正好有事來尋大哥,不好打擾,唐突之處請大哥見諒。”
“坐吧!自家兄弟,那麼客氣做什麼?”
張若鎬請他坐下,自己屈腿坐在羅漢牀上,淡淡一笑道:“三弟可是爲林家那塊地來找我嗎?如果是的話就不要再提了。”
“這個......”
張若鋒有些難言,昨日張煊找他要收回林家之地,這件事本來他說了就算,但這兩天大哥在,他倒不好隨意越權,偏張煊又催得急,請他三日之內辦妥此事,張若鋒只得來找大哥商議,可大哥既然把話堵死,林家之事他便不能開口了。
他隨即沉吟一下,便笑道:“煊兒與他的小妾感情深厚,雖有惡奴作怪,但花二孃卻是無辜的,大哥饒她一次吧!”
張若鎬揭穿張煥之時,正好站在窗前,張若鋒不敢靠近,顧而沒有聽見張若鎬說的第一句話,並不知昨晚之事竟是張煥所爲。
張若鎬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是煊兒求你來的嗎?哼!他的動作倒挺快。”
“大哥,我知道你是對煊兒要求嚴格,可大家都知道花二孃並沒有事,就算趕她出去,她也沒法再嫁人,若去做娼,更丟我們張家的臉,大哥就放過她一次吧!”
“若煊兒不是家主繼承人,我不會過問此事,但他既然想當家主,那此事就容不得半點遷就!”
張若鎬揹着手走了兩步,臉上陰晴不定,他忽然又道:“我只說將她不能留在張府,而不是說要休她,這中間的差異,煊兒聽不懂嗎?”
“大哥的意思是讓煊兒置別宅婦?”張若鋒忽然明白過來,大哥其實是讓步了,只讓花二孃搬到外面去住,而並非是休她,估計他也是擔心花二孃出去爲娼,丟張家的臉。
既然明白這一點,張若鋒便不再說此事,他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大哥對煊兒似乎太過於嚴厲了一點,他其實還年輕,大哥應多給他點機會,比如進官場磨練一下,對他會大有好處。”
張若鎬搖了搖頭,“我也有過這個想法,不過明年他就要參加科舉了,也不在乎這半年。”
他嘆一口氣,又語重心長地對張若鋒道:“我不在太原,希望三弟能對後輩們嚴厲一點,昨日我去書院,發現很多張氏子弟都極不象話,聽訓話時睡着倒也罷了,居然還有人敢在書院大門前調戲民女,三弟,雖然家族大了難免良莠不齊,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我不想讓張家垮在他們這一輩上。”
張若鋒起身,躬身長施一禮,“大哥教訓得對,我記住了!”
他告辭剛要走,張若鎬又叫住了他,笑道:“剛纔老六家的那個十八郎,我頗欣賞他,我準備讓他主管張府錢物開支,三弟以爲如何?”
張若鋒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大哥之意,是想讓自己把財權讓出來,難道,那件事他聽到了什麼風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