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些人,方當沖齡就置身於水銀燈下,面對鏡頭,開始了自己的演藝人生。豆蔻梢頭二月初,嫋嫋婷婷,彷彿春季最早的那一抹嫩綠,綻開在觀衆的眼前與心上。
“童星”這個稱謂,應該是始於好萊塢。想當年黑白膠片的時候,秀蘭鄧波兒以可愛的笑靨、短短的捲髮、小小的胖手、天真的舉止,不知道征服了多少人的心。而在中國大陸,給我們這一代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童星,應該是當年年紀最小的“瓊女郎”——金銘。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瓊瑤劇佔據了大陸電視劇的半壁江山。猶記得當初大街小巷,都能聽見人唱“一個女孩名叫婉君”。那時候年紀小,看着屏幕上的金銘,鳳冠霞帔穿在她的身上,一副不勝重負的樣子,倒好像一個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一本正經地拜天地,喝交杯酒……行過婚禮之後,仍舊是天真燦爛的孩童生活,扎着兩條烏黑的辮子踢着毽子,好似我們最尋常的一個同班女生。一轉身,小金銘就變成了俞小凡,一雙盈盈秋水似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你的心裡,彷彿時光真的瞬息之間已然十年。
金銘在所有的“瓊女郎”中,或許是最小偏憐的那一個。《婉君》熱播之後,在臺灣創下了收視紀錄,最受歡迎的角色就是金銘飾演的小婉君。據說電視臺曾經應觀衆之請,專門重播了《婉君》的第一集和第二集,只因爲大家最愛看的就是小婉君那段戲。因爲一位小演員而重播一部電視劇的前兩集,不能不說是破例之舉。而瓊瑤似乎對這個小婉君亦甚是滿意。後來的《雪珂》與《青青河邊草》,幾乎都是爲金銘量身定做,爲她增加了不少戲份。
十年二十年後,金銘很少出現在電視機裡,偶爾有一兩部劇請她擔綱,亦是驚鴻一瞥。比起幼時的大紅大紫,似乎顯得平淡而尋常。雖然她是北大國際關係學院畢業,但她並沒有去當外交官,反而去了煤礦文工團。看到訪談,她心平氣和地說起自己下井去慰問演出的事情,看她說自己並不恨嫁,看原來1980年出生的她,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時光如此殘忍,我們總希望童顏依舊,歲月永恆。可是卻原來記憶裡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並沒有任何異能可以停駐時間。
另外還有一些童星,小時候在銀幕上的表現或許並不是那麼突出,可是忽如一夜春風來,海棠初開的時候,卻格外楚楚動人。比如舒暢,五歲從影,從《我的故事》開始,演過許多部電影和電視劇。而其真正被觀衆熟悉和記住,卻是在《孝莊秘史》裡面,她出演溫婉動人的董鄂氏,方當十五歲,卻是韶華勝極,彷彿一枝桃花,佔取春風第一流。《孝莊秘史》是尤小剛秘史系列的開山之作,本來是清初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悲歌,而順治帝與董鄂妃的故事,只是主線裡的一段插曲。可是史書上字跡模糊的傾國之戀,到了這裡,卻是小兒女純淨如雪的一段心事。
怎麼能叫人不愛呢?那般的風姿楚楚,彷彿一闋詞,又彷彿一軸畫,眉目依稀間總蘊着一分笑意。是長溝流月去無聲,是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如果史上的董鄂妃真如這般,那麼爲這樣一個人一見鍾情,甚至最後輕了天下,亦不爲過之吧。
到了另一出民國大戲《金粉世家》,她偏又成了金家的八小姐梅麗。原著裡寫到梅麗,總是清麗無比。雖然出身富貴,可是天真動人,並沒有半分驕氣,真正是難得的極品人物。張恨水的這部輝煌鉅著,號稱是民國時代的《紅樓夢》,一個家族的興衰,一個時代的悲歡離合。小說的結尾,原是梅麗走入黃塵霧裡,讓人想起冷清秋與金燕西的初遇。癡男怨女,紅塵謫戀,哪一個又能逃得脫呢?在電視裡面,梳着辮子的舒暢讓人想起《像霧像雨又像風》裡的周迅,都是一樣的古靈精怪,都是一樣的飛揚跳脫,也都是一樣的聰明絕頂。小小的年紀,或許有心事,可是這心事並不瞞人。所有人都知道那點煩惱,觀衆或許會含着笑意喟嘆一聲,十五六歲的時候,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是青蔥籠翠,那個時候,連水晶都比不上她們剔透的眼神。
後來亦見她一部戲接一部戲地拍,或在清宮戲裡演着小格格,或在武俠劇裡演着走火入魔的天山童姥,或者是飛揚跋扈的建寧公主。到了新版《西遊記》,她便成了女兒國的國王,依舊是幽幽一腔女兒心思,卻不知世上並無雙全法,不負如來的那個人,終究是要負了卿。
倏忽也就十七年了,她不過二十二歲,卻已經在水銀燈下唱唸做打了十七年。在觀衆眼裡,她似是鄰家那個小女兒,惹人憐愛,卻沒有認真去計算過,原來她與我們相知相伴的時光,已經有十七個年頭。也幸得只有二十二歲,未來的路還長,所有人都等着她一轉身,或許又給觀衆帶來無盡的驚喜。誰又知道會不會,這就是下一站天后?
《金粉世家》不僅成就了舒暢,還成就了另一位少女明星劉亦菲。或許是因爲劉亦菲太漂亮了,所以演出原著裡那個十分不討喜的白秀珠時,也多少令觀衆不禁欷歔。這樣一位美麗的千金大小姐,爲愛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自然是可憐又可嘆。後來她出演張紀中版《天龍八部》中的王語嫣,似乎已經是衆望所歸。因此也得了一個綽號叫“神仙姐姐”。猶記得金庸原著中寫到王語嫣出場,說她身後似乎有煙霞籠罩,彼時劉亦菲穿一身粉色的紗衣,真真如有煙霞籠罩。
到了《神鵰俠侶》,她與黃曉明搭檔出演小龍女,這一對金童玉女,真是賞心悅目。在九寨溝拍攝外景的時候,外國遊客無意間拍下了她立於瀑布前的照片,素衣凜冽,渾然如畫,所謂的“吳帶當風”亦不過如此。
江山輩有美人出,童星漸漸長成少女,可是新一代的童星,又初露鋒芒。
比如林妙可。
《新紅樓》以鋪天蓋地之勢席捲而來,關於額妝、關於演員、關於配樂、關於旁白……任何一樣都成了最有爭議的話題。可是還記得一幅劇照,裡面是黛玉臆想中,幼年的自己立在書案邊,是停筆凝睇的那一個剎那,就像我們偶爾想起的童年。
終究還是有一種溫潤如玉吧,小小的林妙可素衣垂髫,笑容裡依稀有着微生的暖意。縱然是瀟湘妃子,縱然是還淚而生的絳珠仙草,也曾有這樣一個時刻,無限地接近於這個攘凡的塵世。
有的人一生都是在水銀燈下度過的,比如馮寶寶,從童星到妙齡,從妙齡到如今,演過的戲,拍過的劇,怕是連她自己也不能夠一一道來吧。
數十年彈指過,少年子弟江湖老。
縱然我們只是看戲的人,可是看着一幕幕的悲歡離合,數着一部部的電視劇,不知不覺,我們也成了時光的舊客。
很多觀衆不喜歡童星長大後的樣子,或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自私。時間已經夠殘忍了,爲什麼還要用其他來提醒我們,它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可是又有什麼關係?我們畢竟見過最好的時光,是豆蔻梢頭二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