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一個三四十歲左右的黑矮個漢子出聲道:“祖……祖將軍說的不錯,錦……州城防務沒有大問題。”
韋寶一汗,這個人是袁崇煥?韋寶看見袁崇煥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老水滸傳裡面的宋江扮演者雪健老師,有九分神似。
再聽袁崇煥說話,磕磕絆絆,畏畏縮縮,又更加讓韋寶覺得好笑。
原本在韋寶的印象中,袁崇煥應該是一個口若懸河,很會吹牛的人物造型才應該吧?至少也得是口才很不錯,超出正常人的那種。
外表應該也得白白胖胖,霸氣一些,畢竟是將來要成爲大明督師的人,爲什麼會是這幅黑矮挫造型?不過,倒是給人很是忠厚老實的感覺。
反正韋寶暫時沒有看出來,袁崇煥哪裡有半分孫承宗說的很有才能的樣子。
“對不對?錦州城的防衛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們有近萬雄兵屯駐於此,足矣抵擋建奴兩三萬大軍,背後更有十幾個據點爲依託,與遼西遙相呼應,只要不斷糧道,儘可以與建奴大軍周旋。若在遼東展開戰事,兩面夾擊建奴,不比一面對抗建奴更好嗎?”
“那若是建奴等着我們去攻呢?建奴騎兵在野外調動的速度,你不是不清楚吧?祖將軍?斷糧道,也是建奴歷來善用伎倆,只怕錦州城未曾失守,反而丟了背後的寧遠,如之奈何?建奴偷襲寧遠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而且,你怎麼知道建奴下一步的部署,和建奴真正的排兵佈陣情況?”毛文龍反問道。
“大壽,你有沒有想過先等一等?看明白建奴的動向再說?我覺得對廣寧用兵,應該先暫停!專心爲東江化解危機。”孫承宗也順着毛文龍的話道。
祖大壽聽孫承宗這麼說,臉部肌肉抽了一下,瞪着眼,笑的嚇人,對孫承宗道:“督師大人,你怎麼會有此一說?我若記得不錯,幾次議事,主要談的都是對建奴用兵,反攻廣寧吧?而且都是督師大人親自召集的,並不是我一個小小副將召集的。”
孫承宗道:“之前是有這些想法,當時主要礙於軍餉沒有到位,現在軍餉雖然暫時有着落了,可仍然不能不顧慮風險。我這個督師,大家都知道,表面上,本地我能決策,但若有重大部署,我們能不先知會朝廷嗎?能先不問過司禮監的大公公們嗎?哪個秉軍太監是好相與的?他們都是有權勢的,我們不能不考慮他們的看法!眼下朝局變幻莫測,大家應該心裡都有數吧?我們人在邊關,卻也不能不將朝廷局勢計算在內。如果廣寧周邊有建奴的主力鐵騎,不說五萬,只三萬,便能長驅直入,反攻寧遠,寧遠若是丟了,整個遼東危矣!到時候,這些後果誰來承擔?我不是怕擔責任,是不想讓遼東數百萬百姓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年建奴殺我幾十萬百姓,大家都應該還記得起來吧?我覺得,還是以守爲攻,伺機反擊最爲穩妥,現在建奴在攻東江,自然該以東江爲主。若你們真的求戰心切,我覺得這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請登萊水師相助,將你們運往東江作戰。”
毛文龍聞言,立刻點頭贊同:“督師大人說的甚是穩妥,此計策,我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但也不能獲勝!這隻能是不得已的防禦,完全沒有機會攻城略地!”祖大壽氣憤道。
“沒有機會攻城略地?我東江開闢的大片地域,足足是遼東控制土地的三倍以上,這不是我攻來的嗎?”毛文龍反駁道。
“那是你趁着我們遼東正與建奴激戰,在背後討巧!”祖大壽大聲道:“現在我們正可以效仿你當初行事!”
“祖將軍,你不要忘了,我當初只帶了二百多人奔赴東江,你們遼東有幾萬朝廷常年供養的大軍!東江軍新成,守城尚且堪憂,難道新開闢的這些地域,不管不顧了嗎?你有沒有想過百姓?”毛文龍針鋒相對道。
“毛將軍!你也不要忘記,你也應該多想想百姓!看看是你收攏到朝鮮的幾十萬百姓多,還是我遼東的近五百萬百姓多!”祖大壽厲聲道:“依我看,你們若是能守住則守下去,守不下去,乾脆撤回登萊,或者是撤退到遼東來!”
“你這是妄人!”毛文龍忍不住怒罵道:“幾十萬百姓,十幾萬大軍,你說撤就撤?比遼東大三倍多的土地,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還有,我們一走,朝鮮人必定投奔建奴,待到建奴奪取了朝鮮,將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全力對付漠南蒙古各部!到時候,別說遼東,連京師都危矣!”
韋寶聽的熱血沸騰,別的不說,就單憑毛文龍這段話,足矣看出毛文龍是站在全局角度思考問題。也不能說祖大壽一心求戰就是私心,至少祖大壽說話沒有毛文龍雄辯,沒有毛文龍能說到點子上。
祖大壽的文化水平遠低於毛文龍,粗人一枚,只是魄力大,有聲望,加之算是聰明,才成爲遼西遼東將門領袖,說不過毛文龍很正常。
原本韋寶以爲祖大壽會拔劍相向,上演電視劇中常見的橋段,吵不過就開打哩,畢竟韋寶見識過祖大壽的強勢,這裡又是山海關,是遼西遼東地方勢力的腹地,毛文龍的大軍遠在東江,敢在山海關這麼放肆,不是找虐?
但韋寶想錯了,祖大壽被毛文龍罵了一句妄人,似乎硬生生忍下去了?轉頭衝孫承宗道:“大人,您怎麼看?若是您也贊同毛將軍的話,那我遼東幾萬將士將會寒心!”
韋寶一汗,沒有想到祖大壽懟不過毛文龍,居然開始回頭壓迫孫承宗了。
孫承宗倒是不急不躁,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等衆人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都在等着他開口,才慢悠悠道:“議事嘛,大家都不必心浮氣躁,每個人的想法都不能說完全沒道理!我記得我老師曾經對我說過,叫做山不轉路轉,山若不動,我們繞開山便是了嘛,何苦一定要愚公移山?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活路,活路更加穩健,立足遼東和東江防禦,繼續與建奴對峙!一條是絕路,雖然說絕路有時候也能絕處逢生,但是一個不小心,有可能變成全軍覆沒的死路啊!干係太大!”
祖大壽皺了皺眉頭,聽孫承宗扯了一大篇,就是不直接說他的意思,知道孫承宗偏幫毛文龍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不耐煩道:“督師大人,你這是認爲,我們遼東就應該長期按兵不動!你新近弄來的24萬兩紋銀,也該用到東江那邊去囉?”
“祖將軍,稍安勿躁,我沒有這麼說。我還是剛纔的話,我說什麼不算數,今天不是在議事嗎?朝中的大臣們,司禮監的大公公們,還有陛下,他們怎麼說,纔是準的。若沒有必勝的把握,穩妥對敵,對大家都有好處!”孫承宗衝祖大壽親切的笑了笑:“我是很看好你的,祖將軍啊,我年紀大了,現在朝廷又風雲變幻!我的位置,自然希望能與建奴打一次勝仗!在我歸老山林之前,也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但我爲了你們,爲了遼東遼西的戰局,爲了包括東江在內的整個大明與建奴對峙的戰局,我不得不全盤考慮呀,祖將軍,你明白我的苦心嗎?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錦州前線,你可以酌情安排作戰部署,要是來不及告知我,便不用事先告知我了。”
韋寶聽的渾身一股說不出的感受,暗忖自己覺得孫承宗不起眼,有些窩囊,但是孫承宗的確牛叉呀,人家雖然是否定,但這說話的藝術?已經將語言藝術發展到巔峰了吧?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直接將皮球踢回祖大壽腳下,現在要看祖大壽怎麼辦?
吳襄和一衆遼西遼東將門,還有隸屬京畿體系的官員,毛文龍一方的幾名隨從將領,也都很佩服孫承宗掌控大局的能力,都等着祖大壽說話。
祖大壽暗罵孫承宗老狐狸,但是也真的找不到什麼藉口對督師大人發飆,祖大壽實際上是不用太在乎督師的,換成誰做督師,遼西遼東的局勢,始終要由當地將門掌握!但是他只想撈好處,不想擔責任,這個責任太大,他一個人也絕對擔待不起!
“督師大人,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但您要想想,卑職只是小小的副將,即便有機會升任總兵,總督,也沒有權力擅自用兵,還是要等督師大人發話的!”祖大壽冷然看着孫承宗。
遼東遼西一幫將門世家很是配合的頻頻點頭,示意贊同祖大壽的意思!他們過了在場人數一半,聲勢不小。
孫承宗嘆口氣,看了看衆人,又重新將目光落在祖大壽臉上:“祖將軍,要打還是要守,就憑你一句話!我現在就向朝廷遞交奏本!不過,我會向朝廷言明,是你祖將軍,還有遼西遼東的諸位將軍堅持要在此時對建奴用兵的!你們都要簽字。”
“我們會簽字!”祖大壽斷然道:“對建奴用兵的計劃絕對不能停下來!否則會挫傷我遼西遼東數萬將士的銳氣,會讓將士們寒心,請督師大人向朝廷言明!”
祖大壽根本不怕孫承宗這套綁架模式,他不怕向朝廷表決心,反正不用他本人擔不經請戰,擅自用兵的罪責便可。遼西遼東有的是軍戶,死了再補充便是!補充的過程中,撫卹的過程中,又有源源不斷的銀子入口袋。而且,遼東發生的戰事越多越頻繁,就越顯得遼東比起東江來,在對抗建奴中的重要性!
“你就不怕建奴主力大軍反撲遼東?將我們苦心經營的寧錦防線打散?”孫承宗反問道:“到時候,數萬遼東將士,幾百萬遼東百姓,何處安身?都退入關內嗎?”
“督師大人請放心,我們遼東人不會因爲貪圖安穩日子而怕了建奴!建奴不滅,我們本來也無法安身!”祖大壽斬釘截鐵道。
韋寶暗暗叫聲好,祖大壽這番話,說的還是很漂亮的,官場上嘛,誰站在百姓的角度說話,誰的話就有分量。雖然韋寶猜測祖大壽心裡可能只是將百姓,將手裡的兵士當成籌碼,好讓他在遼東呼風喚雨,繼續下棋,但祖大壽似乎說的也很有道理。
“好吧!那對建奴用兵的準備繼續,遼東將士們繼續做好隨時出兵攻打廣寧附近建奴大軍的準備吧!”孫承宗道:“等我問過朝廷的意思,即刻作出決定!”
“是!督師大人。”祖大壽雙手抱拳,帶着勝利者的表情,答應下來。
其餘遼西遼東衆將領也一起答應。
毛文龍憤憤然哼了一聲。
韋寶見塵埃似乎要落定,對吳三輔、吳雪霞、王秋雅做個咱們走吧的手勢,幾個人遂退出了小廳,往督師府外而行。
韋寶一路都在想着剛纔的情形,覺得渾身熱血沸騰,這算是他第一次接觸,薊遼,遼西遼東,東江各方真正的核心!稍微有點想明白了以前在現代想不通的事兒。
歷來對遼西遼東將門、袁崇煥這些人與毛文龍之間的矛盾,史料瀚如煙海,各種解讀層出不窮。
韋寶現在覺得,大部分人可能都陷入了一個誤區,將東江鎮與遼東遼西當成一碼事看待了。
東江鎮事實上不是明軍的傳統軍鎮,是東事起後新設軍鎮。其內部組織模式和傳統九邊各鎮完全不同,並非靠明軍將領歷來的世襲、土地、親屬關係來維持,本質上是武裝流民集團。
朝廷對其控制力有限,支持也非常有限。
晚明文官集團堅持用制約傳統九邊的辦法去控制東江,其結果上來說必然使得後者或者分崩離析,或者集體投虜。
這是晚明政治體制僵化所帶來的惡果,也許,原本歷史中的袁崇煥只不過當了執行者罷了?
袁崇煥殺毛文龍,要是按照原本的歷史,還得過個五六年才發生,韋寶現在做的種種猜測,只能從他個人想法出發。
韋寶覺得,遼西遼東和東江的矛盾,袁毛兩人之間的矛盾,或者放大到遼東對登萊文官集團和東江鎮之間的關係,是當政者和流民帥之間的矛盾。
比起爭議滿滿的毛文龍來說,本質上,毛文龍應該只能歸爲流民首領這樣的角色,只是不同於農民軍,毛文龍這個流民首領是官方認可的,並且有很高的職銜的,就這點區別。
後來晚明登萊之亂中孔有德、耿仲明這兩個東江鎮出身的滿清三順王,應該都是這類情況。
如果袁某人不砍毛文龍,自然還是會有其他的文官來動手,理由估計也會類似後頭什麼“十二當斬”之類,其實當斬不當斬,核心就一條,其他的理由都是當時明軍通病,一切都是擡出祖制啥的,大將在外,必令文臣監。爾專制一方,軍馬錢糧不受核,一當斬。
先不說大明有沒有“文臣監理朝政”的祖制。東江空懸海外,屯田不濟,錢糧大頭都由山東供應,東江這種武裝流民集團,也許毛文龍自己都不一定能搞清楚有多少人,因爲韋寶的統計署差了兩個月,到現在,也沒有辦法給予韋寶一個準確的數據,五十萬是跑不掉的,興許更多!
這不是毛文龍的實力,弄個不好,反而應該算是毛文龍的包袱!畢竟祖大壽他們控制的都是優勢資源,是名正言順,由朝廷豢養的邊軍。
而且每次大明與建奴動武,不管是如何開端的,東江的都主動配合,因爲他們首當其衝,是建奴的肘腋之患。
畢竟不核兵不撥錢糧,讓袁某人和其他老爺們抓腦袋的真正原因是東江這種搞法水潑不進,他們靠卡錢糧脖子的辦法控制不了。
遼西遼東將門的團結,和以利益爲前提的捆綁集團,肯定比東江流民集團要牢固的多,從控制力度上說,祖大壽他們有天然優勢,他們屬於正統的邊軍。
但是看遼餉的面子上也知道和上官分潤,和京畿勢力一起撈工程款,一起撈取各種軍餉,軍糧,撥發給遼西遼東百姓的各種費用,這是遼西遼東地方軍與京畿勢力的共同目標。
但東江這種流民武裝本身就窮的一塌糊塗,沒啥可孝敬的,所以毛文龍和遼西遼東的兵頭子相比,只能反覆向禮部提出“獻俘至闕”,次數多到不正常,這種情況說明毛文龍一直嘗試繞過兵部戶部兩個現管直接向皇帝要資源,這纔是毛文龍“好大喜功”表現的真正原因。
加之後來多次在奏摺裡頭直接和新皇帝崇禎挑明情況,可謂犯了官場大忌,引得官僚們下黑手。
反正要在遼西遼東立足,肯定要站在祖大壽吳襄們這一邊,這是一定的,站了一邊,對待另一邊的毛文龍,就只能是‘血海深仇’似的仇怨。
顯然,韋寶覺得現在孫承宗側重於東京的戰略部署,是合理的,雖然對孫承宗本人的政治傷害很大,但是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孫承宗的公心。
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盡力限制建奴發展,困死建奴,讓建奴無法將勢力觸角伸向朝鮮和漠南,這一步棋,一定沒有問題。
韋寶猜想,後期袁崇煥在崇禎上臺之後,吹牛得大權,然後跟關係本就不錯的祖大壽等人搞在一起。
東江這種形態的政治力量,是保守的帝國職業官僚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跟“猶效奮臂螳螂”的李闖王八大王們沒有本質區別,二者最終搞得視如寇仇是個必然。袁某人三甲同進士的出身,自卑自大的心態,毛文龍種種跋扈的性格,只是加速這個事件發生的小因素罷了。
袁崇煥自大不自大,韋寶是從自己在後世知道的一點歷史判斷的,反正能喊出五年平遼口號的人,已經是千古牛人了,當時大明的情況,傻子都能看出這句口號的荒唐之處。
至於袁崇煥和毛文龍的賣國行爲。
韋寶就眼下的判斷,覺得應該都是沒有的,至少毛文龍若想叛亂,大明根本攔不住,毛文龍分分鐘改換旗幟。
袁崇煥嘛,你說他無能,似乎也不太正確,至少遼人守遼土的方針、對東江軍的支援,做的好像都還不錯的。
天啓年間卡東江軍脖子的是文官集團,袁崇煥在韋寶的印象中,個別戰役的戰術執行能力都還算不錯。
但是韋寶也不主觀臆斷這些歷史人物,覺得袁崇煥與後金私自議和,丁卯不援朝鮮,擅殺毛文龍,瓦解東江軍,皇太極入寇時,遣散薊州援軍導致後金軍直撲京師。事實俱在,殺之不冤。
即便不將袁崇煥臉譜化的看成壞的掉渣的壞人,至少此人在戰略上的眼光之差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至於關寧軍,韋寶是見識過的,很清楚關寧軍到底是個啥情況,也就對老百姓顯顯威風。
祖大壽當天下勤王之時,以袁崇煥下獄爲理由,公然不守衛京城,率軍東歸,放在萬曆以前,這一個行爲就足以扣一個擁兵自專,威脅朝廷的罪名,殺他十遍都夠了。
如果毛文龍都該殺,那關寧軍全軍上下都該殺。
關於毛文龍,後世常常喜歡拿出來黑毛文龍的主要是這麼幾件事,韋寶也一直在關注,因爲他一直讓統計署在各地活動,收集情報。
毛文龍殺良冒功、冒領軍餉、殘害遼民、坑害客商至於什麼改人姓名,誣告謀反,給魏忠賢建祠堂之類的東西,可能都有,但問題是,邊軍誰沒有?
毛文龍當遼事破壞之後,從島中收召遼人,牽制金、復、海、蓋,時時襲虜,有所斬獲,頗有功。而遼民苦虐於北,時欲竄歸中朝,歸路甚艱,百計疾走,數日夜防抵關,文龍必掩殺之,以充虜報功,是以大惡。又驕恣,所上事多浮誇,索餉又過多,朝論多疑而厭之者。以其握重兵,又居海島中,莫能難也。這些拿來指控毛文龍的罪證都很奇葩。
前面才說招收遼人,後面又掩殺之,前後矛盾。
倒是關於毛文龍和袁可立交往的很多史料是可信的,這也是後世滿清會將袁可立這麼重要的歷史人物,完全從史書上抹去的原因。
奴酋逆天順犯,於今七載。賴毛帥倡義,屢獲奇捷,大張撻伐之氣。據所報功級解驗,前後大小三十餘戰,斬首共一千九十七級數逾,上捷者共五次,總獲器械、弓箭等件共五萬。當我聖主宵旰之時,人心危懼之日,海外有此奇功,其應陛應賞應恤之官兵相應敕部,行巡按御史覆勘,再爲議序,以候俞旨施行。
袁可立作爲登萊巡撫,毛文龍最好的上級,雖然毛文龍並不怎麼領情,但袁可立和孫承宗對朝廷說的關於毛文龍的事,大部分是好話,好事。
臣接平遼總兵毛文龍呈解屢獲首虜,隨行關外道袁崇煥逐一查驗三次,首級三百七十一顆,俱系真正壯夷,當陣生擒虜賊四名,俱系真正韃虜。這是孫承宗說的。
奴以十萬衆蹂躪東江,毛文龍乃能於狂鋒正熾之際,奮敵愾迅掃之威,今解到活夷三名,夷級四百七十七顆,韃帽二百九十頂,逐一驗視,歷歷皆真,毛帥之功,於是乎不可及矣。
漢家邊軍殺良冒功是老毛病了,就連當年盛唐邊軍都屢禁不止,有明一朝更是史不絕書,毛文龍決然沒有殺良冒功之事,肯定不可能。
但是一個多次經過檢驗報上真正建奴首級的邊帥,要非說他靠殺良冒功上位是不是太可笑?
關於毛文龍貪污軍餉,韋寶已經知道,不過,也絕對趕不上祖大壽們。
東江到底吃了多少餉?毛文龍的東江軍糧餉在20萬石左右,軍餉在20萬兩,這在韋寶看來,是很低的,遠遠不夠毛文龍所部開銷。
韋寶現在自己手裡才兩萬多人,而且絕大部分是自給自足的老百姓,一年也絕不止這點開銷,更何況是毛文龍的幾十萬人,其中軍隊成分,至少也有兩三萬吧?一個當兵的,要頂好幾個老百姓的花銷,這還不能算上發生戰事的時候。
韋寶在後世看過的關於東江歷年軍餉的史料,依據來源共有兩份。
第一手奏疏文獻“戶部覆樞輔孫承宗酌議河東兵餉疏:覆畧曰東江一旅借名牽制歲,糜公帑幾不可問,天啟二三年尚少,天啟四五六年銀米歲各二十餘,萬惟天啟七年銀米俱三十餘萬為數最多,迨我皇上兩次遣官查覈,東江兵始有二萬八千之定額,臣部題覆按兵給餉每兵月餉七錢米一斛每歲共銀二十四萬五千二百餘兩本色米一十六萬八千石,自崇禎元年十一月起奉欽依兩年所給不越此額”《崇禎長編》。
孫承宗疏,崇禎三年四月“戶部覆道臣王廷試覈:實東江額兵僅二萬八千,原無十五萬之數,就兵額餉通官俸布疋花紅廩餼運價,每歲該銀三十五萬四百六十兩,米十六萬八千石,登餉二十萬,已報裁六萬六千餘兩,應扣支皇賞十五萬兩只應給五萬六千兩餘銀四萬四千兩充元年折色俱如議行”《崇禎長編》。
後世攻擊毛文龍冒領軍餉,甚至不惜把楊國棟這種人渣的話拿出來,楊國棟是山東總兵,大言磐磐參毛文龍大罪十條,主要就是稱兵冒餉,還有劫掠商船和通夷。
楊國棟這貨是個私通粟帛易敵參貂藉,是苞苴為安身之窟,罪八通接濟事出權宜的大坑貨。至百餘萬,怨聲載道,死亡相継,罪九島中遼民總湊應點不滿三萬欲冒皇賞冊開十五萬從前侵克錢糧不計其數,罪十。(三萬……光在朝鮮清川一線有組織要飯的遼民就不止十萬,楊總兵的話,反正韋寶現在看來,是可笑的。
楊國棟自任登州總兵,出令強遼人住登者,悉隸官操。富者買免,每名百金,貧者願隸,需索頂缺,每名十八兩。且逐季查補,或一家而三四編坐,或一人而前後紮詐,甚至衣食無措者。復出拿奸一令,富商被拿者,動以千金賄之乃釋。吾儕逃生於彼,而受害如此,不能聊生,復投生海外。
最後遼民們沒有辦法又投回毛文龍的麾下,就這樣一個殘酷迫害遼民的人渣,拿楊國棟的上書作爲毛文龍的罪證,這點真的冤死毛文龍。
在韋寶對照了朝廷撥發給東江軍的糧餉,之後判斷,東江軍缺糧的問題,一定是自始至終無法解決的。
首先,東江軍是流動作戰,因爲比起有紮實根據地的後金,毛文龍的軍隊非常羸弱,東江軍大多是婦孺百姓,然後打起來虛張聲勢蝗蟲戰術。
因此毛文龍每次與後金作戰本質目的就是搶劫,毛文龍是真的比後金還窮。
韋寶在抓到毛承祿的親信之後就算過賬,別說朝鮮也是窮的冒泡的地方,就算朝鮮堪比江南富庶之地,那麼點大,關鍵那麼點人口,二三百萬人,也絕對無法成爲一直在打仗的毛文龍的後方。
更何況朝鮮王朝歷來兩面倒,周旋於大明和建奴之間,更不會爲毛文龍大量提供幫助,完全不能算成後方。
二十萬石糧餉只夠二十萬軍人吃五十天,就按東江軍口糧減半來算,也只夠二十萬東江兵民吃100天。
但是東江軍到底有多少人口?
根據韋寶目前所得的情報:“並新歸附各島,安插屯種,遼之男婦,合兵民已五六十萬矣”合亦有勁兵十四五萬。內有衣甲器械者,僅四萬人,餘俱發屯種。故兵每稱二十餘萬,豈職虛報多數而冒糧餉乎?”
這還是隻多不少!
在原本的歷史中,毛文龍若不倒,不死,大明能保全的遼民肯定還遠遠不止這個數量,有這麼多人口在,只要大家活着,不被建奴殺掉或者掠走,建奴上哪裡發展去?
崇禎元年報:每年以二十餘萬之衆,而叨二十萬之餉,蒿目勞心,千瘡百孔該各島兵丁精壯者合計實有十五萬餘遼人歸者,每以千百計。臣挑選精壯官兵十五萬四千餘名報部,可見與兵部核兵的數據基本上還是一致的。
袁督師在殺了毛文龍之後也檢查了一次東江軍,將兵額略微上調。從這了也基本可以看出東江軍的規模不止五六十萬人口,十四五萬丁壯,有衣甲武器的四萬出頭。
東江軍爲什麼不屯田呢?
這是韋寶以前的疑問,但現在韋寶搞清楚了,有人,也有地盤,但沒有田地!
地盤都是流動作戰區域,要是變成屯田,首先建奴不給機會,另外屯田則全部成爲了爲建奴服務!
毛文龍要是不死,往朝鮮發展出地盤,倒是可以,只是毛文龍一直在牽制建奴的同時。
他毛文龍自己也同樣是在被建奴牽制的,這是牽制與反牽制,建奴不可能給你空間去往朝鮮發展。
毛文龍頂多給朝鮮王朝施壓,放話,根本沒有人手,也沒有精力跑到建奴一方去呼風喚雨。
老百姓也要靠朝廷養?大明朝廷自然不會這麼仁慈。
東江軍那種丐幫一樣的流動戰術爲什麼存在,就是因爲東江軍沒有一支足夠強大的脫產野戰軍可以保衛自己在大陸上的根據地,只有島嶼上以及朝鮮境內,能夠屯田。
朝鮮一帶哪裡有什麼大的島嶼?有幾個島嶼,都是石頭島嶼,作爲港口碼頭,轉運轉運物資還挺合適的,發展農業,根本不可能。
歷史也證明,一直到後世,朝鮮分兩段,南段認了美爸爸之後,發展工業,才脫離貧困,北段到韋寶穿越來的將近四百年後的後世,還窮的冒泡哩。
那還是二十一世紀的農業科技水平,更不用說這個時代,總不能讓大家都將人蔘當飯吃吧?
總之,今天聽過薊遼最高層的軍事會議之後,韋寶對毛文龍多了一份認同感。
同時對孫承宗也多了一份認同感!
韋寶覺得孫承宗是對的,保守一些沒有什麼不好。
打不過就先不打,就像買股票,一直在跌,還一直強行買入,有多少銀子賠進去?更何況窮的叮噹亂響的大明,本就不富裕好嗎?
“小寶,你怎麼一直不說話,在想什麼?”吳三輔沒心沒肺道:“咱們現在上哪兒玩去?去山海書院玩玩吧?好久沒有去看過廖夫子了。”
韋寶一汗,你一個二十郎當歲的人,成天想着玩,這合適麼?
“三輔大哥,我晚飯不是說要宴請遼西遼東一幫世家大戶麼?你先送大小姐回家,然後休息一下,準備到我海商會館來赴宴吧?我也得準備準備。”韋寶道。
“是哦,我都忘記了你還要請客的事情了。這頓酒我能參與,你跟一幫遼西遼東世家大戶關係搞好了,三年後歸還一半賭金的事情應該算是定下來了,看現在局勢這麼緊張,我猜我爹和我舅舅他們應該顧不上你。”吳三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