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剛剛收斂回去的嘴角開始抑制不住地上揚,最後,乾脆彎下腰,手捂着胸口,一切準備就緒後:
“哈哈哈哈!!!”
不管在什麼時候,阿爾弗雷德都會以極高的形象標準要求自己,因爲他篤定,某時某刻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以後就可能會是一幅經典的壁畫。
只有時刻自我督促警醒,才能確保在壁畫上自己的位置、格局、曝光等都是最佳的一個狀態。
但現在,阿爾弗雷德忍不住了。
他甚至不停用手掌拍打着卡倫的書桌,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剛停下笑的卡倫,掃了一眼阿爾弗雷德後也抑制不住跟着又一起笑了起來。
當誰想要停下來時,一個目光交匯,往往又會引起下一輪的共同大笑。
真就是笑得停不下來,眼淚都浸出來了。
終於,兩個人笑累了,腮幫的肌肉有些發酸。
卡倫斜靠在座椅上,輕喘着氣;阿爾弗雷德手撐着辦公桌邊緣,頭暈,靠此維繫平衡。
要知道兩個人的精神力都很強大,精神藥劑當飲料喝都沒問題,可見這次笑得到底有多恣意。
上次笑得這麼誇張,還是在明克街那棟聯排別墅的二樓,那是卡倫第一次見到阿爾弗雷德。
彼時,卡倫還沒有正式接觸到這個世界的隱秘一面,一身酒紅色西服出現在樓下院門口的阿爾弗雷德,給卡倫帶來的,是異魔的絕對壓迫。
在那個環境下,很匪夷所思的,卡倫笑場了。
然後帶動着阿爾弗雷德和莫莉女士一起笑場,尤其是莫莉女士那個形象的笑容。
“呵呵……”
卡倫又幹笑了兩聲。
阿爾弗雷德“無聲接話”道:
“莫莉女士抽菸時的畫面,真的很黑色幽默。”
卡倫點了點頭:
“是的,沒錯。”
主僕之間太過熟悉,有些對話,甚至都不需要用嘴說出來,彼此心裡都能無聲過一遍。
尼奧就曾調侃過達利溫羅,說你們光頭黨再怎麼搞,都搞不贏那位男僕的,那位男僕和你們少爺之間的關係,難以想象。
“上次,西蒂和另外兩位神殿長老以及拉斯瑪,一同降臨羅佳市,除此之外,還有一支秩序神官隊伍,這次,我就是那支神官隊伍的指揮官。
我懷疑,等真正動手時,上頭會安排一個剛從前線退下來的優秀正規團讓我代爲指揮,直接開到羅佳市。”
“我覺得少爺您的猜測應該沒有錯。”
“烏孔迦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執鞭人說,他會讓我去當他的學生,而執鞭人也希望我利用這層關係,到時候去貫徹大祭祀的意志。”
“烏孔迦麼,那位活了一千多年的長老?”
“嗯。”接下來,卡倫將龐西莊園發生的事對阿爾弗雷德說了一遍,“西蒂我拒絕了,羅翰,那位和我拔河導致我掉進龐西家族封印之地的長老,被烏孔迦搶了名額。”
“少爺,屬下覺得,這裡面可能存在危險。”
“我知道,我甚至懷疑,他可能已經‘認出’了我。”
“所以,少爺,您還是得當心。”
“沒辦法了,不管他認沒認出我,我都只能往與他這個‘師生關係’裡去跳,這件事,畢竟涉及到了明克街,涉及到了我的家。”
其他事情預知到有危險時可以提前規避,可有些事情,就算明知道有危險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少爺,神殿的態度應該是明晰的,他們應該傾向於解決掉狄斯老爺這一隱患,同時收取掉狄斯老爺手裡還剩下的那枚神格碎片。
那麼,大祭祀的態度如果和神殿不同,就很值得玩味了。”
“到時候再具體看他會給我下達怎樣的指示吧,反正,我能帶人回明克街,已經掌握到一定的主動權了。上一次秩序神教的人來時,爺爺把我關在了書房裡,我什麼都做不了。”
說到這裡,卡倫雙手交叉抵着自己的下顎,繼續道:
“我很好奇,拉斯瑪看見我時,會是個怎樣的神情。”
阿爾弗雷德提醒道:“得帶維克一起去。”
“阿福。”
“在,少爺。”
“你是懂生活的。”
……
結束了這一系列流程後,卡倫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時間有點長,他不是天黑才入睡的,但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
沖澡洗漱後換了一身乾淨的神袍,走出臥室來到書房,發現小康娜正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面看着文件。
她居然還學着自己的動作習慣,在那兒轉着鋼筆,不時蹙眉,不時點頭。
看見卡倫出來,小康娜馬上下了椅子,露出靦腆的笑容:
“啊呀,你醒啦,你睡了很久呢。”
“你呢,恢復過來了麼?”
“嗯呢,吃飽後睡一覺,就都好了。”
“年輕就是好啊。”卡倫摸了摸小康娜的腦袋發出了感慨。
“唔,可是,你也很年輕啊,出去時,那些老爺爺都叫你‘年輕人’。”
“呵呵,也是,但我常常忘記。”
“我給你拿豆漿。”
“嗯。”
小康娜將一大杯豆漿端到卡倫面前,還是溫的,卡倫一邊喝一邊坐下,問道:“有什麼有趣的新聞麼?”
“沒有,都很枯燥乏味唉,一點都不有趣。”
卡倫知道,她是作業都做完了,想找點事做。
“你可以去其他辦公室串串門,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可以麼?”
“不去搗亂就行,我相信我們家的康娜,是不會那麼做的。”
“當然,我纔沒有那麼奧吉。”
卡倫點點頭,翻開事務便籤,發現有一個被理查標註的“訪問記錄”來自希德羅德,也就是加斯波爾的爺爺,自己在秩序大學的歷史老師。
普通人際關係上的信件電話往來,理查都會幫自己應付過去,能送到自己桌上的都是理查挑選出來認爲需要自己來親自處理的。
便籤不止希德羅德一個人,還有老年俱樂部的半官方性質的公函,公函內容是原本計劃的第一騎士團參觀活動被取消了。
卡倫微微皺眉,去第一騎士團參觀是他的先行計劃之一,被取消了,自己還得重新安排。
但在翻閱最新的事務表時,卡倫意外發現後天的行程裡多了一項活動:出席對前線犧牲秩序神官的哀悼禮。
活動地點:第一騎士團駐地。
所以,活動不是被取消了,而是被覆蓋了。
老年俱樂部之所以取消他們的活動,也是因爲可以搭乘這趟便車。
卡倫的人情往來活動由理查負責篩選,日程事務安排,則由阿爾弗雷德選定,在自己睡覺時,這些事情已經被安排好了。
顯然,阿爾弗雷德清楚自己不會拒絕出席這一活動,當然,自己也無法拒絕,他可是現在極少數退下來的前線指揮官。
教廷要組織一場哀悼前線陣亡神官的活動,該活動還會全程通過通訊法陣轉播。
這件事,政治意義很強烈,卡倫相信到時候整個教會圈都會着重關注,尤其是聯軍教會,他們會十分緊張。
秩序神教的第一騎士團,那可是真正的大殺器,在秩序和光明形成陣營對峙的那幾千年裡,明面上佔據着優勢的光明教會一直到消亡時,都不敢對秩序神教發動撕破臉的直接衝突,顧忌的,就是這支沉睡的騎士團。
且不同於其他體系、團體、力量,會伴隨着時間流逝而消磨與腐朽,第一騎士團,只會越來越強盛,因爲每一代教內英傑在死後都會躺入,將其壯大。
這場活動,應該是在爲接下來的計劃做鋪墊了,沙漠戰事,也到了該收尾的時候。
但這個“休止符”到底該由誰來當呢?
又是哪個教會,能被抽中成爲這次的幸運兒?
卡倫忽然有種預感,自己可能很快就會知道。
因爲執鞭人,最近好像一直在對自己泄密,雖然自己也有點想不通爲什麼執鞭人老是將他和大祭祀之間的秘辛透露給自己。
“到時候再看吧,說不定大祭祀還會搞一個宗教儀式,重現一下當年秩序之神對安卡拉的書籤活動。”
卡倫拿起電話,很快,裡面傳來菲洛米娜的聲音:
“我……在……嗯。”
“接通希德羅德。”
“好……的……”
“你在吃什麼?”
“雞肉,燉的雞,還有很多菌菇和草藥。”
“大早上吃這個?”
“理查送來的,唐麗夫人燉了一夜。”
菲洛米娜腦子就算再遲鈍,她現在也清楚這些都是唐麗夫人特意給自己準備的,理查只是個送快遞的。
在得知菲洛米娜處於“突破期”後,唐麗夫人加大了對菲洛米娜的投喂進度。
“還有麼?”
“有的,很多,才吃了一桶,還有一桶沒動過,您要麼?”
“給我盛一碗。”
“好的,您要雞肉多一點還是菌菇多一點?”
“只要湯。”
放下話筒後,卡倫對小康娜說道:“去端湯來。”
早餐這樣就能對付掉了,就不用再讓希莉送餐過來了。
小康娜出去,很快端了一碗湯過來。
上面,是一層厚厚的油,卡倫微微皺眉,外婆這是給菲洛米娜準備的月子餐麼。
“康娜。”
“明白。”
小康娜把嘴湊到碗邊,吸了一大口,將上面的油都吸入嘴裡,湯一下子清亮多了。
她每天吃的藥丸,隨便刮下來一點屑沫,泡個水都比雞湯濃膩不知道多少倍。
當然了,能爲卡倫做到這一步,也不枉費卡倫對她的疼愛。
卡倫這才端起碗,開始喝湯,喝到一半,他才記起來什麼,說道:“去那邊問問,她是不是忘記幫我打電話了。”
“好嘞。”
小康娜出門去詢問,回來後稟報道:
“她讓我告訴你她沒忘,馬上就打。”
“唉。”卡倫嘆了口氣。
菲洛米娜當保鏢沒問題,但當秘書的話,有些時候確實做事情不精緻。
小康娜說道:“以後,這些事情,我可以幫忙的。”
她現在作業是提前做完了,但等普洱回來後,她的作業量肯定會被增加,所以她迫切希望可以參與更多的工作來“以工代作”。
“再說吧。”
“唔……”小康娜嘟着嘴,“你怕普洱姐姐。”
“這不叫怕,這叫尊重。”
“好的,尊重,我也很尊重它。普洱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找到東西就會回來了,如果不方便直接帶回來,我會帶你去接它。”
安卡拉留下的那件武器,說不好別人還真用不了,要是運回來的成本和動靜太大,卡倫還真需要自己親自走一趟。
“那我算算時間。”
小康娜說着就攥起左拳,右手伸出食指準備敲擊。
剛做起這個動作,她愣了一下,隨即扭頭看向卡倫,尷尬地笑了笑,默默地將雙手收回。
卡倫說道:“要改。”
小康娜點點頭,但還是帶着點倔強反駁道:“但真的好用。”
“那條章魚,可能就是因爲推算我,出的問題。”
一些事情的前因,事後品一品,也就能尋出些味道來了。
心海莊園那次,好像就是弗登拿自己做了局,把布肯釣上來了。
但哪怕察覺到這一點,卡倫心裡對弗登還是沒什麼反感,誰叫他最近對自己那麼好,好得讓人家當槍使一下,都覺得理所應當了。
“然後呢?”
“這一套東西,對神很難起作用,哪怕是壁神瑞麗爾薩,最後的下場也不好,你如果繼續迷信這個,以後在神的面前,你就只剩下了惶恐,你就得對他們低頭,你願意麼?”
“這怎麼行,我們和他們是平等的!”
骨子裡的驕傲,是不會變的,在小康娜還懵懂只知道貓狗叫時,其所接受的,就是來自“叛逆龍神”的啓蒙。
“把它當工具,但不要當習慣。”
“嗯!”
這邊剛教育好孩子,電話鈴就響起了,卡倫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希德羅德的聲音。
現在,不是誰都能直接打電話到卡倫這裡來了,希德羅德是通過理查的那邊關係網絡才獲得了上標籤的機會。
“卡倫部長大人……”
“老師,您有什麼事?”
“那個,有人想找你。”
“我知道了,時間呢?”
“後天。”
“你能幫聯絡一下,可以提前麼,我後天有重要活動要參加。”
“可以,當然可以,但……但是……”
“老師,您說。”
“找你的人,找了你很久了,你懂的。”
“我知道,否則他也不會通過您來聯繫我。”
“會給你,帶來麻煩麼,我什麼都沒說,真的,上面的人就給我安排了這個任務,我也懵了。”
“老師,沒事的,請您安心。”
“好的,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你忙吧。”
“嗯,老師,你注意身體。”
掛斷電話,卡倫抿了抿嘴脣。
烏孔迦……認出了自己。
卡倫重新拿起電話,電話那邊還在吱吱嗚嗚,顯然,菲洛米娜還在啃着雞腿。
“希德羅德的電話,待會兒直接接進來。”
“明……白……”
接下來,卡倫開始今天的工作,上午,在辦公室裡批閱文件,下午,先去審訊城堡裡巡視了一圈,在三點一刻時,他坐進了審判廳。
審判廳場地很大,佔用了城堡的一整層。
這一原本很浮誇浪費的設計,在此時卻顯得很有先見之明。
因爲近期抓捕的嫌疑犯實在是太多,從審訊到開庭,都不得不採用流水線形式,嫌疑犯的親屬、朋友以及關係網裡的相關人員又很多,所以這裡常常爆滿。
沒辦法,近期抓的都是大魚,每條大魚牽扯的人都太多了。
卡倫在高臺位置坐下,他不參與審判,也不坐陪審席,他出現在這裡,只是爲了壓場子。
米格爾成了檢方,開始向審判長進行案情陳述,提供證據鏈。
這位曾經的執鞭人大秘,現在瘦了很多,人也精神了,言行舉止間少了以前那種謹慎小心,多了很多剛毅。
卡倫不禁感慨,這纔多久啊,就有點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審判一場接着一場,這些嫌疑犯像是屠宰場流水線上的豬肉,排隊被戳上了檢疫合格印章。
這時,菲洛米娜來到卡倫身邊:“部長,希德羅德電話來了。”
卡倫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審判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話筒:
“喂,我是卡倫。”
“時間重新約好了。”
“好的,老師,什麼時候?”
“……今天。”
“今天?”
卡倫看了看天色,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老師,地點呢?”
“沒有地點,就是今天。”
“好的,老師,我知道了,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的,卡倫,你小心。”
“沒事的,老師。”
……
夕陽染紅了晚霞,紀律部結界內的花園中央小山坡上,卡倫坐在那裡。
維克上前:“部長,我已經在入口處安排專人進行檢查了。”
“嗯。”卡倫應了一聲,端起冰水,喝了一口。
維克問道:“我們是不是需要再多一些防備?比如,提前把防禦陣法預熱一下,或者再多調一些秩序之鞭進來?至少……先讓大傢伙暫停一下手裡的工作,全力戒備?”
“不用,人家是明着來的。”
讓希德羅德傳話,就是明示我知道你是誰了;
說是今天會面,卻不說地點,那意思更簡單,你哪裡都不用去,我親自上門。
很離譜很誇張的行爲方式,卻又很符合烏孔迦的性格。
一千年過去了,那位似乎依舊是當初那個宿舍裡放蕩不羈的公子哥。
維克又問道:“部長,等他到了,我會確保行程隱秘的。”
這一波神殿長老收學生,是爲了挖教廷的牆角,爲下一代大祭祀位置的爭奪提前下注,所以,這裡面的接觸,肯定要小心謹慎且隱秘。
西蒂想要招收自己,也是把自己秘密喊去了龐西莊園,雖然她的愚蠢,讓隱秘變得公開化,但她的本意,還是要尋求低調的,只是智商不允許。
這時,阿爾弗雷德走了過來,稟報道:“少爺,安排好了。”
維克好奇問道:“還要安排什麼?”
阿爾弗雷德回答道:“螃蟹腿,在黑市裡好不容易買到的,加急走的傳送法陣運來的,已經交給希莉去處理了。”
卡倫:“你費心了。”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接下來,卡倫就坐在這裡等候着,維克和阿爾弗雷德坐在卡倫身側。
外圍進出的神官,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部長大人帶着兩位主管大人一起坐在這裡欣賞晚霞呢。
等啊等,
夕陽落下了,
“太陽”又升起了。
偉岸的金色光芒,帶着威嚴的氣息,自結界頂端照耀下來。
剎那間,磅礴的威壓讓結界內所有神官和相關人員都感到了心悸,負責安保的神官馬上開始了集結,防禦陣法也開始啓動。
卡倫、阿爾弗雷德以及維克三人都站起身,擡頭看向上方。
維克:“這,他怎麼能……”
卡倫命令道:“維克,解除防禦陣法,打開結界。”
“是,部長。”
防禦陣法被解除,結界被打開,像是一顆巨大的核桃,自上面緩緩分割。
一尊巨大的流轉着金色紋路的巍峨法身,自上方緩緩落下。
當法身落地時,結界內的所有城堡,都開始了震動。
不僅是這裡,整個約克城大區,都感受到了這股神聖的氣息擴散,整個維恩島的民衆,在今晚夕陽落下時,又多看到了一道霞光。
維恩境內,不知道多少秩序神官,都開始向着光亮的方向膜拜禱告。
連卡倫都沒有料到,
烏孔迦,
會以最直接也是最直白的方式,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