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下,蒼勁的指拿起一根柔軟的絨草,反覆的端詳,那種翠綠的顏色已經變成黯淡的枯黃,然而,它的香氣依舊在。
緩緩合上書本,蒼嚴海靜靜的看着這本已經發黃的書,想起她臨走前淒厲的哭聲:“大哥,不要、不要這樣對我,我不去大漠,不去啊!”
那時,她才幾歲?好像只是錦兒的年紀,卻揹負着一個王朝的性命。蒼嚴海閉上眼,殘酷的決定,不僅是爲了王朝,還要斷了她的癡念。最終,她還是離開了,帶着一腔的哀慼,和不甘心。
他是有他的私心,爲了保護他鐘愛的人,斷送了另一個女子的幸福。
輕嘆一口氣,睜開眼,把書放回它該去的地方。
這裡是蒼府的藏書閣——琅環,三層高的書閣只有沿旁旋轉的木梯連接,幾萬本藏書散發着濃濃的書卷氣息,這座藏書閣,是爲了他鐘愛的人所建造,可是如今,人已不再。
伸手撣了撣金絲黑繡的錦袍上的灰塵,蒼嚴海正準備推門而出,破門而入的老管家就衝了進來,神色慌張:“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蒼嚴海側身,避開差點撞上他的老管家,冷淡的眸子眯起:“不要莽撞。”
“是是。”老管家剎住車,急忙關上門,一臉完蛋了的表情,“老爺,嵐、嵐加少爺回來了。”
“嵐加?”蒼嚴海垂眸,微微嘆口氣,“是該來了。”
老管家看着他不着急,自己反倒着急起來:“老爺,嵐加少爺一定是衝着錦小姐來的,這可怎麼辦?”他搓着手,急得團團轉。
“錦兒不在府中。”蒼嚴海擡眸看着他,緩緩說道,“你知道,他們有婚約。”
“呃?”老管家不明白他的意思,“老爺是什麼意思?”
“讓他到大廳等我。”蒼嚴海留下這句話,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夏季的院中最盛的就是荷花,蒼府池塘大片連在一起,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
沉步走向大廳,蒼嚴海瞥了眼荷花塘,見到初夏的荷花已經開始盛開,不由得鬆了口氣。荷花已開,該回來的丫頭,應該快回來了。
“老爺!”迎面走來一名抱着賬本的少婦,雲絲擾擾,疏淡的眉眼,向他微微一福。
見到她,蒼嚴海的眸中閃現一絲波動,深深的看着她,彷彿要把她深深映進心底,不肯作爲雲煙。良久,他才慢慢開口:“什麼事?”
“前幾日,重縣發生了地震。”少婦淡淡地說道,“您是否該做點什麼?”
“地震?”蒼嚴海身子一震,上前抓住她的手,眉間浮現焦慮,“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少婦微蹙眉,想把手抽回,擡眸看着他,嘴角掛上一絲嘲諷:“老爺不是吩咐這三天不準打擾嗎?我又怎麼敢壞了規矩!”每年的六月初,他都要用三天的時間懷念他的小表妹,定下的規矩,她又有什麼權利來改?
“錦兒在重縣,她是你女……”
“老爺不要再說了!”少婦瞪著他,用力地把手拿回來,把懷中的賬本甩給他,“記住你說過的話,不要違背了它!”
揉揉手婉,少婦平靜下來,“我提了兩百萬兩銀子過去,錦兒沒事。”說罷,轉身離開。髮絲隨着她的動作迴旋,淡淡的香氣留下,讓人無法不被吸引。
“蘭環……”看着她的背影,蒼嚴海幽幽一嘆,“什麼時候你才肯原諒我?”
沒有回答,他看着懷中的賬本,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重縣地震,必定帝都要派人來,若是官銀,那麼那批奇怪的山匪就必然會出現,一定要保證好錦兒的安危!
不過有蒼修隱這個小子在,問題應該不大。充分信任自己的兩個孩子,蒼嚴海嘆口氣,麻煩現在開始了……
被老管家迎進大廳,嵐加一直面色緩和,令赫穎不禁目瞪口呆,從來沒見過他除了冷淡別的表情,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大廳裡,素雅的雕花木桌几和掛在牆上的布畫及水墨都是價值連城的,他們坐下,環視着四周。
端起侍女上的茶,赫穎撇撇嘴:“這裡真是奇怪,怎麼連點金銀珠寶也沒有?還稱是天下首富!”
“天下首富,不一定要金銀珠寶。”冷沉的聲音伴隨着諸位侍女的到來,言語間,蒼嚴海邁進門檻。
“舅舅。”嵐加起身,碧綠的眸緊盯着蒼嚴海。七年不見,蒼嚴海容貌依舊,冷靜威嚴,幽深的眸中看不到算計,全部都埋在心底。
他的孃親是蒼嚴海的表妹,二十年前被嫁到大漠,早已經香消玉損,他依舊記得娘臨終前的話,九歲的少年跪在她的牀前,低頭聽她講一件件往事,蒼家的種種,還有蒼嚴海。
“嵐兒,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他,那麼多年來,他眼中卻一直都沒有我。”娘已經是迴光返照,口齒清晰,只是眼中那似霧般的朦朧,告知了她的神智。
“嵐兒,你要去找他,他知道欠我什麼,也一定會補償我的,你要去找他,一定要記得……”
他雖小,但他記得,孃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大漠沒有那樣溫婉的孃親,他擁有過,所以他喜歡那種溫婉的輕顰淺笑。這是他的孃親,也是他一個夢。
蒼嚴海站在他的面前,毫不約束的打量着他,片刻,他頷首,“不要站着!”走向前,他撩袍,在主位上坐下。
看到廳堂另外兩個人,蒼嚴海沒有詢問他們的身份,只是淡淡對着嵐加說道:“來到這裡,你就是蒼家的表少爺,只有這麼一個身份,你明白嗎?”
嵐加抿脣,不動聲色的點頭,沉吟:“舅舅應該知道我的來意,那麼我就不多說了。”
“你的來意我清楚,這是我們七年前定下的,蒼家沒有出爾反爾的人,但是,嵐加你要想清楚,成親是兩個人的幸福,相識也是片刻的事。你根本不瞭解錦兒,七年前如此,七年後也是如此,我個人認爲,你們在一起沒有幸福,但是決定是你,我不會勉強。”難得認真的說出這通話,蒼嚴海端起瓷杯,輕啜一口,緩緩放下,幽深的眸注視着嵐加,見他看着自己,又說道,“我沒有要你退婚的意思,只是你是自家人,我有必要保證你的幸福,當然,還有錦兒的幸福。”
“舅舅,幸福是可以培養的,我有自信讓碎錦幸福。”嵐加說道,眸中帶着堅定,這是他許多年前就定下的,他一直期待,不想改變。
“等一下!嵐加你在說什麼啊?”赫穎重重地放下杯子,紫色的眸中帶着一絲受傷,“你不拒絕我,帶我來到你的家,目的就是要在我面前告訴我,你要堅定不移的娶另一個人嗎?”
嵐加皺起眉頭:“赫穎,你說過你不會胡鬧!”
“我胡鬧?”赫穎站起來,轉向蒼嚴海,絕美的容顏顯現公主的傲氣,“我命令你,退了這門婚事!”
“赫穎!”嵐加有些動怒,低吼道。
蒼嚴海看着赫穎,慢條斯理的開口:“我說過,來到這裡嵐加只有一個身份,穎公主,你是隨他來的,必定要遵循我的規矩。現在你只是嵐加的朋友,所以,收回你的命令。”
“你知道我是誰?”赫穎驚訝地看着他,蒼嚴海,冷淡中帶着一種隨意,又透着威嚴,的確是讓人捉摸不透,但是,赫穎揚起下巴,“你知道,那麼何必要因爲這件事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赫穎,不要逼我動怒!”嵐加警告的看着赫穎,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但他相信那只是小少女的迷戀,不是長久的愛。
“嵐加,你要處理好你身邊的事,我不想讓錦兒有不必要的麻煩,”蒼嚴海忽然看向江古月,眸光一動,淡淡說道,“這位公子,從一開始你就一直看着我的地毯,你若想要,我就送給你罷。”
江古月聽到他的聲音,神色未變,擡起頭,俊美的臉上帶着笑,“蒼老爺,您喚我古月就行,在下姓江。”
“江?”蒼嚴海忽然微微一笑,“十幾年前我倒是也認識一家姓江的人,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您認識?”江古月握緊手上的摺扇,眸盯住蒼嚴海:“蒼老爺知道什麼嗎?關於這張地毯。”
“這張地毯是冠凌坊以極樂鳥的羽毛編織而成,這全天下一共只有八件,一件是江家的,還有三件被各縣首富買走,剩下的三件,歸於皇家。”
“是這樣?”江古月低頭沉思。他記得,家中的確有這麼一塊地毯,當年江家被慘遭滅門時,匆忙趕到的他只能肝腸寸斷的看着一切化爲灰燼,而那塊地毯卻不翼而飛。後來在沈玉之的殿中,多次看到他對着一塊相似的地毯出神,或許在思考,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現在想想,那塊地毯一定有問題!
“你們不要再說別的了,蒼老爺”赫穎忽然眸光一轉,露出絕美的笑,“不如把蒼小姐喚出來,親自問問她,願不願意嫁?”
“赫穎!”嵐加站起身,沉下臉,“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你不敢?還是,蒼老爺不敢?”赫穎挑釁道。
“若有了回答,你就會死心嗎?”蒼嚴海眸中閃現一絲興味,看來這個女孩,的確有心思。
“若是她點頭答應,我永遠都不會再纏着你!”赫穎看着嵐加,認真地說道。她在賭,賭一個聰明的少女不會願意嫁給久未謀面的人。
蒼嚴海淡笑:“穎公主有此意,我也不好如何再開口,但是小女一向不願見客,拂了公主的意。”
這時,江古月從沉思中擡起頭,忽然露出深意的笑,“蒼老爺,蒼小姐的閨名似乎叫碎錦?”
“是,江公子有何事?”
“事倒是沒有,只是,”他停頓一下,又笑起來,“可能是我多心,聽說重縣的新縣令也叫蒼碎錦,還和丞相蒼非何有親戚關係。在下就想,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蒼嚴海注視着江古月,眸光轉向濃墨色,“江公子多慮了,蒼家家族龐大,輩份複雜,多幾個同名之人,也不奇怪。”
江古月剛放下瓷杯,以扇節奏的敲擊雕花桌几,“不奇怪啊,蒼老爺,”他不着痕跡的觀察着他的表情,“男子與女子同名同姓,古今不知有沒有!”
蒼嚴海眸光低垂,“江公子是話中有話。”
“蒼老爺不做虧心事,又怎麼會懷疑我的話?”
此時,侍女上前,幫他們換茶,赫穎看着這些清秀的侍女,不禁挑眉,“我聽了江古月的話,也覺得不可思議,雖然覺得驚世駭俗,但蒼老爺,”她眯起美麗的紫眸,嘴角勾起笑,“蒼碎錦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我聽聞,重縣縣令已經有兩位夫人。”嵐加慢慢說道,“收起你們荒唐的理論!”
“怎麼荒唐?凡事要講究真憑實據。”赫穎挑釁地看着他。
江古月也笑起來,帶着深沉的心思,“蒼老爺,女扮男裝,可是欺君啊!”
“的確是欺君,這麼大的罪,蒼家怎麼承受得起。”輕柔溫吞的聲音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廳門,粉衣少女盈盈走來,雲寰峨峨,垂絲微動 ,清秀的小臉帶着微笑,斂裙,以最優雅的姿態向他們福身,“蒼碎錦見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