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建心旌搖曳不知對面那是人是鬼,是敵是友。他試探着躡足前行,走近一看,那人竟是贏伊,不知她爲何會在這裡。只見贏伊穿着一身紅裝,正是她當年出嫁時候的裝束模樣。太子建急忙跑過去,中間差點摔倒。跑到贏伊近前,太子建急道:“伊兒,伊兒救我!”
贏伊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道:“原來是太子,你爲何如此驚惶狼狽,有人要殺你嗎?”
太子建道:“是是,我被人追殺,跑了一夜連口水還沒喝,我先喝口水。”說着徑自爬到河邊大飲起來,全然沒有一國太子之風。
贏伊看着太子建,心中一陣酸楚,說道:“建,你還記得我身上穿的這套衣服嗎?”這時候太子建剛喝完水,說道:“你說什麼?”他回頭去看贏伊,這才注意到贏伊穿了一套嫁衣,而且還是待出嫁姑娘的打扮。但太子建無心看這些,也無心想贏伊爲什麼這個時候穿成這樣打扮,他當下一心想的是逃命。
“以後再說這些,快想想辦法我怎樣才能逃命!”太子建急道。
贏伊雙眼盯着太子建,內心悲涼,她不敢相信,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如此薄情,爲了王位不敢與自己愛的人相濡以沫,遠走天涯。我一次次給他機會,他卻視而不見,見而不敢,這樣的男人愛他有何用?想到此處,贏伊聲音陡變,不再似前番那般溫柔,冷冷的說道:“是何人要殺你,看我是否認識,給你講個請。”太子建全然沒有聽出贏伊話中含有譏諷之意,說道:“我從細腰宮逃出後,徑直跑到我老師伍奢家中,老師沒有讓我停留,當即就派人護送我會城父,誰知在路上,護送我的人陸續被人殺死,而兇手連個面也沒見着,只是一道火光閃過,就有人落馬而死。我看那火光像是神火兵用的,難道父王真想殺我,我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呀,我可沒有一點想反叛他的意思。父王爲什麼要殺我?那是……啊,夫人,你不是在郢都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贏伊道:“你終於明白了。對,你勾引夫人,意圖謀害親父,大王當然要殺你。我已經給過你機會,當初讓你帶我一起走,可你爲了王位,置我們的感情而不顧。你心裡只有你自己,今日落到如此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太子建這才明白,驚道:“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你錯了!”一個聲音說道,只見從後面樹林中走出一個人,正是費無極:“此事與夫人無關,要不是夫人處處護着,你早就死了。”
太子建見是費無極,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路上那幾個人是你殺的?”
費無極道:“他們死在南冥神火之下是他們的榮幸。”
“什麼南冥神火?父王把神火令交給了你?”太子建驚道,他不敢相信父王怎麼會把關乎楚國命運的鎮國之寶交給別人。
費無極笑而不答,意思是你這還不明白。
“那伍老師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被你殺了?”
“大王看在伍奢以前有功勞於楚國,留了他活口,其他人嗎,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你竟然滅了伍氏全族,費無極你好狠心!”
“伍氏一族陰謀夥同太子謀害大王,罪不容誅,大王可沒說不殺太子你。”
太子建被嚇得倒退兩步,差點坐在地上,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可他又想,自己是太子,父王要殺我只是一時衝動,只要斷絕與贏伊的關係,不再與她有任何瓜葛,等父王消了氣兒還會認我這個兒子的,還會認我是太子的,我不能死。
太子建想着突然跪在贏伊麪前,哭訴道:“夫人,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呀。伊兒,你救救我,只要不殺我,以後我什麼都答應你。”
贏伊悽然道:“我恨你?熊建,枉我當初鍾情於你,沒想到……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已不值得我恨了,我恨的是楚國。你走吧。”
太子建一愣,不知是聽到贏伊恨楚國是何意,還是聽到如此容易就讓他走而吃驚。太子建看看前面,說道:“前面河水擋着去路,我過不去。”
贏伊看了太子建一眼,再也沒有含情之意,只剩下冷漠與蔑視。她淡淡的道:“河水只沒馬蹄,要走你就快走。”太子建連聲稱謝,又看了一眼費無極,見他沒有殺他之意,便急匆匆的趟過河去。
等太子建走後,費無極對贏伊道:“不殺他留着是一個禍患。”
贏伊道:“費大夫,你如此睿智還不明白嗎?你若殺了太子便會落下一個口實,大王要殺你便有了藉口。像熊建這樣的人,即便不死在我們手裡也會死在別人手裡。”
費無極笑道:“夫人說的有理,我們的敵人是伍奢父子和展無恤。”
贏伊道:“那是你的敵人。”
費無極道:“是!。”
贏伊看着初升的太陽,霞光萬道,大地鋪了一層金色,那條小河波光粼粼,在靜靜的流暢。“費大夫,凡事不要趕盡殺絕。”
“難道夫人要我饒了伍奢和展無恤?”
“我已提醒過你,你好自爲之。”
費無極心道:這個女人心機深不可測,我得有所防備纔是。
二人分別趕回郢都,費無極向楚平王覆命,當然,他沒有說中途遇到了贏伊。而贏伊則秘密命令她的手下:展無恤可以死,伍奢可以死,但是展無恤的兒子展赤不可以死,伍奢的兒子伍子胥也不可以死。
楚平王聽說太子建連夜逃回城父,大發雷霆,當即就要派人去城父殺掉太子建。這時有人來報,城父司馬奮楊前來求見。楚平王略加思索,說道:“來的正好,讓他進來。”
司馬奮揚拜見後,楚平王劈頭就問:“我沒召見,你來郢都幹什麼?”
奮楊道:“因連日不見太子,我找遍城父全城也沒找到,猜想太子可能來郢都,我擔心太子出事,於是連夜趕到郢都也沒找到太子,特向大王稟告。”
楚平王哼一聲,說道:“你猜對了,太子確實出事了。我命你即刻趕回城父緝拿太子,如果他拘捕,你可將他就地正法。”
奮楊大驚:“大王,這是爲何?太子可是您的親兒子。”
楚平王道:“別問爲什麼,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可是太子並不在城父。”
“他昨天晚上想謀害親父,已經逃回去了,至於因爲什麼你去問他。”
“這……”司馬奮揚大驚,有些不敢相信。
“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好了,你去吧。”
奮楊有些遲疑,但還是出發了。
奮楊走後,費無極過來了,說道:“大王,我看奮楊臨走時有些異樣,而且他輔佐太子多年,他此去必不會執行大王的命令,說不定還會與太子沆瀣一氣,反抗大王。”
“你有什麼好辦法?”楚平王沉靜的道。
“可派狐屠秘密跟着奮楊回城父,如若奮楊執行大王的命令則罷,如若不執行,可由狐屠見機行事。”費無極故作神秘,其實就是要狐屠代替奮楊執行楚平王剛纔的命令。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楚平王淡淡的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奮楊快馬趕回城父,直奔太子府,他二話沒說闖門而入,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就見孔婉兒坐在一邊,面無表情,看着在一邊獨自玩耍的公孫勝,這個孩子就是孔婉兒與太子建所生。自從三年前孔婉兒發現與自己成親的不是費無極而是太子建,她就明白了,最終費無極還是拋棄了她,爲了他的慾望;孔婉兒也明白了,衛衝說的都是真的,自己傾心所愛的人殺了自己的父親。孔婉兒萬念俱灰,她想過死,但是她癡心不改,希望有一天費無極能兌現他的諾言,來接她,給她一個解釋,雖然孔婉兒也知道她是在癡心妄想。自此以後,孔婉兒再也沒有笑過,她任由太子建擺佈也沒有任何反抗,只有公孫勝出生的時候,孔婉兒看了一眼,有一絲笑容,也是一閃即過。
奮楊闖進來,孔婉兒一動沒動,只是擡眼看了一下,又恢復了呆滯。奮楊每當看到孔婉兒這樣就心痛不已,他又不知道怎樣規勸。奮楊走到孔婉兒身邊說道:“夫……夫人,太子可曾回來?”
孔婉兒冷冷的道:“你從哪來?”
“我……我從郢都而來。”
“你見到他了嗎?”
奮楊知道孔婉兒問的是誰,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樣回答。於是奮楊說道:“我找太子有要事,快讓太子逃吧,大王要殺太子。”孔婉兒聽了就像沒聽見一樣,還是呆坐在那裡。
這時一道暗門突然打開,太子建從後面出來,急道:“父王真的一點不念父子之情,還要殺我?”
奮楊道:“太子快逃吧,等大王氣消了,你再找機會回來,跟大王認錯,大王也許就原諒你了。”
“天下之大,我能逃到哪裡去?誰會收留我一個失勢的太子,這如何是好。”太子建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突然問道:“父王派誰來殺我?”他擔心是費無極,如果是他,那麼自己就必死無疑了。
奮楊一愣,然後說道:“正是我。可是我知道太子是無辜的,大王也曾經說過讓我侍奉太子如同侍奉大王一樣,因此我才勸太子快逃。”
“哈哈,費無極說的果然沒錯,你真的違抗王命,要放走太子。奮楊,你可知罪?”只見不知何時狐屠已經出現在門外。
奮楊憤然道:“我只是執行大王當初的命令,管你何事。狐屠,你是晉國人,你們狐氏一族在晉國失勢卻來管我們楚國的家事,是何道理?”
狐屠道:“食君祿,忠君事,我現在是爲楚國效力。大王讓我來殺太子,我當然要照辦。看劍!”狐屠拔劍便向太子建刺去。
“慢着。”孔婉兒擋在狐屠的來路,突然喊道:“你剛纔提到費無極,他……現在怎麼樣?”
狐屠認出是孔婉兒,也知道費無極與孔婉兒的感情糾葛,於是笑道:“費無極很好,還經常提起夫人你呢。”
奮楊跳過來道:“夫人,他在胡說八道,他會殺了我們的,你跟太子快走。說着便與狐屠鬥在一起。”
太子建看事態危急,便要拉孔婉兒逃走。孔婉兒沒有瞪了他一眼,說道:“要走你自己走。”太子建無奈,他知道奮楊不是狐屠的對手,狐屠心狠手辣,絕不會放過自己,再不走定是要沒命了。太子建嘆一聲,奪步就往外跑。
狐屠一看太子建跑了,自己被奮楊纏住,不能分身去追。手上快劍連連急攻,想盡快殺退奮楊好去追太子建。奮楊雖然是放鷹臺九刃之一的刀刃,但是隻有九刃聯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單獨奮楊一人,九刃秘術的功夫便大大折扣,絕不是狐屠的對手。再加上狐屠立功心切,招招狠辣,奮楊漸漸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步步敗退。
狐屠連攻十三招,在第十四招時,奮楊的防守露出破綻,狐屠一劍從左邊刺過去,奮楊身子急忙向右躲閃。而在這時,狐屠的快劍刺到一半,他手腕用力,劍尖向右轉去。奮楊眼睛看到了身子卻無法躲過。奮楊只能又向後用力,讓左臂迎上劍尖。
只見狐屠的快劍閃電般的刺穿奮楊的左臂,劍刃削斷臂骨,鮮血噴涌出來。奮楊忍住疼痛,左手一把抓住狐屠快劍的劍身,右手刃刀便劈狐屠的右手手臂。狐屠大驚,用力拔劍,卻兀自拔不動。狐屠情急之下一躍而起,快劍自旋,左腳踢中奮楊右臂,右腳踢中奮楊左肩,將奮楊踢翻在地。狐屠沒有心思再與奮楊糾纏,殺太子建纔是當務之急。狐屠不待停留,朝太子建逃跑的方向追去。
狐屠剛追兩步,還沒到門口,眼前突然出現一人,擋住去路。狐屠一看,竟是奮楊,只見他左臂全部染紅,傷口還在往下流着鮮血,順着左手手指淌。奮楊道:“當初我接受大王的命令保護太子,我的任務還未結束,你要殺太子除非先殺了我。”
狐屠道:“大王要我殺太子,我的任務還未完成,你快給我上開。我今天心情不錯,不想大開殺戒。”說着猛然一腳,踢開奮楊。
狐屠向前緊追幾步,出門左拐,一看,奮楊又擋在他的面前。狐屠腳步不停,飛起一腳,又將奮楊踢開。狐屠又追出十幾步,眼前人影一晃,奮楊又擋在了他的面前,狐屠狠狠地道:“你這是要找死。”說完手腕一翻,快劍對準奮楊的心臟刺去。
只聽“啊!”的一聲,狐屠瞪大雙眼,他的胸前冒出一個劍尖,鮮血順着血槽潺潺流出。狐屠慢慢轉過頭,看到孔婉兒站在他身後,手中的劍從他的後背刺入,刺透心臟,從前胸穿出。孔婉兒將手一鬆,狐屠連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奮楊掙扎着站起來,看着孔婉兒大爲吃驚。他不敢相信,平素蒲柳弱質,楚楚可憐的孔婉兒,今日會出手殺人,而且是一成名的遊俠劍客,還救了自己。
奮楊道:“多謝夫人出手相救。”
孔婉兒悽然道:“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恨他,恨他爲什麼不來,三年了,我一直等着他來帶我走。”奮楊聽了心中酸楚,五味雜陳,吃力的說道:“你忘不了他,爲何不去找他。”孔婉兒全身一震,似是自言自語道:“他既然棄我而去,找他又有何用。”奮楊用盡力氣道:“找到他,把心中的話告訴他,也就釋然了。三年了,你總是這樣折磨自己,奮楊看着實在是不忍。”
孔婉兒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她看奮楊受傷不輕,說話吃力,便走過去,拿出兩顆藥丸,一顆給奮楊服下,一顆在手中捏碎成粉,敷在奮楊的傷口上,只見那傷口的血慢慢凝固。孔婉兒道:“這是楚國王宮中秘製的療傷藥,有止血生骨的功效,想必你也知道。”
奮楊點點頭,就覺體內一絲絲熱流不斷向傷口聚集,疼痛感慢慢在消失。
孔婉兒又道:“這是費無極送給我的,我今天用來給你療傷,就算是爲他殺了你的八位兄弟而恕罪。”
奮楊沒有說話。
孔婉兒繼續道:“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你的心裡想什麼我也明白,但是……”孔婉兒喉中哽咽一聲,沒有再說。她頓了一會,說道:“奮楊大哥,我求你一事,不知你能否答應。”
奮楊連忙道:“別說一件,就算一千件一萬件我也答應。”
孔婉兒道:“請你將勝兒送到熊建身邊,畢竟他纔是勝兒的親生父親。”
奮楊急道:“夫人,你要去哪裡?隨我一起去找太子吧。”
孔婉兒道:“去我該去的地方,做我該做的事情。太子建那不是我的歸宿。”
奮楊突然明白了,他沒有再說話。孔婉兒將公孫勝交給奮楊,頭也不回,轉身就往外走去。公孫勝在奮楊懷中掙扎着大哭:“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奮楊看着孔婉兒的身影消失後,才找了一匹馬去追太子建了。
在雲夢澤,干將、莫邪以南冥神火爲熔,以北冥精水爲淬,鑄劍三年,可是始終不成。這一日干將又派展無恤和莫無琊出雲夢澤購置一些應用之物。他們走後,干將在鑄劍爐邊看着辛苦的妻子,突然笑了,莫邪也笑了。這三年來,他們感受到展無恤和莫無琊的真誠,也將他們一身的功夫要旨都傳授給了展赤,只要他長大理解其中的奧義,便能得其真傳。現在他們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未鑄成這一對天下無雙的寶劍。
三年過去了,鑄劍始終沒有一點進展,他們知道這其中缺少了什麼,他們也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他們誰也不敢先開口,誰也捨不得對方。現在,他們明白了,無論生或死,他們始終要在一起的,他們釋懷了,他們再無牽掛,他們手挽着手,站在了鑄劍爐旁,他們留着淚水笑了,他們始終是在一起的,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展無恤和莫無琊回來的那一刻,看到了兩個身影跳進了鑄劍爐。
“前輩!”展無恤和莫無琊大喊,飛身到了鑄劍爐邊,只見爐內寒光閃現,爐火熄滅,兩柄寶劍,一雌一雄,已然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