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聊得熱鬧,忽然有十幾條人影從後面的黑煙濃霧之中閃了出來,大家全都嚇了一跳,甚至已經有人馬上抓起刀劍準備上去廝殺了。
“誰?不說話的話放箭了。”一個年輕的士兵對着那些人影大喊了一聲。
“咋呼什麼?是我!”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回答道。
小隊長一愣,這個聲音也太過熟悉了,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哪一個了。但是這麼多人中,還是有人能聽的出來,馬上就有人大聲問道:“是五叔麼?”
一句話讓很多人馬上反映了過來,立即就有好多人迎了上去,將那個老者和他身後的人拉進了防禦工事裡面。
小隊長也湊了過來“五叔,您老人家怎麼親自過來了?”
被稱爲五叔的老人已經六七十歲了,鬚髮都已經銀白了,臉上也是皺紋縱橫,只是腰桿挺直挺直的,看樣子身體還是很不錯,只是精神有點不振,臉上滿是疲憊的樣子。
“我怎麼來了?嗨,你們這幫後生在前面拼命,我們這些人什麼也做不了,還不得給你們送點熱飯上來?那些大老爺不願意管你們,咱們爺們哪能忘了自己的子弟兵呢?”老者邊說邊往後指去,大家果然看到了這幫人提着的五六個大木桶,好幾個人趕快跑上去,幫忙把木桶擡了過來。
“五叔,您帶了什麼好吃的?”第一個認出聲音的後生滿臉笑容的問道,在這個時候,這個環境能吃上家裡的飯菜,這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老者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他憐惜的看着這幫後生“哪有什麼好東西了?現在一打仗,什麼也沒有了,連家都沒了,更別提什麼好東西了。只好包了些包子,熬了些粥,好歹是熱飯,你們就吃吧。”
後生們沒有聽出老人話裡面的辛酸,一聽說有包子吃,馬上歡呼一聲就圍了過去,伸手抓起包子就往嘴裡面送。
小隊長卻聽出了其中的問題,不禁問道:“五叔,您是怎麼了?這種事情您怎麼還親自來了?隨便叫幾個族裡的年輕人送來不就行了麼。”
老者看了他一眼,嘴脣猛的一陣顫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半天才嘆了一口氣“信江,你也趕快吃點吧。”
於信江愣了一下,他印象裡的五叔可不是這個樣子。老頭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腦子卻並不糊塗。他年輕的時候也曾在飛來城抗擊過獸人,後來老了回到家鄉,一直是族裡的族長,他爲人直爽仗義古道熱腸,辦事也公道,很有威望。他現在已經是整個宗族裡面輩分最高歲數最大的人了,雖然早就不幹族長了,但是威望卻比族長還要高一些,哪個臨江的後生敢不聽他的話呢?他當了半輩子的軍人,講話從來都是乾淨利索,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吞吞吐吐呢?
“五叔,有什麼話你能不能和侄子說呢?我們這麼多人裡面哪一家沒有受過您的恩惠?您要是有什麼
事情,不和我們說又能和誰說呢?”
老者一聽這話,臉上馬上泛起了濃濃的悲傷,但悲傷一閃即逝“信江,你現在是鐵石軍團的人,吃着他們的飯,就得給人辦事,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眼不見心不煩。”
於信江一聽這話更覺得驚訝了,心裡已經認定出了什麼事情,可是就是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不由急道:“五叔,你是想急死我麼?有什麼事情,您倒是痛快地說呀。”
經他這麼一問,老者還不講話了,只是把頭埋在胸前一言不發。
於信江雖然着急,但是也沒什麼辦法,只是圍着老者來回的走來走去。
正在這個時候,第一個認出聲音的後生忽然跑了過來,臉上竟然滿是眼淚“五叔,是不是真的?”
“什麼是不是真的?老十三,你這是怎麼了?”於信江驚訝地問道。
“三哥,他們把咱們的祖宗祠堂給拆了…”只說了這一句,他就已經泣不成聲了。
於信江一聽這話,就像是被五雷轟頂了一樣,身體都晃了一下,他猛地一把抓住老十三的肩膀“誰說的?”老十三卻已經沒法回答於信江的問題,現在的他已經泣不成聲了。
祖宗祠堂究竟代表了什麼呢?那是祭奠自己祖先的地方,有這麼個地方纔可以讓祖先的靈魂有個安息之所,更可以讓這些靈魂安享子孫後代的供奉。但是真的會有靈魂麼?誰知道人死之後還能不能有什麼東西剩下來,所以那裡不但是死者的靈魂歸宿,更是生者的靈魂家園。
大家爲了什麼而戰,各自不同,但是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最後歸宿在哪裡。不管你是什麼出身,只要還是這個姓氏,就有資格進入這個最後的家園,這裡就是整個家族的歸宿。沒有人願意死去,但是很多時候不得不爲了某些原因而拼死抵抗,這是爲什麼呢?就是因爲這裡有祖墳,有祖宗祠堂這些可以讓他們安心上路的東西存在,至少他們知道一點,只要把名字留在了那裡,以後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做個可憐的孤魂野鬼,就憑這一點就足夠讓普通人捨死忘生了。
當年那些被抓走的恆州人,就是因爲自己還有個可以讓靈魂安息的祠堂,所以纔對故國念念不忘,纔有了回家的悲壯喊聲。死了之後,身體要埋進祖墳,靈魂要進入祠堂,這是一種信仰,更是蒼龍人最後的底線,連祠堂都保不住的家族就算是沒有斷子絕孫,也差不多了,祖宗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別的事情呢?
“五叔,到底怎麼回事呢?”於信江的聲音已經提高了好幾度,整條戰線的臨江人都聽到了,他們停下了手裡的事情,呆呆的看着把頭深深埋在胸膛裡面的五叔。
老者顫巍巍地擡起頭來,衆人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老人已經老淚縱橫了“信江,這是你們那個軍師乾的好事啊。他說要增強三四道防線的防禦能力,所以需要很多木頭和石頭,於是他便下令拆了大半
個臨江城,這裡就有七八家祠堂,現在咱們臨江人幾乎都沒有祖宗了。”
“我日他祖宗!”於信江怒吼一聲,只一瞬間他的眼睛裡面就充滿了鮮血,變得血紅血紅的。
“三哥,現在您還不明白麼?咱們在朝廷那邊已經成了叛逆,就算是死了也進不了國殤祠,而且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脫離不了叛逆的稱號。現在連自己家的宗廟都被拆了,咱們要是死了就真他媽的成了孤魂野鬼了,這簡直就是往絕路上逼咱們啊。”於信江的堂弟於信安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咬牙切齒的說着。
“信安,你…你的意思是什麼?”於信江瞪着血紅的眼睛問了一句。
“還他媽什麼意思?咱們反了,不給鐵石賣命了,不爲別的,就爲了咱們自己死了之後能有個歸宿,不反也不行!”
於信江咬了咬牙“五叔,您老的意思呢?”
老者已經擦乾了眼淚,宗祠被推倒之後他的眼淚已經流乾了,現在流出來的早就是血了“信江,五叔老了,沒有幾天活頭了,我年輕的時候也爲了他們拼過命,打過獸人,殺過叛軍,什麼都沒撈下就只有滿身的傷疤。當年和我一起去前線的弟兄還有這麼多年咱們家族裡面的人都在祠堂裡面,我對不起他們啊!祠堂被拆的時候我就想去找他們了,可是我害怕呀!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之後找不到他們在哪裡,更不敢面對他們這幫人的指責,連個祠堂都看不住,還講什麼保家衛國?要是你五叔我在年輕幾歲,我一定帶領大家和他們拼命去,可是現在不行了,你五叔拼不動了,不中用了,更不敢帶着你們這幫年輕的後生去幹什麼事情,咱們的祖宗現在在天上看着咱們,不能到了這個時候還讓我這個早就該死的老頭來領着你們。信江,你自己決定吧。”
老人說的每個字都像是鋼刀紮在於信江的心上,讓他渾身戰慄,他不由緊緊的閉了一下眼睛,可是再睜開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變成了鮮血的眼色“關滄海,我日你祖宗!”他罵了一句之後,直接就跳上了一個土堆,用已經變的沙啞的聲音咆哮着“臨江的子弟都給我過來。”
大家早就在等着他發話了,現在一看這種情況,立即就聚集到了他的身邊“三哥,你說怎麼辦咱們就跟着你幹了!”
“對,日關滄海的祖宗去!”
“咱們本來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在這裡拼命也是因爲害怕恆州人會屠了咱們臨江城,保住咱們自己的家根本就指望不上別人。可是人家恆州軍並沒有怎麼樣,打仗的事情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反而是那些鐵石軍團的王八蛋,不但平日裡就拿咱們不當人看,現在更是拆了咱們的祖宗祠堂,這他媽的是要挖咱們的祖墳呀!既然是這樣,那就和他們幹,反正都是死,咱們就和仇人幹到死,讓給他們看看臨江人是不是軟蛋,看看究竟誰能幹死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