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驚慌的得不得了,巧莉轉身就回南城村。
她不顧禮數,推門就進去,冰冷地站在那裡,看着自己的奶奶。
香爐裡插着四根香,其中三根已經自己熄滅了。奶奶嘆了口氣,將三根香拔出來,丟在一邊。向門外喊:“阿衝!”
阿衝推門進屋,向她半鞠一躬。
“那個包裡的東西,你拿出一半,分給各家,另一半先放起來,孫女來了,要給她留點家底。”
阿衝拿起黑皮包,悄悄退出去。
奶奶看了一眼巧莉,說道:“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讓阿衝做這些事了,我今年明顯的覺得自己老了,頭髮今年一下子白了一大半。有幾次,我夢到了我的母親,上一代的靈女。母親對我說:你也老了,快跟着我享福去吧!我們家做的已經夠多了!對得起祖宗了!”
“真的,對得起祖宗了?”巧莉哭着說道。
她奶奶好像是沒聽到一樣,接着說道:“跟着她去享福去!多麼誘人的字眼啊!母親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福,兵荒馬亂的年月,小村也不能倖免,一個弱女子,即便是身爲靈女,也難逃饑荒和兵禍。還好,她仍舊頑強的活了下來,還招到了丈夫,完成了祖宗留下的使命。短命的丈夫,是每一代靈女的宿命。父親是什麼樣子?記不清了,印象中父親的樣子總在變化,他在自己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死了。擁有着無邊法力的靈女卻象草叢裡的螳螂,有了孩子,就沒了丈夫。這似乎成了一個夢魘,一個永遠醒不了的噩夢。歷代靈女的丈夫都是村人從外面騙來或者抓來的,他們無非是爲了傳宗接代,是讓靈女一族延續香火的工具。女兒姜梅的丈夫,也是自己跑來的,本來他會成爲一個合格的靈女丈夫,可惜,他讀了太多的書,讀書多不是壞事,但是在南城村,讀書人是沒有用武之地的,他們需要的是靈女,他們指望靈女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還可以讓每一家不用勞作就收穫一些錢財。爲什麼靈女一族要犧牲那麼多?爲什麼一定要服從命運的安排?也許女兒的決定纔是正確的。”
她講到這裡,打了個寒戰:“不!那個忤逆的孩子絕不會是對的!她就算逃到了天邊,仍舊沒有逃脫那個噩夢,她的丈夫還不是和別人一樣,在有了女兒之後,就早早的死了。”
奶奶拿起一條手巾,仔細的擦拭着香爐,古銅色的香爐不知道哪朝哪代傳下來的,巧莉的奶奶就這樣擦拭了很多年。除了香爐,就是後房裡的那口木箱子,屬於靈女的只有這兩樣,箱子裡的秘密只有成爲靈女才能知道。她看着自己的屋子,不知道多少代靈女,就像她一樣在這間屋子裡生活過,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歷代靈女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也許哪一天清晨,別人會發現她孤單的死在屋子裡,到那時候,世間就不會再有什麼靈女了。
巧莉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掉,巧莉坐在一旁,表情也不自然。
剛纔巧莉急了,腿卻不能動,一動傷口就撕裂般的痛。她身邊沒有男人,只有那個長髮女孩子,只好憋着,一直到把臉都憋紅了。
她奶奶嘆了口氣之後終於對她說道:“你都知道了?”
巧莉說道:“何止知道?我親耳聽到了,剛纔也都親眼看到了,換命?慘無人道,慘絕人寰,天理不容啊!”
我見她奶奶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大概是因爲身爲南城村的靈女,全村人都對她十分之敬重。幾十年來都沒有人敢這樣當面頂撞她。
我看清醒不太對勁,就上前拉着巧莉,讓她別繼續說了。
巧莉深吸幾口氣之後,轉身匆匆離去了。我也不好再在這裡呆着,畢竟我能來見着這個靈女,還是仰仗着她孫女的面子,我在這裡壓根就是一個外人,沒有資格對她評頭論足的。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有人將晚餐送到了房裡,在外屋給巧莉鋪了一張牀。巧莉知道,這肯定是奶奶的安排,爲的是照顧我這個腳受傷的人方便些。
來人還拿來了幾根粗大的蠟燭。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村人自己製作的。巧莉點上一根,屋子裡立即明亮了。
她隨後打來一盆水,放在牀邊,一直不說話,將毛巾打溼了,遞給我,我接過毛巾,仔細的擦着臉,心情好多了。
蠟燭燃燒的香氣,讓我的思緒回到了童年。我說以前在的時候,祠堂的隔壁就是上課的教室,村子裡那時候也沒有通電,晚上就點小油燈。我小時候特別怕黑。到了晚上不敢離開小油燈兩步以外。很長一段時期,夜晚就是在如豆油燈下度過,看着燃燒的燈火,聽着講故事,故事裡有好人壞人,有白雪公主和王子,王子,永遠都長的英俊帥氣,永遠都騎着白馬。公主,則永遠都是美麗善良的,有時躺着睡着,一覺不醒,有時會變成美人魚,在海邊哭泣。
現在想想,以前講的故事還是挺時髦的。相比與詭異的鬼故事,這些美麗的童話顯得那麼奇妙瑰麗。
我講了一會兒,將目光轉向巧莉,她已經睡着了,呼吸均勻,她是真的累了,我從牀上抽過一條被單,披在她的背上。
清晨的南城村籠罩在淡淡的霧氣裡,霧氣來自村後小河,水面上霧氣騰騰,遠山只剩下個輪廓,如同一幅潑墨寫意的國畫。
今天是陰曆十五。據村裡人說,每月初一十五兩天,是靈女升壇的日子,照規矩。今天整個南城村村都不得動煙火。
我和巧莉吃了碗開水泡的米糊,權當是早飯了,這東西我很熟悉,我說我小時候沒喝過一天的人奶,都是喝這個東西長大的。
半上午開始,南城村的街道上有了腳步聲,一陣接着一陣,村裡有人迎接着,向巧莉奶奶的小院子涌去,在門口排起了隊伍。
這應該就是啞女昨天提示的那句話,我和巧莉十分好奇,也跟着人羣來到小院門前,這些人大多是鄉下人打扮,也有幾個打扮光鮮的城裡婦女,遠遠離開村人,聚在一處小聲的竊竊私語。
阿衝站在小院門口,一臉嚴肅表情,不斷有人出來,有人進去,每個人在進院之前,都要把錢交給門口的阿衝,有的人帶來了豬頭三牲,阿衝揮揮手,兩個村漢走上前,把東西擡到前面院子裡去。
一切都規規矩矩,秩序井然。阿衝看到了巧莉,向她招手,把我跟巧莉讓進院裡,院子當中,一個大瓦盆裡燃燒着燒紙,一個和阿衝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拿着半截竹竿,小心的撥弄着火盆裡的燒紙。冒出的煙,有一股古怪的臭味,聞到這股子臭味,我頓時皺起了眉頭,巧莉也是臉上不好看。
“是巧莉啊!進來吧!”屋裡傳出奶奶的聲音。
屋子裡依舊黑暗,不同的是,奶奶已經不再像昨天那樣一臉病容,再次變的神采奕奕,牀前蒲團上跪着箇中年女子,奶奶對她說:
“你小孫子是被蛇精纏身了,在他屋子周圍灑上雄黃粉,留下一個豁口,多喝些濃茶,明天還是不行的話,雄黃粉分量加倍,也就沒事了。你去吧!”
婦女磕了個頭,退出門去。
“巧莉,來!坐到我身邊來!”奶奶對巧莉招了招手。
巧莉依言坐在牀沿上,她心裡應該還有昨天目睹了趙九州殺人換命的疙瘩,可這會兒任誰都看得出,今天應該是靈女的大節日,所以不會把壞心情繼續發泄出來。
她奶奶其實十分慈祥和藹,她摸着巧莉的頭,笑着說:“上來,像我一樣,盤腿坐,舒服着呢!”
巧莉搖搖頭:“不了,我害怕。”站起來坐到窗臺邊的椅子上。她本想離開,但還殺出了腳。
我倒是十分好奇了,這個靈女,她怎麼會知道別人家的一切呢?難道是別人告訴她的?還是說她也精通道門的相卜之術?但是即便是如同禾雲真那樣的“先天演卦”,也需要事先知道對方的必要信息,纔能有依據地算出對方的命運。這靈女的方法卻是更爲神秘莫測。
我們剛坐下來沒多久,就有一個婦女走了進來。
這次進門的是那幾個城裡婦女之一,身上散發着濃郁的香水氣味,巧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對氣味非常敏感。
我看這女人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衣服光鮮,應該是家裡經濟狀況蠻好的,但是面容卻有些疲憊,氣血不順暢。
她跪在那個蒲團下邊,雙手舉在頭頂,重重向着靈女磕了一個頭之後,對靈女問道:
“大仙,我的身體有些不適,最近我總是覺得渾身乏力,吃什麼也不香,晚上睡覺也不踏實,經常做惡夢,夢見有個人站在牀前看我,我怎麼喊他,他也不走,就是站在牀頭上看着我調教武周。大仙,您幫我看看是不是着了什麼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