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太后死了,這位神秘的妙齡姑娘再一次出現了,她來到了仁壽宮,來了卻自己最後的心願。
黑漆漆的大殿,只有一盞像豆苗的燈火在忽閃着,那些即將被拆去的白綾還在房框上飄零,雖然已到夏季,殿裡的陰森和寂寥也讓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來了——”
問這話的人是錢太后的貼身丫鬟宮嬤嬤,她正坐在燈前,形容如槁木。
“是的,我來看看太后的舊居,感受一下太后的身影。”她低低地回答到。
“好孩子,不枉太后生前對你的栽培和信任。”
“是的,太后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難忘。”她說。她望了望四周,除了眼前的燈光和形容枯槁的宮嬤嬤,什麼人都沒有。
“太后的遺言你還記得嗎?”宮嬤嬤問。
“記得,沒齒難忘。”她回答。
“好,記得就好。”宮嬤嬤看着她說:“我們起風了嗎,爲什麼這麼冷?”
她低低地笑到:“沒有起風,是嬤嬤累了——來,嬤嬤躺着休息一會,我去替嬤嬤倒杯水來。”她扶着嬤嬤在躺椅上靠下,這把靠椅是錢太后生前最喜歡靠的躺椅。
她站起來,故意問了一句:“來人啊,倒杯水來——沒人嗎?”
哪裡還有什麼人!所有的人早就散了,都歇一邊去了……只等明日來打掃宮殿,清除宮殿裡各個房間門楣上的白綾。不久的將來,這裡又將是一派繁華絢麗的景象……不知又是哪一位德高權重的人物會住進來,一切的繁華抑或蒼涼都將被另一番繁華和蒼涼所取代……
她自己去案邊拿了水壺,還好,水壺裡還有水,用手輕輕一碰壺壁,居然還是溫熱的。她將眼睛的餘光微微瞟向了躺椅上的宮嬤嬤,見她正兩眼閉着,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追憶過去……
她偷偷地將掩藏在指甲蓋裡的一點微少的白色粉末,彈進了一個茶杯裡,然後往裡面摻上水。
“嬤嬤,來喝點水吧。”
她見茶杯遞到了宮嬤嬤的脣邊,宮嬤嬤也沒伸手接,就順勢喝了下去……整整一天了,沒有人給她倒過一杯水,她已經憂傷了好幾天了。
“睡吧,睡一會吧——”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爲人知的笑。
終於可以歇着了,所有的罪惡都讓錢太后和她的貼身丫頭都帶進墳墓裡去吧。她還想笑啊……她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常年躺在那把躺椅上的,令她又敬又畏的人終於去了,而眼前這個躺在上面的人也將跟隨而去,她從此自由了,從此不必再揹負沉重的包袱了。她該做的事,已經做了;她讓她繼續做下去的事,她也不願意做了,她自由了。
“小太子,她們主僕二人都來陪你來了,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她飛快地穿過黑幽幽的長廊,走出了這座對她來說意味着罪惡的宮殿。
夜,黑漆漆的夜,連星星和月亮都躲了起來的夜。
她從髮髻上取下一根堅硬的牛角髮簪,蹲在陰暗的花樹下使勁地挖着,不久就挖出了一個坑。她從懷裡掏出一個藍色的小瓶子來,看了看,將瓶子放進坑裡,然後迅速地埋了……站起來用雙腳在上面踩了踩……
爲了掩蓋新土的痕跡,她又從附近扯了些青草和草根來撫在上面,然後又在上面踩了幾踩,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在不遠處的黑暗裡,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她前腳剛剛離開,後面便上來一個黑影,掏開了她纔剛掩住的土坑,找到了那個藍色的瓶子。這黑影用雙手將小瓶上的泥土抹了抹,然後從衣袖中扯出一條小帕來,將藍色的瓶子包好,塞進了懷裡。她又學着她的樣子,將剛纔掘開的土重新填上,夯實,也從附近抓來一把青草和草根,撫在上面,然後用腳在上面踩了幾踩……
一切都和從前沒有兩樣了,這個黑影才踏踏實實地、偷偷摸摸地轉身離開。
……
這個流火的夏天,註定有些人是心滿意足的,周太后便是一個。柏妃懷孕了,萬貴妃的氣焰也給打下去了,“錢老太太”的事也做得滿意極了,她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美中不足的是,這平淡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缺乏激情了,她一直是個精力旺盛好鬥的人,沒有男人的日子,便將滿腔精力用來與錢太后鬥:如今錢太后去了,能與她公然鬥爭的人幾乎沒有了,她便覺得日子如白開水般無味,她又開始懷念起錦繡嬤嬤來。
要是錦繡在該多好啊,她總是會想到刺激的事來讓她高興、滿足。看看身邊的喜兒、雙兒、紅兒等,貼心是貼心,可都是年輕姑娘,沒嘗過那些事的。雖然錦繡去了後,她又親近了另一個她的陪嫁丫頭紋繡,但紋繡終究不如錦繡那麼有趣。
因前些時候爲錢太后後事做道場,請了一些和尚道士來超度,內中有個道士叫住妙觀的,生得儀容俊雅,還寫得一手好字。這周太后見了,當時就在心中感嘆:好個齊整人物!如何卻出了家?
要是錦繡在,她這話就說與她聽了,那錦繡定會想方設法地弄來給她取樂。如今這紋繡,在這方面卻少了心思,沒有一點志同道合之處。
想那妙觀道士也有些意思,那日張掛三清、通靈、舞動法器、招魂……周太后將他細細打量,他也把眼回看,正中了她的眼光……那眼光裡除了羨慕,還有一種過來人才能知會的意味……反正就是那種貓兒聞到了魚腥味,有引誘便有迴應。
原來這寂寞的婦人啊,最怕的就是多情,一旦心裡動了情,那個人便怎麼看怎麼中意。真是:長有長妙,短有短強;壯的豐美,瘦的俊俏,就沒有不妙之處。偏偏他又叫妙觀,這不是活脫脫的是周太后碗裡的菜嗎?
卻說,周太后躺在牀上想着想着,剛剛朦朧睡去,忽聽得牀前腳步響,擡頭起看,只見一個人揭開帳子,颼地鑽上了牀來……